第19章 最後的
不得不說,遲時雨真的是很容易得到別人的喜歡的一個人,不像是何之風,他整個人的性格都偏向陰郁,有些沉悶乏味,那很少的輕松都是別人引發的,其實本來不是在娛樂圈吃得開的性格。
原來在歌壇能夠到達那個位置,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唱功很足,而且歌紅,人便紅了。那個時候,他的經紀人不是夏秦,準确地說,那個時候他的經紀人基本都是擺設,他的一切基本都是陸青越在負責的。
何之風看着遲時雨,也笑:“那邊已經拍完了嗎?”
“拍完了,因為是跟小風風你的最後一幕戲,所以我很快地解決掉了那邊,直接就過來了。”遲時雨一副等着表揚的樣子,接着就直接坐在了何之風的身邊,這動作過于自然,讓旁邊的沈一秀和夏秦都目瞪口呆了。
這人,臉皮怎麽能夠厚到這個地步?人家有讓他坐下嗎?
遲時雨是已經化好妝的,這個時候也只是需要補妝。
那邊的導演周秉承和徐徹似乎正在小聲商量着什麽,不過大約是因為意見不合,所以後面那聲音竟然大了起來。
“我說過這個鏡頭是不合适的。”
“劇本裏面這樣寫,我覺得還是遵照劇本來,不要損壞它原來的味道。”
“這不是損不損害的問題,這個鏡頭是拍不出感覺來的。”
“拍了才知道。”
“那就拍拍看。”
……
周圍的人們都有些驚異,兩位導演起了争執,這可是很難得一見的。
何之風和遲時雨對望了一眼。
何之風皺眉,對他道:“你轉過頭去,眼線會畫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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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化妝師很感激地看了何之風一眼,這才收斂了心神給遲時雨化妝。
雖然說遲時雨平時看上去很平易近人,不過那是對人的,不管怎麽說也是巨星,很大牌的,要是一個錯手畫歪了眼線,不用遲時雨說,他自己都覺得窘迫。本來補妝就是很細致的一活兒,遲時雨還要轉過去看何之風,直接加大了他化妝的難度。
遲時雨撇了撇嘴,倒是把頭轉了回去,只是眼還是向着何之風那邊看,“本來這幕戲就短,一會兒我要盡力地不斷NG。”
“……”何之風忽然不知道說什麽好,他無言,旁邊的沈一秀更加無言。
面對何之風和夏秦那詭異的目光,沈一秀按住了自己的額頭,恨不能一巴掌給遲時雨拍過去,從來沒有見過你這麽極品的藝人好嗎?!你剛剛說想要“盡力地不斷NG”到底是出于什麽目的啊?
沈一秀嘴角抽搐,正想要教訓遲時雨,可是在看到遲時雨注視何之風的目光的時候,她忽然之間意識到了什麽,提着包的手一抖,看着何之風,又轉過眼來看遲時雨。
忽然之間,一種淡淡的陰郁就籠罩在了沈一秀的心頭。
夏秦卻只是微笑着看着,看着遲時雨和何之風,又轉過來看着沈一秀。
屬于何之風的最後一幕戲終于開始了。
“Action!”
何之風臉上的妝加厚了一些,站在影視城裏虛構的杜美路路口處,在臨近自己的家的地方,他清楚地知道劇本裏這一段是故意這樣寫的,歷史上的杜月笙到了香港之後才死,可是在這裏,杜月笙死在了大陸。
最後的一幕戲,就是他的死。
幾臺攝像機同時對準了何之風,捕捉他的每一個表情和動作。
郁詠馥還是像背景牆一樣站在他的身邊,先是扶着杜月笙的手,卻在幾秒鐘之後被杜月笙緩緩地推開。
狹路的那一頭,站着遲時雨,遲時雨穿着戴笠的西服,拽着他的禮帽,一身落拓,就隔着半條巷子看杜月笙。
青色的夜燈漸漸地調亮了一些,後期制作的時候,這個場景可以做出夕陽西下的效果。
何之風覺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冷靜。
此刻的杜月笙是什麽心境?
英雄末路。
他該凄涼,他一路走,便像是在回憶自己的一生,他推開了郁詠馥,自己一個人走,走得孤單寂寞,又固執可憐。
他看向了前面的遲時雨,或者說戴笠。
這個時候,戴笠其實已經死了,前面的只是一個幻象而已。将死之人最容易出現的就是幻覺,所以他看見了戴笠,然而他眼中的戴笠沒有像以前那樣帶着滿臉的笑容走過來,而是始終站在那裏,不往前走一步。
何之風還是在往前走。
絕望的杜月笙,一如當初絕望的他,他不是杜月笙,也不是何之風,他就是他,鏡頭下,他的軀殼和靈魂不由自主地分離。
從來沒有這樣得心應手過。
遲時雨那邊只是笑看着何之風,天知道他多想立刻作出一個不合适的表情,或者說出一些奇怪的臺詞,讓導演立刻喊“卡”,吃個NG,可是不能,他看着那樣的何之風,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很荒唐。
何之風那麽認真地對待每一場戲,他憑什麽因為自己那可笑的一己之私而讓他的努力付之東流?更何況,他眼前這個人,也許是杜月笙,也許是何之風,一步一步何等艱難?他遠遠地看着,看着他逐漸地近了,那腳步,一步比一步艱難,他快要看不下去了,可是臉上還要保持那種燦爛的笑容,就像是一點也不知道他眼前這人的辛苦。
他心疼,何之風演得太逼真,讓他都快分不清真假了。
也許,何之風演的不是杜月笙,而是他自己。
遲時雨也不知道這個念頭是怎麽冒出來的,可是等它出現的時候,他已經無法将這個念頭從自己的腦海之中抹去。
沒有NG。
遲時雨最終還是沒有實行自己那個可笑的計劃。
他配合着何之風,将這一幕戲拍完。
何之風站在了遲時雨的斜前方,遲時雨站在巷邊上,微靠着牆的位置。
何之風是走的最中間。
他後面,裴然飾演的郁詠馥捂住自己的臉,竭力讓自己不要哭出聲。
杜月笙,慢慢地擡頭,看了看自己眼前那笑得如三月陽春一般的戴笠,眼神裏掠過了那些恍惚的過去,最後還是埋頭,看着面前的石板路,一步,一步,又一步。
擦肩而過。
何之風走着,杜月笙已經年老,可是此刻那佝偻的背卻慢慢地挺直了,他似乎是在從自己的現在走向過去,這是人死前那種走馬燈的循環暗示。
背後的戴笠,依舊微笑,只是遲時雨終究是沒能忍住,超出了劇本,輕輕地轉身,臉上的笑容淡去,凝視着何之風的背影,慢慢地消失。
他知道,在後期的剪輯之中,下一個鏡頭就是靈堂和骨灰盒了。
屏幕裏的畫面,定格在了遲時雨回望的瞬間。
一條巷子,兩個人。
這一幕戲結束得如此自然。
周秉承眉頭皺得老緊,喊了停,卻立刻就去罵遲時雨:“你怎麽回事?你不該動!”
遲時雨現在還沒從剛才那幕戲中緩過勁兒來,他大步走過來坐在長椅上,手肘靠在膝蓋上,卻伸出手掌按住了自己的額頭,大口地喘息,一聽周秉承說話,他皺眉:“我忍不住……”
那邊的徐徹卻是按下了回放鍵,“我倒是覺得這樣很不錯。”
演員,能夠完全代入角色,這個時候他們做出的動作,就是角色最應該做出的動作。
這一段戲,精彩得讓人舍不得剪去。
徐徹的眼光,終于真正地落到了不遠處的何之風身上。
何之風的手有些抖,嘴唇有些發白。
夏秦問:“你怎麽了?”
何之風扯起唇角,搖頭:“不知。”
夏秦回頭,又看到許許多多人在抹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