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瓊花6 市文工團
紅梅的力氣沒有宗小琴大, 被生拉硬拽着去了廖主席辦公室。
廖主席沉默地聽她們說完,平靜甚至帶了點不耐煩地說:“這件事,以後不要再提了, 讓她上臺是我決定的,與投票無關。”
他根本沒有再給宗小琴争論的機會:“我不希望還有除了我們之外的第四個人知道。”
宗小琴完全懵了, 她不明白主席為什麽要這麽偏心沈嬌寧, 就因為沈嬌寧見過首長嗎?還是因為被選去了市裏?
她還沒從廖主席偏心這個打擊中回過神, 旁邊一直低着頭沒說話的紅梅突然開口:“主席你放心, 我肯定不會再說出去的。我是不識字才沒寫,要是我識字,肯定也投同意票。”
廖主席的神色這才緩和了些。
宗小琴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們, 如五雷轟頂。
這些人,全被沈嬌寧洗腦了。
……
沈嬌寧在雙彩縣的最後半個月過得很快樂,因為很純粹, 沒有什麽來煩她的瑣事, 絕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跳舞。
大概是看她跳得好,陸續有不少人來問她舞蹈相關的問題。
沈嬌寧帶過學生, 知道這些問題怎麽說大家才更能理解,又說得耐心, 大家聽她解答,總有一種恍然大悟、醍醐灌頂的感覺。
大家深入了解才發現,原來她不僅僅舞跳得好,舞蹈知識也懂得很多。可惜她剛來的時候, 覺得沈嬌寧太清高, 沒有及時跟人家交朋友,現在發現人家其實特別好相處,可是她都要走了, 只能在心裏惋惜。
在她的帶動下,文工團的整體氛圍都比以前積極了許多,解散後不再只有她一個人留在排練室了。
沈嬌寧想着那位即将再次見面的新老師,又默默把對自己的要求進一步提高,注重基礎的穩固。
這天,她剛剛做完把位練習,一轉身,發現董喬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下來,在一旁專注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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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在即,她想了想,還是走過去,跟他聊一聊。
“小芭蕾。”董喬看着她,夕陽從窗口斜打到地面上,他的眼神純淨溫柔。
沈嬌寧淺笑着應了。
她等了等,見董喬沒有下文了,主動說:“我馬上要走了,你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他猶豫了好久,終于問:“你看我……我能跳芭蕾嗎?”他大概自己也覺得這問題有些可笑,問完不好意思地盯着地面。
董喬比他們都要大一些,已經二十歲了,身高堪堪一米六出頭,即便是在這個小文工團裏,也只能在群舞中表演一些雜耍。
沈嬌寧看着他,很艱難地斟酌語言:“一般來說,我不會打擊任何想學習芭蕾的人……”
董喬笑着打斷:“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沒那麽脆弱,你不用說得那麽小心。”
沈嬌寧也笑了:“要是喜歡的話,就算不能走專業,自己跳着開心也可以的呀。”
“我也未必真的喜歡芭蕾,”他輕輕搖頭,“只是每天看着你跳得那麽開心,我就想,芭蕾真的有那麽大的魅力嗎?它真的可以給人帶來這麽多的快樂嗎?”
“嗯……”沈嬌寧沉思了一會兒,“這個問題,我覺得你可以自己感受一下。”
她站起來:“起立!”
“嗯?”董喬跟着她站起來。
“雖然我不敢說能把你教到什麽程度,但是簡單地教幾個動作還是可以的,讓你親自感受一下芭蕾的魅力。”沈嬌寧見他同意了,繼續道,“那我就先教芭蕾的站姿。要這樣站,兩側腳跟相接,腳尖朝外……”
董喬跟随着她笨拙地調整腳步,他看着女孩兒認真的臉龐,心想,她是真的熱愛芭蕾。
……
半個月的時間匆匆而過,團裏給沈嬌寧和另一位二胡演奏者鄒茂才準備好了車票,廖主席親自把票交到他們手上,鼓勵了一番,送他們上車。
沈嬌寧扛着她的大行李,坐上整個車身都在震動的大巴,隔着車窗跟文工團員們揮手道別。
她正內心有些許悵然,甄雪忽然沖出來,示意她把車窗推開。
“小芭蕾,二胡哥,接着!”她扔上來兩個小鐵盒,“你是我們戲班……不是,我們文工團的驕傲!去市裏好好表現!”
“知道了,你也要保重啊!”
大巴開動了,那些人在她的視線裏越來越小,漸漸地,終于看不見了。
沈嬌寧着實沒想到甄雪最後還會來這麽一下,那一瞬間她眼睛都熱了一下,好險被她壓下去了。
她平複了一下心情,把一個盒子遞給旁邊的鄒茂才,自己拆另一個。
裏面是幾包灑了白糖的餅幹,還有一些糖果,不多,但都是這個年代多少人一年都吃不上幾回的東西。
鄒茂才也看到了,他垂下眼,輕聲說:“戲班改文工團的時候,老班主剛走沒多久。甄雪那時候是真傷心,但她爹媽哥哥都決定了,她又違逆不了。有時候她是嚣張些,但我們都不會跟她硬碰硬,就當妹妹哄着。”
沈嬌寧看了他一眼,鄒茂才外表秀氣文靜,說話也慢聲細語,是個挺有古典氣質的男孩子。
“時代如此,沒辦法。”她輕嘆一聲,好好收起了甄雪扔上來的盒子。
……
下了車,市文工團裏派了人在車站等他們,來了一男一女,看起來比他們大不了多少,應該也是文工團成員。
沈嬌寧和鄒茂才到了新地方,心裏都還有些興奮,但來接他們的那個女生一看到沈嬌寧,就撅起了嘴,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鄒茂才用眼神問她,怎麽得罪人家了?
沈嬌寧哪裏知道這是什麽回事,她仔細想了想,自己跟他們應該從來沒有過接觸才對,得罪他們更是無從談起。
因為這個女生直接寫在臉上的态度,他們去文工團的路上整個氣氛都彌漫着淡淡的尴尬,只有那個叫周峻的男生偶爾給他們介紹一些東西,沈嬌寧和鄒茂才禮貌地應着。
終于到了文工團,周峻把他們帶到一間空辦公室:“你們先坐會兒,今天市裏在頒獎,領導老師們都去了。你們今天要填一些表格,然後就能給你們分宿舍了。惠倩,你去孫老師那邊把表格拿來。”
叫惠倩的女生出去了,沈嬌寧趁機問周峻:“師兄,我能不能問一下,那位師姐,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啊?”
周峻被這麽一問,臉上露出了些許尴尬,看了看惠倩還沒回來,含糊道:“我們團裏的芭蕾老師特別帥,所以女生們都對他有點……那種意思,因為你是跳芭蕾的,長得又、又漂亮,所以她就有點小情緒。”
雖然這位師兄十分腼腆,但沈嬌寧還是聽懂了:“你是說顏老師啊?”
“對,你們已經認識了嗎?”
“之前來我們縣選人的時候見過一面。我還以為是我哪裏做得不好,惹師姐不高興了呢,不是就好。”
周峻忙道:“沒有沒有,而且惠倩也不是跳芭蕾的,平時跟你接觸不多,放心吧。”
正說着,惠倩拿着表格進來了。
沈嬌寧填完表格,交給惠倩的時候,不經意地似的說了一句:“師姐,咱們這兒的老師嚴不嚴啊?顏老師來招人的時候說,我要是跳不好就要把我開除了,我都緊張半個月了。”
惠倩準備給她寫宿舍號的手頓了頓,“他真這麽說?”
“是呀,還說了我一堆毛病,這老師是不是特別兇?”
“顏老師是挺嚴格的。”惠倩對她的臉色好了不少,手下一不留神,本來想給她分一個朝北的宿舍,結果寫了個朝南的,“一會兒我跟你一起把東西拿到宿舍。”
“謝謝師姐啊!”沈嬌寧笑得格外真誠。
鄒茂才和周峻暗暗給她比大拇指,這個姑娘比他們想象中更聰明一點。
這裏的宿舍樓和雙彩縣截然不同,每個人都自己單獨住一個房間,老師們和團員們都住這裏,男生住低層,女生住高層。
鄒茂才去了二樓,惠倩和沈嬌寧一起上四樓。
沈嬌寧看着有陽光照進來的宿舍,床、書桌、衣櫃俱備,甚至還能自己做飯。
“師姐,這裏的宿舍也太好了,我們以前四個人住一塊兒呢。”
惠倩得意道:“不然那些小村子小縣城的人,怎麽都擠破腦袋地想來市裏呢。”
沈嬌寧順着她的話說,不着痕跡地誇她,把惠倩誇高興了,慢慢放下戒備,跟她說了團裏的不少事。
包括食堂星期幾的菜最好吃,要早點去,晚了就買不到了;團裏誰家是有背景的,注意不要得罪他們等等。
“今天是市裏給救火英雄們頒獎呢。我們這地方,山多樹也多,容易起火災。上個月有幾天特別熱,連着好多天沒下雨,結果山上就起火了,站在宿舍裏就能看到火光。”惠倩嘆了口氣,“後來是駐紮在這邊的一支特種部隊上去,終于把火滅了,犧牲了兩名戰士。”
所以領導們都不在,迎接新團員的事交給了兩個資歷高的團員。
這話題有些沉重,惠倩覺得自己說多了,語氣一轉:“咱們團裏平時訓練還是挺緊張的,也要進鄉裏演出。你們跳芭蕾的平時最傲氣,不過每次進村演出,最不受待見的就是你們,你做好心理準備吧。”
“為什麽呢?”沈嬌寧忙問。
“你們毛病多呗,一個個用鼻孔看人,老百姓又看不明白你們在跳些什麽,當然不受待見了。”
沈嬌寧知道,芭蕾從國外傳進來,到被百姓接受,是有一個過程的,但現在應該已經慢慢被接受了才對:“跳樣板戲呢,樣板戲都是百姓愛看的題材吧?”
惠倩搖頭:“沒那麽簡單。跳一個片斷大家不知道前因後果,跳全本不可能整個演出時間全給你們芭蕾啊,而且人也不夠。顏老師應該也在想辦法吧。”
說到顏老師,她又開始嫉妒了:“我該回去了,最後看在你跟我還算說得來的份上,奉勸你不要喜歡顏老師,你搶不過劉思美的,而且我聽說顏老師在國外有女朋友!”
劉思美就是惠倩剛才說過,不要得罪的人之一。
“師姐,你等一下。”沈嬌寧從包裹裏拿出兩盒提前準備好的芝麻糖,“今天謝謝你和周峻師兄,另一盒麻煩你幫我帶給他吧。”
惠倩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那麽大方,你家裏也不簡單吧。”出手就是兩盒芝麻糖的。
沈嬌寧笑着說:“來了這裏就是想好好跳舞,別的都不重要。”
“算你上道。這麽想就對了,有事來402找我。”這回才算是真正接納了她,趁手的時候,不介意幫點小忙了。
……
沈嬌寧順利進入市文工團,遠在京市的姜玉玲,正在跟女兒打電話。
“依依,沈嬌寧進市文工團了,肯定是你爸給她打了招呼。”
“去就去了,反正又比不上部隊。”沈依依不但不覺得沈嬌寧進市文工團給自己造成了威脅,反而有種奇異的快感。
原本進部隊的機會成了自己的,而沈嬌寧,在鄉下地方折騰了一年多,進個市裏都覺得是天大的喜事了。
“也對。”姜玉玲一向很聽女兒的,“就是上回真以為她死在鄉下了,準備了一筆錢想去處理,結果人沒事,錢全被她拿走了,我到現在想起來都還心疼。”
“什麽?她居然把錢收下了?是你給她的還是爸爸給她的?”
“錢都是我拿着的,但你爸爸說給,我也沒法拒絕呀。”姜玉玲委屈道。
沈依依聽了臉色有些不好。
經過她十幾年的努力,沈嬌寧現在的脾氣她最清楚,那就是愚蠢又傲氣,但凡激将一下就受不了了,這些年她靠這個弄到了很多本該要給沈嬌寧的東西。
可現在,沈嬌寧居然都知道要錢了?沈依依覺得不對勁。
“怎麽回事,你把事情從頭到尾跟我說一遍。”沈依依把玩着手腕上的梅花手表,目光沉沉。
姜玉玲就把事情都說了一遍,最後道:“我覺得應該是在鄉下吃了苦頭,知道錢的重要性了,就不像以前那樣傲氣了呗。”
沈依依一時沒想到是哪裏出了問題,只能暫時認同了母親的這個說法:“以後有關她的事及時告訴我,還有沈聰,你別太縱容他,多管着他好好讀書。”
“知道了,聰聰挺聽話的,那我挂了啊。”姜玉玲答應得敷衍,顯然沒怎麽聽進去。
沈依依看着挂斷的電話。
上次母親跟她說沈嬌寧死了,她還覺得沈嬌寧死得太容易了。
沒死更好,她要讓沈嬌寧親自體會一下,那種終其一生都只能羨慕仰望別人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