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禦前獻藝
這身份可就天差地別了。
消息很快從宮裏傳到坊間,整個京城瞬間沸沸揚揚。
顏初夏當時正在編舞。李沫冒昧進教坊找她,臉上依然冷清,看不出多少情緒,當面就說了一句:“皇上貶了我的進士身份。”
顏初夏當即被一個雷劈得唇色發白。她不知道老天到底要怎樣耍她,明明好好的逆轉,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皇上想給昭和公主賜婚……”
“沫哥哥……”
那一刻,顏初夏突然明白了,這個男人為了給她的承諾當衆回絕了大瞾皇帝的賜婚……眼淚順着眼角,滑過銀箔面具。
李沫攤開一只手接住她的淚水,聲音依然平靜,“這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的選擇。”
“沫哥哥……”顏初夏的喉嚨哽咽得絲絲發痛。
“其實,那日,你跟林姨離開顏府,我就明白,我做不到顏太傅的決絕,也做不到他那樣的割舍,更無法忍受無法見面的痛苦……”
顏初夏擡起頭,完全沒明白李沫在說什麽,滿眼的疑惑。
李沫伸出手指拭了拭她的眼角,繼續說道:“知道嗎,幾乎每個月他都會來找明珠一次,詢問你們母女的近況。”
顏初夏驀然驚醒,昨日看到的那個男人竟然會是顏韞文!這太雷劈了!
“但他從來不敢踏進李家一步,甚至連偷偷看一眼都不能。還對外聲稱,跟你們母女斷絕關系,不管你們死活……作為一個男人,最大的悲哀莫過于此。他并不像你想的那般絕情,但卻也無法違逆萬俟家族的勢力。我之所以拒絕聖意,不過是不想重蹈覆轍而已。進不了仕途,我還可以替你算帳……”
當然,以李沫那心性勁兒,他怎麽可能依附于一個女人活着。顏初夏甚至能想到,他入不了仕途,一定會另闖一份家業,讓她風風光光地嫁過去。
只是一夜,變故如此之大,方十娘都不用裝模作樣地對什麽庚帖,已經有媒婆主動上門,取了回去。
對于李沫婉拒大瞾皇帝賜婚的事情,李根山夫婦雖然震驚,但也慶幸。
“皇家雖好,的确不如自家人自在。幸好,聖上沒有定你一個抗旨不尊之罪。”只是降了進士品級,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但盡管如是說,這一夜,大家又沒有睡好。
顏初夏在燈下填詞,林君在旁邊看書。趁着顏初夏伸懶腰的間隙,林君輕聲說了一句:“李沫是個好孩子。”
對于被心上人背叛過的林君而言,李沫的行為的确震撼了她的心,而且相當徹底。
一個一心走仕途的男人,能夠為了自己的心上人放棄大好前程,在茫茫人海中,或許連萬分之一的幾率都沒有。但幸運的是,顏初夏遇到了。
這讓林君的心毫無懸念地指向李沫。她此刻是真心盼望着自己的女兒能嫁給他。
顏初夏的視線穿過燈光,看着倚在榻上母親,疲憊的眼角彎了彎,“娘,您別擔心。沫哥哥的前程不會就這麽輕易被斷送的。”
大瞾皇帝的脾氣顏初夏曾經摸索過,高高在上,順心順耳慣了,遇到一點阻滞的确會龍顏大怒。但是,這個皇帝心中有自己的一杆秤。
在回家的路上,顏初夏仔細問過李沫當時的情景。
大瞾皇帝并沒有當衆大怒,而是,在自己的女兒被婉拒後,看了李沫大半晌,直看到那些大臣以為李沫這小子會被拖出去斬了。結果,他給了李沫一個選擇:要麽做驸馬,加官進爵;要麽做等同進士,等着吏部劃撥。
換做其他人,都會選擇前者。如果是後者,即便你再優秀,被皇上排斥的人,你還能指望吏部給你個好地兒待?簡直是白日做夢!
李沫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顏初夏甚至能夠想象他那一副淡漠樣兒會氣得老皇帝吹胡子瞪眼。
但皇上默許了。
這就是衆人看到的結果。
可顏初夏看到的是,大瞾皇帝竟然當衆威脅了李沫。
一個皇帝威脅一個新科進士,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因為他大可以直接将他拖出去斬了。反正威脅一樣會得到一個不好的名聲,斬了倒幹淨,還振了皇威。
可是他沒有這麽做,而是選擇了最吃力不讨好的做法——威脅。
換句話說,咱們可以想得樂觀一點,這位皇帝看上李沫的才氣和脾性了。那個威脅可以當做是維護他九五之尊的尊嚴,也可以當做是試探李沫的決心和毅力。接下來,他只是需要一個契機,重用和提拔便可。能維護本心的人,比宦海中随波逐流的人更難管束,但一旦你收複,那将是你一輩子的財富和支撐。
這點,大瞾皇帝肯定比顏初夏清楚。
所以,其實顏初夏并不擔心李沫的前程,她只是感動于李沫能夠為自己放棄這一切。
看見女兒如此淡靜,林君有些詫異,“你想要做什麽?”
顏初夏彎眉一笑,将填的詞放到林君面前,“娘,您幫我看看,這能不能打動皇上。”
猶記年少時,同居秋水畔。
君騎竹馬來,妾摘青梅歡。
耳鬓複厮磨,兩小近無猜。
迢迢銀河岸,星月共沾輝。
十四心相許,十六終身定。
十九君遠行,望夫臺上寒。
妾盼君歸早,大雁飛來遲。
葉落風蕭瑟,形只影孤單。
災厄平地起,家破人亦亡。
獨上尋夫路,京城雪飄霜。
十裏迎親牌,鼓樂齊鳴響。
馬上狀元郎,竟是夢中人。
新人家世赫,舊人似塵霜。
不複見君顏,心如萬年寒。
塵緣了于此,漫天冰雪霰。
遙遙秋水畔,青梅枝頭殘。
林夏看完,手抖了一下,瓊林宴上人,多少貪慕新人,摒棄舊人的所謂才子,顏初夏存心跟他們作對嗎?
還有這個詞,大部分都是她親身經歷,“難道你想把這個唱給他聽?”
瓊林宴是太子主持,顏韞文一定會出席。
“娘,你還在意他?”
林君微微一笑,“我怕你惹上麻煩!”
“放心吧!這個其實是要唱給聖上聽的。讓他知道,像沫哥哥這樣的人有多寶貴。站在強權面前,連自己結發妻子都能背棄的人,再厲害也只是一個懦夫!”
林君握起顏初夏的手,“你還在恨他?”
顏初夏嘴角一翹,“娘都不介意了,我有什麽好恨的。我只是在陳述一個做人的道理!”
顏初夏嘆了一口氣,果然,自己也是有正直的一天呀!
不過,能夠重生真是好,前世不敢提的事情,竟然會有這樣的背後故事,讓她心裏的負擔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至少,她們娘倆都是幹幹淨淨的,無愧于人,無愧于心。
當這首曲子在瓊林宴上緩緩吟唱出來時,某些人的臉色的确是變了。顏韞文的臉尤其的難看。在迎親的j□j重複演繹時,他甚至選擇離席。
顏初夏這次選擇的并不是多麽震撼的舞姿,但自然要恰到好處地營造出一個意境。她的舞裙是純白色的,毫無塵垢,仿佛一只蝴蝶在花叢間穿梭。
但在這一曲裏,三甲進士震撼的并不是她的舞姿,而是那手指間飄逸出來的愁思與無可奈何。或許,甚至在今天早上,他們還在一邊诟病李沫的不識擡舉,一邊各種羨慕嫉妒恨,而此刻,他們已經開始為自己的卑下心思而自慚形穢。
顏初夏的确很能夠撩撥人心,即便是見多識廣的大瞾皇帝東方乾都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龍椅上,他一面關注着這個小姑娘的舞姿唱詞,一面用餘光掃想自己的兩個兒子,以及那些三甲進士。在舞曲結束時,他的嘴角微微一勾,招顏初夏上前。
“這個故事應該還沒完吧?”
“皇上想知道後續?”
“嗯。朕很好奇,那位女子最後到底如何了。”
“最後……無依無靠,身無分文,她凍死在京城的積雪裏。”顏初夏語氣铿锵,完全不像是在說一個悲情故事,而是一種對人世不公的質疑。
東方乾卻笑道:“她完全可以有更好的結局,不是嗎?朕相信,天子腳下,要凍死一個人也不是太容易。”
的确,至少大瞾的京城,一入冬,就會有官家或者民間的做善事結善緣的人,乞丐都完全可以好好過活。
最關鍵的一點是,大瞾王室一直流傳着一句話:京城出現凍死骨之日,便是大瞾王朝開始衰敗之日。
是以,每一任大瞾皇帝對京城冬日的治理都相當到位,力圖确保百姓都能安然度過這個冬天。因此,也有一些地方的難民乞丐集體遷移到京城過冬的。
顏初夏這話,多想一層就是在詛咒大瞾王朝的衰落乃至滅亡。
連東方少昰與東方少傾也齊齊為她捏了一把汗。李沫已經準備好在必要時直接跪上前,替她解圍。
結果顏初夏不慌不忙跪了下來,伏地一拜,之後擡眸看向東方乾,眼中沒有驚慌,只是繼續說道:“哀莫大于心死!皇上的結局雖然可行。可是以後呢?對于她而言,家人都已經沒有了,而自己成了一個棄婦。她已無顏面活在世上。何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