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從頭再來
林君臉上微微泛白,伸手去撿地上包袱,卻被顏初夏一把握住伸出的手。
林君愕然。
“娘,顏家的東西我們不要。你幹幹淨淨進顏府,現在幹幹淨淨出顏府,從此,兩不相幹!”
這話不可謂不狠。
聲音不高不低,但已經夠看熱鬧的人聽個明白。
臺階上的顏韞文別說臉色有多難看了。
但母女倆看都沒看他一眼,轉身潇灑離去。
幸好這一幕上演的時間并不長,顏府門前聚集的閑雜人等還不算多,顏初夏拉起母親,幾扭幾拐走出衆人視線。
耳根終于清靜了。
“娘,你會後悔嗎?”顏初夏不太确定她娘的心情,畢竟她踏踏實實安安心心在這裏住了二十年。
林君拍拍女兒的手,蒼白的臉色恢複了一絲紅潤,“初夏,娘只是在想,早知道應該将那些給你存的嫁妝拿出來,現在我們可是身無分文。”
那個裝銀子的小盒子可是她們省下來的月錢和過節錢呀,顏韞文像知道她們的意思一樣,最後她們只能眼睜睜看着嬷嬷将那盒銀子拿走。
其實她們娘倆在顏府的月錢并不多,一個月一兩五百文。撥開一些開銷,能存下來的并不多。
“娘,我們有錢。我都已經放在師父家裏了。”
林君決計想不到這個女兒有多能幹,即便此刻,她也只是當女兒在安慰她。
剛走出顏府的巷子不遠,看見在巷口一個熟悉的身影。
“明珠?”
這小丫頭差點沒在這裏睡着,一聽兩位主子的聲音,一個噗通跪了下來,頭重重往地上一磕:“姨娘,小姐,明珠願意跟你們一起走!”
母女倆一愣。
這小丫頭這些年一直照顧她們,跟她們關系也很親厚,如果留下來,恐怕還真會被人排擠虐待,幸好她不是賣身的奴婢,也不用掏錢替她贖身。不過……
“明珠,在外面的生活可不比顏府,你受得了嗎?”
“明珠只是一個下人,如果姨娘跟小姐都能忍受,奴婢有什麽不能忍受的!”
顏初夏将人扶起,拭幹她眼角的淚,十分義氣地拍拍她的肩膀:“放心,辛苦是不可避免的,但以後我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明珠突然覺得自己的小姐身後閃動着萬丈金光。
“你還真逐她出府了?”萬俟蕙蘭拈着一支玉釵,那是上好美玉雕成的鳳凰羽翼,露尾藏頭,将鳳凰的華麗尾羽鋪展成一朵盛開的金絲菊。
林君的首飾并不多,而這一件算是最好的,只是奇怪的是,萬俟蕙蘭竟然沒有見過。她只是好奇的翻看了一下,卻很不湊巧地在鳳凰尾羽的背面找到幾個刻字:文君長樂。
“文君”二字連在一起,讓她不得不有點想法。而那筆跡……
“林君執意要離開,難道我還留她不成?”
萬俟蕙蘭摸摸那玉釵,嘴角溢出一抹笑:“如果舍不得,我可以替你請她回來。”
顏韞文一驚,他本是坐在榻上看書,一個擡頭,正好看見那枚玉釵,眼睛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算了吧。雖然相處二十載,卻也沒見過幾次面,論起感情來,還不至于讓我折損顏面求她回來。”
萬俟蕙蘭将玉釵放回盒子裏,讓嬷嬷收起來,端起香茶,捋了一下上面的浮葉,淺酌一口。
“原以為,你并不在乎初夏這孩子。看來你還是舍不得将她做棋子。”
顏韞文翻書。
“其實有一枚棋子在安王身旁那是極好不過的。早前皇後娘娘還擔心不知道那邊的底細,會誤了大事。本來是一舉兩得的事情,你倒是輕輕松松就這樣将這顆好棋給毀了……”
說到這份上,顏韞文也不掩飾,放下書,看着萬俟蕙蘭,“她畢竟是我是血脈。若他日太子與安王對立,初夏便會成為替罪羔羊。而且這孩子脾氣倔,即便進入安王府,也未必肯替太子賣命。”
萬俟蕙蘭嘴角笑容終于變得生動,伸手握住顏韞文的手,“我明白你的心意。事情既然都已經這樣了,那我們也只能認一個義女了。我身邊倒是有幾個機靈的丫頭,你幫我選選。”
夫妻倆握手言和,為方才似乎根本沒有燒起來的戰火。
幾日後,萬俟蕙蘭認的義女被送進了安王府,一頂喜轎,兩根唢吶,吹奏着将這位少女送上了人生的終點。
昱貴妃跟安王又不笨,這樣的人怎麽能要,即便抓不住對方要害,怎麽也不能把自己的七寸放到別人眼皮子底下去。如果是顏韞文的親生女兒,他們可能還會留點餘地,既然只是一個随便拉過來墊背的,那就沒必要客氣了。
安王東方少傾新納的侍妾不到月餘“沉珂複發”,病得下不來床。作為義母,萬俟蕙蘭還親自上門探望過,顯然這肯定是“藥石無靈”的病。雙方也就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誰也不會攤到光天化日之下來。
接到替嫁侍妾病故消息時,顏初夏已經在李家住了兩個月。
她對着天井嘆了口氣,人命輕賤,果然自己也只能求個自保罷了。雖然有些微內疚,但也不必将這些血債往自個身上攬。
至少,現在她跟母親都平安!
那天被逐出顏府,她們一行三人直到深夜才敢去敲李家門。
畢竟李家只是一般的平民人家,他們實在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們的身份。如果在風口浪尖上,堂而皇之地以顏府棄婦棄女的身份走進李家門,李家也将從此不得安寧。
到時,李家夫妻已經等候多時。事實上,他們一聽說這個消息就立刻到處尋找她們,所以當方十娘看見顏初夏穿着女兒裝出現時,第一反應是先抱過來再說,抱了半晌都出汗了,才發現,“原來你的腰也沒粗到水桶的地步嘛!”
姚崇明對于顏初夏選擇投奔李家,第一時間表達了強烈的不滿和譴責:“李家哪裏能跟我的将軍府比?如果你的腦袋不出問題,怎麽看也應該是投奔我才對!”
李沫欣慰地笑道:“小夏,你的選擇是絕對正确的!”
林君的本名其實很少有外人知道,所以只是顏初夏将姓改成了林。從那天起,她就叫做林夏,正兒八經是李根山的徒弟。
但出門時,她依然是穿着男裝。一切仿佛都未改變,但又大不相同,而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們母女的心境。
陡然有一種走出高牆,天地豁然開闊之感。
顏初夏每天會做很多糕點,而且她也可以放心大膽地開始嘗試自己的風格。李家糕點的生意也越來越好,甚至連并不懂得做糕點的明珠也必須得跑來幫忙。
方十娘每天上外面賣,明珠丫頭就守在李家門口賣,她手腳勤快,不但可以幫着顏初夏照顧母親,也可以打雜,李家的院落從此變得幹淨無垢,人人都誇這個丫頭麻利。
當然,她們的收獲也是很豐富的,刨去成本,一天竟然也有二兩的純利。
既然要叨擾李家,顏初夏不但交了食宿費,甚至還給了方十娘工錢。最初方十娘很不習慣,但她卻很能明白林初夏的用意。所以,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沒有為這點小錢相互推辭而浪費時間。
不出所料,顏初夏在銀子湊到三百多兩的時候,開始看店面。林君對女兒這樣的想法有些震驚,卻随即又欣然接受。
當看到顏初夏這些年存的錢時,她就已經學會對女兒的一切開始毫無障礙地接受了。
因為她發現這個孩子,計劃性比她強多了,她也根本不需要為這些操什麽心,正如當初她所承諾的一樣,“娘,我不會讓你在外面吃苦受累的!”
顏初夏與方十娘上午賣糕點,下午看店面。夏天的尾巴上,日頭十分狠毒,馬上就要會試,女人們絲毫沒敢讓李沫分心,幸好姚崇明還能幫上點忙,誰讓他隔三差五蹭飯來着。
但看來看去,要麽租金太貴,要麽位置不好,還不如自己拿着一點四處賣賣。
其實最好的方法還是自己買一個地段好的店面來經營,但是,現在即便加上李家砸鍋賣鐵也買不到一個巴掌大的好地兒。
顏初夏做事向來是要麽不做,要做就做好,一時沒選出來,她倒不好意思讓方十娘陪着她被日頭烤。所以有些時候方十娘出去賣糕點時,她也會自己去看店鋪,通常這種情況下,陪着她的是那個皮厚肉粗的小将軍嚴崇明。
而這一天,走得累了,看見一座別致臨街獨棟小樓,顏初夏眼睛一亮,忽閃忽閃地一臉豔羨。
姚崇明鼻子裏面哼了一下,十分不屑地提醒道:“這棟至少五百兩金子!”前面看的一千兩白銀她都吃不消,何況這個。
顏初夏橫了他一眼,“我餓了,難道進去吃頓飯還吃不起?”
這個地段人流并不算多,所以裏面吃飯的人也不多,這棟樓看起來很新,要麽是新建不久,要麽是以舊翻新。上下兩層,下面是大堂與廚房,上面一半是包廂雅間,一半是臨窗散座。背靠一條小河,從二樓窗戶能看見對岸的一排樓宇。
顏初夏是越看越喜歡,自這天起,她幾乎隔三差五地過來,很快便跟跑堂的混熟了,神不知鬼不覺地乘着上菜點菜那點空檔兒打聽這棟樓的情況。
如果這裏客滿為患,她本可以打消了這點念頭,偏偏這家店怎麽看怎麽不景氣,怎麽看怎麽氣勢低落。
而且那飯菜,的确沒辦法跟自己師父的手藝比。
顏初夏一邊着摸着是不是什麽時候考慮跟這店家私下裏談談,試探試探,一邊又着摸着得盡快上哪裏去弄點錢。
正在思忖間,方十娘興匆匆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