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民國貴公子
三日後,競陵城家家戶戶都知道,連家藏有一唐代古畫真跡,準備獻給太君。
連老爺子雖家大業大,在施恩方面卻是個摳門的。往年裏修橋鋪路,必定要把連家名字刻在功德碑最上方,來來往往的人一眼就能看見。
這次也不例外。
黃老板一行人前腳離開,連老爺子就讓管家找人,四處散發消息,連家要把《天王送子圖》獻給太君啦。
指不定日本人一高興,就不會在城裏作亂了呢,這些都是連家積的功德!
也有人很是不屑,暗罵這些有錢人,日本人還沒發威呢,他們就膝蓋發軟跪了下去。
外面衆說紛纭,傳不到連家來,連老爺子黑着一張臉,幾日都不肯見連城一面。
咳的急了,連城找來餘令秋給他看病。順便也能寬寬連老爺子的心。
誰知連老爺子一看到餘令秋,就像看到了拐跑自家傻兒子的壞女人一樣:“就是你哄的城兒要跟你走的?他現在翅膀硬了,連他爹的話都不聽了!”
“壞女人”餘令秋面上一紅,施針的手依舊很穩,聲音溫柔地安慰道:“連兄是個有抱負的人。”
連城環抱雙手站在一旁,鐵了心要作對:“爹從小就教導兒子,孝悌忠信。現在又讓兒子抛棄爹娘獨自逃跑,豈不是孝悌全失?”
連老爺子講不過他,氣哼哼地轉過身不理他了。
藥材已經找人分批從後山運出去了,吳道子的真跡被安排在最後一批,餘令秋會跟着最後一批藥材離開競陵。他爹去世的蹊跷,就連那間院子都被搜查了好幾回。
若是有心人探尋,定能查出來些蛛絲馬跡。餘令秋選擇轉移,到別的地方重新開藥鋪,繼續做線人。
夜深了,明日就要刺殺清河川。
連城卻怎麽也睡不着,帶着酒來找餘令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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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令秋啜飲一口,旋即被嗆的臉色通紅。連城無奈拍他後背,剛才還在驚訝餘令秋會說出繼續做共軍線人的事,現在則有些好奇。
“你想繼續為他們做事,是為了你爹,還是為了你自己?”
“……”餘令秋眼神迷茫,猶豫不決,“我……”
他輕笑一聲,問道:“我很懦弱,對不對?”
餘老爹在世的時候,從來沒有對他提起過給共軍做線人的事,還是餘令秋自己查出真相,選擇的這條路。他知道,他爹一直嫌棄他這個性子。懦弱又膽小。
不等連城回答,他又問連城:“你呢,你為何想要參與進來?明明你家裏人都可以走掉?我聽連老爺子說,你原想繼續深造?”
月光下,連城伸展雙手,瑩白如玉,這雙手造出來的古畫足以以假亂真。
如果在盛世,他會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然而。
“破碎的山河早已沒了學校。”
“這雙手如果保護不了自己所珍愛的,畫出來的東西也不過是沒有靈魂的贗品。”
餘令秋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後,再擡起頭來,眼睛明亮有淚:“所以我爹也是在保護我,對不對?”
四月五日這天。
連城換上一身剛做的青衫,他身材瘦高,一雙清亮的眼睛顧盼生輝,長發被高高挽起,乍一看倒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風流人物。
連家庭院中停着輛馬車,車內裝的正是要送給清河川的古畫,除此之外,還有商會一些人湊出來的古董。
一大清早就有士兵來到此處,放畫的箱子被放上去時,日本兵拿着槍檢查了車廂,無誤後才放行。
這樣的檢查到黃老板府上時還有一次,這次,連車底都被檢查了。
連城始終面帶笑意,一雙桃花眼風流不羁,看上去也沒有那天的木讷。
黃老板冷不丁接到他一個眨眼,又別扭地轉過身去。
馬車停在院子裏,連城跟着進了黃家正廳。清河川正在此處坐着,身板挺直,眼神犀利地審視着進入大廳的每一個人,像把鋒利的太刀。
看到連城時,他停留了視線。
連城回望過去,清河川眼下一跳,嘴角擰起,操着一口別扭的漢語笑問道:“你,就是連城?”
“是,太君。”連城從人群中站出來,不卑不亢。
“我,聽說過你。”他說話強調詭異極了,“你的老師,是劉世英,對嗎?”
連城有些訝異,好奇道:“正是,太君您怎麽知道?”
“哈哈,他很多年前,是藤原君座下的門客。我這次來到中國,受藤原君所托,要去拜訪他。”
清河川目光緊緊盯着連城,不放過他任何細微的反應:“劉世英是模仿的高手,你在他門下學習多年,學習的……該不會就是造假吧?”
大堂一片死寂。
連城臉都漲紅了,氣的手直抖,他像是被捏住尾巴的貓,壓抑着怒氣說道:“太君難道不知道您的一句話就可以毀掉我的前程嗎?我堂堂七尺男兒,學的是天地正氣,才不是那些弄虛作假的玩意!”
“哈哈,”清河川撫手大笑,“連君不要激動,我只是問問而已。你們中國的文人都是有傲骨的,我相信你。”
黃老板連忙過來把連城按坐下,怕他沖動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
連城郁悶地坐下,端起茶杯一口痛飲,明顯憋着不痛快。
清河川收回目光,命令日本兵把箱子擡進來,他竟然要當着衆人的面打開箱子。
“聽聞連家這次送過來的,是唐代畫聖吳道子的《天王送子圖》,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了。千年前,日本曾派遣唐使前去大唐,學習了許多有用的東西回到日本。”清河川撫摸着裝有畫作的箱子,笑道:“可現在,中國和日本換了角色。大日本帝國來到中國,也是抱有千年前的決心,要把日本好的東西,反贈給你們中國人。”
他一個人說着話,屋裏人神色各異,似有尴尬,似有惱怒。
可就連這惱怒也不敢在臉上存太久,悠忽而逝。
清河川滿意地看着他們的臉色,從日本兵手中接過短刀。
“今日,我們共聚一堂,就是緣分。一起來欣賞這副來自千年前的寶物吧。”
說着,他拿起刀,劃開箱子口的蜜蠟,打開了箱子。
畫軸放在明黃色的布上,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把畫軸放在桌子上,緩緩展開。
随着畫軸展開,不怒自威的天王,姿态各異的仙人,展現在衆人面前,大家不由得屏住呼吸。
清河川看的很是認真,從畫軸,到畫紙,他幾次貼近畫軸,細細觀察。
片刻後,他喚出一個身穿日裝的中年男人,“你來看看這副畫作,是不是真的。”
中年男人神色恭敬中帶着谄媚,一開口卻是漢語:“是!太君!”
他明顯有備而來,帶着一套專門看畫的工具。
衆人心又提了上來,連城一臉憋屈,似乎對沒有得到日本人的信任很是氣憤。
“這副畫,确實是真跡啊!”中年男人一臉狂熱地擡頭,“太君,發了呀,這确實是吳道子的畫!”
清河川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立馬叫他把畫封存好。
“這次連家立了大功!藤原君,一定會喜歡這個禮物的!”
氣氛驟然緩和,各個商鋪的老板都是道上混出來的人物,察覺到清河川心情很好,都鼓足勁拍馬屁。
飯菜上桌,氛圍更加濃烈,連城也沒了郁悶,和黃老板推杯換盞。
裝畫的箱子被護送到清河川下榻的房間。
這一頓飯吃了很久,到散夥時,衆人都喝的臉色通紅,走路直晃,臨走時還一口一個太君喊的熱情極了。
送走商會各人,清河川迫不及待回到房間,他想要在把畫送去藤原家之前,再好好欣賞一下。
出了黃家大門,風一吹,連城的醉意就醒了大半。
他壓根沒喝幾口酒,十杯酒有九杯都進了他的袖口。
拐了幾拐,連城就看到餘令秋和連樂在路口等他。
“我爹他們呢?”
“老爺他們已經先出城了,少爺,我們也快走吧。”
連城應了一聲,把寬大的青衫脫下來,換上修身的衣服,匆忙往後山趕去。
今日清河川在黃府設宴,大部分進城的兵都在黃府附近巡邏,一路走上去也沒遇到幾波兵,很順利地到達了後山。
到了沒人的地方,餘令秋才敢說話:“計劃還順利嗎?”
連城臉上帶笑:“非常順利,黃老板說的很對。”
清河川是個疑心病很重的人,他會對一切進入他領地的人提防萬分,尤其是他在進入競陵之前,就知道有人想要暗殺他。
搬運古董的馬車會被仔細盤查,而清河川也絕對會當面打開畫驗證真假。
可他不會想到,箱子底部是可活動的。
只要岔開檢查的時間,刺殺計劃還是會進行。
連城停下腳步,從山上的這個地方,可以把競陵盡收眼底。
黃老板府上燈火通明,想必這個時候,王老六已經藏在了暗處等待一擊必殺的機會。
而城外,廣闊無垠的黑暗之中,光明即将來臨。
“咻!”
一株煙花升空,綻放出美麗的花朵形狀,轉瞬即逝。
“我們也走吧,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