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權臣的心魔（一）
八月末，晗星和秋淩衆啓程回京。
馬車是秋淩衆的馬車，又被改裝了一番，方便秋淩衆上下的同時，還把裏邊的座位做了修改。
晗星親自動手做了調整，鋪了綿軟的毯子，放好了墊傷腿的墊子，才讓秋淩衆上了馬車。
馬車前部放了可以讓輪椅上下的斜梯，但輪椅太大只能停在馬車口推不進去，晗星就站在馬車口扶他，好在這些日子兩人也有了默契，這幾步路也不算費勁。
座椅做了加寬，讓秋淩衆可以舒服的躺着，他的腿這兩天墊高的高度又增加了些，晗星打算回了京就開始幫他嘗試膝關節下彎。
一個月的修養，總算讓他恢複了些血色，只是還是太瘦，養了這麽久也只是胃口養好了些，但吃多了還是會不舒服，所以晗星也沒找到能讓他長肉的方法。
她只能盡可能的讓人做些營養高的吃食，這兩日隐隐見了成效，抱着不那麽硌人了。
秋淩衆對于回京并不是很高興，對比興奮的晗星，他整個人都有些陰沉。但不回去也不行，長住在護國寺本就不合禮法，她又是還沒嫁人的小姑娘，再和他待下去，總會有人說閑話的。
可是回京後，他大概率就沒法像在護國寺那樣放肆了，別說和小姑娘同床共枕，估計連呆在同一個宅院都不會被允許。
“你從早上起床後話就特別少，心情不好？昨晚做了不好的夢？”
晗星在馬車上坐在秋淩衆的旁邊，面前擺了殘局，是昨天秋淩衆閑來無事自己和自己下的。他下到一半扔了棋子說黑子輸定了，晗星卻不覺得黑子必輸，于是準備今天在路上幫白子贏。
她其實對解殘局沒什麽興趣，但這殘局是秋淩衆出的就不一樣了，她若下完，就相當于和秋淩衆下了一局棋，他下前半場，她下後半場。
聽見晗星的問話，秋淩衆搖了搖頭。他昨晚抱着晗星睡的，這幾日只要是抱着她睡，就不會有噩夢，可今晚估計就不會那麽舒服了，睡不睡的着都是個問題。
晗星不知道他的真實想法，見他不想說話，就投入到棋局裏去了，試了幾種下法，結果都是黑子輸，她有點氣惱的抱怨。
“你自己下棋還能下出這種局，是多偏向白棋！”
秋淩衆有些煩躁，手裏的書半天都沒翻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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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偏向白棋，而是黑棋就是怎麽下也贏不了。”
和他一樣，幸福與美滿都是鏡花水月，他贏不了，也不配贏。
晗星不知道，秋淩衆連下個棋也要代入人生，更不知道他莫名其妙又陷入了絕望中。她怕他路上醒着看書會費神，在早晨的藥裏加了助眠的東西，沒走到一半，就哄着他睡了。
以至于，秋淩衆并不知道，在他睡着時，晗星解出了那殘局，黑子吃了白子，贏了棋。
其實不是必輸的，白子把自己送上門，黑子也是能贏的。
秋淩衆醒來時，人已經躺在了淩栖園的主卧裏，晗星坐在床邊等他睜眼。
天半黑，屋裏點了燈，她眼睛卻比燭火還亮。
“有哪裏不舒服嗎？我沒想到你會睡這麽久，你醒醒神，我讓人炖了魚湯，吃點飯你要喝藥了。”
他受損的經脈和心肺如今只是恢複了皮毛，即使在車上睡了很久，可還是會忍不住的疲憊，這也急不來，舊傷是經年累月攢下來的，要花加倍的時間養回去。
床上架了小桌子，秋淩衆今天實在沒力氣下床走兩步了，喝了碗魚湯吃了兩塊挑了魚刺的魚肉就沒了胃口。半個時辰後服藥，服藥後他沒讓晗星幫他擦身子，而是叫人備了水，想要洗一洗。
他外傷都好了，晗星允許他沐浴，前兩日還幫他配了溫和的藥浴，今日怕他累本不想折騰的，但見他堅持，就親自去了浴房，在浴池裏放了藥包。
護國寺只能用浴桶，秋淩衆進浴桶時要靠時克抱進去，他覺得那樣子格外尴尬，偏偏晗星在一旁紅着臉笑得開心。
回到府裏，有了浴池，就方便多了，輪椅推倒浴池旁，晗星一個人就能把他扶進池子裏。
藥浴可以幫助他的骨頭愈合，所以在進浴池前，晗星把他身上的繃帶解了，用繩子固定了膝蓋和小臂的夾板，其他地方連夾板也沒給他用。
浴池很大，放了一把大椅子和很多小椅子，用來放置他的傷腿和傷手，秋淩衆本想讓連旌來幫他，可晗星已經穿着裏衣陪他下了水。
他身上只留了一條短褲，和遮不住什麽的幾塊夾板，因為瘦，骨頭很突出。即使這些日子兩人很親密，他也沒這樣子不遮掩的出現在她面前。
秋淩衆不覺得旖旎，只覺得，自己這副樣子實在難看，怕她嫌棄。但是池子裏水霧大，他并不能看清她的神色。
晗星卻看得清清楚楚，他身上很多疤，她知道的只占一半，擦身子的時候一塊一塊的看還不覺得很心疼，這會全部露在她眼前，她只覺得心口痛的像是要死了般。
右肩的傷剛好沒幾天，疤是新疤，力氣大些，都會重新扯開，她拿着帕子幫他擦身子，秋淩衆聽見她吸了吸鼻子。
“是不是不好看，等我長些肉，會變的，變的好看一點的。”
晗星聽完這話，實在沒忍住，扒在他的左肩上，嚎啕大哭。
秋淩衆上一刻還陷在自我否定的失落裏，下一刻就只剩了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晗星為什麽又哭了，似乎從他經歷了那生死六日後，她就經常在他面前大哭，以前還能窺測原因，這次他是真的不知道為什麽。
浴池裏放了加熱的石頭，不怕水會變涼，晗星哭的開始打嗝，才想起，他不能在池子裏泡太久。她抽噎着給他擦了擦，想把他扶上去，卻被他按住了肩。
“剛剛，為什麽哭？”
晗星沒說假話。
“我心疼，那些疤我看着好疼，明日我就給你配祛疤的藥，能祛多少祛多少。”
秋淩衆難得拒絕。
“我不想，你不覺得醜，就留着吧，這些會時時提醒我，我做過不要命的事，為你。如今還能讓你心疼我，就更能體現它們的價值了。”
晗星覺得他實在太壞了，這樣利用她的心疼，想說那些疤醜，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留着就留着吧，她多疼疼他也沒什麽。
沒迎來秋淩衆想的不眠夜，晗星因為時間太晚就留在了淩栖園，或許是今日舟車勞頓累了，直接賴在了秋淩衆的床上，又是一夜好眠。
可是第二日一大早，晗星還沒醒，就被冥湘王府的人帶了回去，人一半是鐘離陌的，一半是洛書顏的，晗星和秋淩衆都反抗不了。
她只能睡眼惺忪的萬般不舍着說了晚點再來看他，可這晚點，卻有些遙遙無期。
秋淩衆算是進入了修養複健期，他不作死，就不會出問題。連旌兢兢業業的監督他喝藥，複健，按時吃飯，他前期還算配合，可是過了幾天後，想配合卻沒了心力。
那時已經入了九月，夜裏下了點初秋的雨，千防萬防，秋淩衆還是在換季的第一刻染了風寒。
不重，連發熱都沒有，可卻在他相思成疾的情況下，快速蠶食着他最後的求生欲。
早上的藥熬了兩次，他硬着頭皮喝了吐，吐了喝，實在咽不下去，閉着眼摔了碗。
連旌也有些不忍，秋淩衆能自己堅持這麽多天已經不容易了，他這幾日嘗試膝蓋下彎，只是很小的角度，也都是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
可他忍了下來，每次複健都是大汗淋漓。
這場風寒算是壓倒秋淩衆的最後一根稻草，他突然覺得自己連日來的努力一點用處都沒有，他複健再努力又能怎樣，膝蓋沒法複原，他注定要做個殘廢。
一個殘廢，即使名聲權勢皆有，也是沒資格娶她的，她是星星般的清瑤公主，就該在天邊等着人把所有好東西捧到她面前。
他以前還能做個捧東西的人，現在連那樣卑微的信徒都做不了了。
連旌也沒想到，不過是一早的藥喝不下去，秋淩衆就把自己貶低到了塵埃裏。好在還有晗星早就煉好的藥丸，功效雖然沒有湯藥好，但總比吃不下要強。
他雖然心急，但也沒過分擔心，可秋淩衆不僅是吃不下藥，中午來看他時才知道，他連飯也吃不下了，吃掉的都慢慢吐了個幹淨。
連旌知道，他這已經不單單是身體不适導致的沒胃口了，洛書顏教過他，很多病人的心病比身體上的病症更嚴重，他對心病研究不多，但也知道，秋淩衆這是厭食症。
不是第一次發病了，但嚴重到一點都吃不下的情況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