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請假-外婆-世界
仗着沒人看得懂醫生的筆跡,溫雁晚把病例翻開,拍了張照,随手給向雲山發了過去。
想着對方現在可能在監考,不方便接電話,溫雁晚于是編輯了條短信。
內容如下:
[敬愛的向老師,我是溫雁晚,在數小時前,我親愛的同桌——陸潮生陸同學突發意外,暈倒在了衛生間,本欲進考場的我,走到考場門口時,忽然感到一陣心悸,冥冥之中有什麽牽引着我,使我立時離開了考場,來到了衛生間。
果然,陸同學正昏倒在衛生間角落,不省人事,于是,樂于助人的我立時将他送去了醫院。
檢查結果表明,陸同學患有信息素紊亂症,可能是近期壓力過大導致,醫生建議,他最好休息幾天,于是我只好通過手機聯系上了您,希望您準許陸同學今明兩天假期。
與此同時,我的內心也深受感傷,古有子期亡故,伯牙痛而絕弦,陸同學是我學習上的唯一知己,現在,他卻因身體的不适,暫時缺考,失去了陸同學的我,也失去了參考的動力,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僅僅是陪伴他身邊,用同學之愛祈禱他快點好起來。
再次懇切希望,向老師可以成全我這個小小的心願。
溫某,感激不盡。]
記敘文六要素——時間、地點、人物、起因、經過、結果都有了。
用語之誠懇,言辭之深情,簡直令人潸然淚下,甚至還有名人事跡的舉例。
只是……怎麽讀怎麽感覺怪怪的。
換句話說,就是滿滿的槽點。
陸潮生只瞄了一眼,嘴角就沒忍住,抽搐了幾下。
也不知向雲山看到了是什麽心情。
溫雁晚臉皮厚,假裝沒看見陸潮生怪異的表情,發完消息,手指拿着手機轉了轉,顯然心情十分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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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看向陸潮生,忽然伸手摟過他的脖子,挑眉:“怎麽樣,陸少,等會兒是跟我回去?”
語氣輕佻,動作也流氓,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十分欠扁。
陸潮生拿眼尾輕輕瞥了他一眼,清冷的眸子明晃晃寫着“明知故問”四個字,表情冷淡。
有了毛爺爺的光環,溫雁晚只覺得,自家小金主這“傲嬌”的小表情簡直可愛極了。
沒再逗他,溫雁晚當即在手機上叫了輛車,直接回南石路去。
雨已經徹底停了,車裏悶,陸潮生将窗戶降下一點。
夏風混着濕潤的水汽,吹在臉上,很輕,也很溫柔。
離開寬大的馬路,逐漸行駛進擺着攤販的狹窄街道,陸潮生敏銳地察覺,溫雁晚情緒變了。
從幾分鐘前的欣喜、振奮,變得舒緩、沉靜。
車窗外,幾縷陽光從雲縫裏鑽出來,落在半透明的玻璃上,被不斷變化的角度切割,化作了彩色的弧。
從陸潮生的角度可以看見,溫雁晚精致的側臉就映在裏面,随着破碎的光斑隐沒起伏,明滅不定。
車停在了街口,南石路的巷口太窄,再往裏,就進不去了。
再一次踏入這片斑駁的土地,陸潮生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畢竟上一次他來這裏時,還是以跟蹤狂的身份。
偷偷摸摸,卑劣龌龊,就像黑暗裏潛藏的鬼影一樣,見不得光。
雖然這次也沒多少——用金錢收買未成年高中生的金主。
外婆的家真的很舊,幾十年前的老式房型,入口低矮,老道也十分狹窄。
垂垂暮已的老人家,哪裏容得下兩個半大小子180多的大高個。
陸潮生幾乎是緊挨着溫雁晚,從一樓一直爬到了四樓。
推開門的時候,外婆正坐在客廳沙發上啃饅頭。
面前擺着一個低矮的茶幾,茶幾前是一臺破舊的老型電視。
電視沒開,燈也沒開。
昏暗的小屋裏,寂靜無聲,身型瘦弱的老婦人蜷在沙發角落,安靜得仿佛稀薄的空氣。
溫雁晚上學去了,一日三餐都在學校裏吃,只有晚上才回來。
她舍不得煮米,也舍不得開燈,她想給溫雁晚攢錢,供他讀大學。
每天早上,她會去樓下早點攤幫忙,蹭點米粥,中午拿賺到的錢買兩個饅頭,配着早點攤剩下的鹹菜吃了,就當是吃過午飯了。
下午在家睡會兒,起來做點小手藝,快到晚上的時候,将做好的小零件打包,裝進手推車裏,拉着小車去人多的廣場,擺地攤。
等到了10點半,溫雁晚下晚自習,快回來了,她再收拾東西回去。
怕溫雁晚餓肚子,在溫雁晚到家後,她還會給溫雁晚下碗雞蛋面。
她把剩下的湯喝了,勉勉強強,也算是吃過晚飯了。
以前的每一天,她都是這麽過的。
沒想到溫雁晚會這麽早回來,外婆明顯愣住,回過神後,第一反應就是将手裏的饅頭藏在背後。
但桌上那碟幹巴巴的鹹菜,卻怎麽也擋不住。
“阿雁,你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
溫雁晚不答,他幾乎是鐵青着臉,大步上前,搶過外婆手裏的饅頭,幾口就給吃了,然後迅速拿出手機,打開美團,飛快下單。
陸潮生乖覺,立時配合着上前,把那碟鹹菜給扔了。
外婆尴尬不已,幾欲開口解釋,但又因嘴笨,說不出話。
溫雁晚把她拉到沙發旁,坐下,舉起手機。
“這是我新買的手機,”話出口後,喉間不自覺哽咽了一下,溫雁晚抹了把臉,擡頭,朝外婆扯了下嘴角,“上學期期末考試的時候,我不是考了全校第一嗎?學校獎勵了我5000塊錢,我買了兩部手機,你一部,我一部。”
說着,他打開放置在茶幾的袋子,拿出裏面同款粉色手機,塞進她那飽經風霜的、枯槁的手心。
“我的是黑色的,你的是粉色的,粉色最适合你了,又漂亮,又可愛,你看看,你喜歡嗎?”
仿佛燙手似的,外婆的手指都顫了顫,又怕把這5000塊錢給摔壞了,只好一面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面狠狠瞪了溫雁晚一眼:“你這孩子,怎麽亂花錢啊!快點給我退回去!”
“不能退的,已經買下來了,要退的話人家會報警,說你鬧事的。”
溫雁晚一面用言語吓唬外婆,一面以溫柔而不容置疑的、強硬的态度,将外婆的五指用力合攏,攥住手機。
“外婆,你聽我說,”溫雁晚勾着唇,極力做出開心的表情,“從今年開始,學校特意設置了學習基金會,以後每場考試,只要考得好,都有錢拿,小則幾百,大則幾千,我以後就能一邊學習,一邊賺錢了,以後我不用你養了,換我養你,好不好?你就不能……就不能……不吃那些東西了嗎?嗯?”
最後一個字吐出來,溫雁晚沒忍住,眼眶徹底紅了。
天知道,當他看見外婆手裏那兩個幹癟癟的饅頭時,心髒差點就爆炸了。
外婆的眼淚早就落下來了,順着臉上的溝壑蜿蜒而下,像是雨後的泥地般,渾濁不堪。
溫雁晚拿手背,無比輕柔地、觸碰新生嬰兒似的,将那泥濘一一擦去。
傾身,用自己強健的臂彎,輕輕環住面前這具幹枯不已的身體。
“明天,明天我們就去醫院,好好檢查一下,好不好?”将頭埋進外婆的脖頸,嗅着鼻尖淡淡的皂角香,溫雁晚壓抑着哽咽。
像是散盡了兩輩子全部的力氣,聲音都輕得如同一陣風。
“我在這世上,就你一個親人了,”他說,“外婆,求你,別再讓我擔心了……”
兩只枯槁不堪的手顫巍巍地舉了起來,許久,終于還是輕輕環住了少年寬闊的脊背。
破敗的小屋昏暗無光,身型高大的半大少年緊擁着懷中的老婦人,像是擁抱了自己的全世界。
身後,陸潮生于黑暗中,沉默地注視着他輕輕顫抖的、寬大的背影,一如當初寂寞夜裏路燈下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