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注定
正月初六,早間,薇珑賴床不起。
徐岩來看女兒,坐在床畔,問道:“說吧,誰又惹着你了?”
“誰也沒惹我。”薇珑蔫兒蔫兒地說,“就是不想起。今兒我告個假,不給祖母、爹爹和您請安了,成嗎?”
“不成。”徐岩笑道,“我們倒是無妨,只怕你祖母會擔心。大正月的,就該神氣活現的。”
剛說完,黎兆先的語聲從門外傳來,“黎薇珑,快點兒給我起來。”
“可真是的……”徐岩無奈地搖頭,“動辄就連名帶姓地喚女兒,什麽爹啊這是?”
“快點兒把她拎起來。”黎兆先在外間臨窗的大炕上落座,語帶笑意,“吃完飯我帶她去街上轉轉。”
這會兒,薇珑也忍不住笑了。
徐岩給女兒拿過衣服,“聽到沒有?快。”
薇珑一面穿戴,一面揚聲問父親:“爹爹,您要帶我去哪兒玩兒?”
黎兆先反問:“你想去哪兒?”
“嗯……在街上轉轉就行,下午能不能去戲園子啊?解語姐姐的話本子編成了戲,我想去看。”
“在家就看過好幾回了吧?還看?”黎兆先也只是随口一問,“行,帶你去。”
薇珑開心地道:“爹爹最好了。”
徐岩卻嘀咕道:“哪有這麽慣女兒的?再有半年就及笄了,還動不動地帶她出去玩兒……”
父女兩個權當沒聽見,外面那個問女兒早膳想吃什麽,裏邊這個想了想,報出好幾樣小菜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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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岩點了點女兒的面頰,沒轍地笑了笑。
薇珑愛嬌地蹭了蹭母親的肩,洗漱之後,和雙親一起去了祖母房裏。
太妃笑着對孫女招一招手,故意道:“我們薇珑怎麽了?是不是嫌祖母給你的壓歲錢少覺着委屈了?”
薇珑漾出甜甜的笑容,行禮後依偎到祖母身邊,“怎麽可能啊。昨晚看書,睡得晚了些,早間就想偷懶。祖母別怪我,不是故意的。”
太妃摟住孫女,切切地叮囑:“過年呢,你就只管整日裏玩兒,把什麽琴棋書畫、蓋房子的事兒放下。”
“嗯,我記下了。”
徐岩扶額。不知道怎麽了,自年前起,婆婆和夫君對薇珑明顯是更加寵溺了,簡直到了溺愛的地步——唱哪出呢?要是把她乖順的寶貝女兒慣得混橫不說理了,可怎麽辦?
太妃留意到兒媳的反應,卻嗔道:“都怪你,這些年都帶着我們薇珑忙活蓋房子的事兒,去年事情尤其多,瞧瞧,孩子總是不見胖。”
徐岩真是服氣了,無力地辯解道:“她自己沒良心,吃多少都不長肉……這也怪我啊?”
“這一點是随了你。”太妃理直氣壯地跟兒媳婦不講理,“母女兩個都一樣,不讓我省心。”
徐岩走到婆婆跟前,攬住她的手臂,笑着搖了搖,“得啦,我可是從頭到尾都沒數落過您的寶貝孫女——知道您是跟我打岔呢。”
太妃逸出慈愛的笑容。
這些年了,兒子兒媳只添了薇珑一個孩子。這倒是無妨。多少年了,她誠心禮佛,對世間諸事早已看開,只要一家人過得圓滿、如意,便知足。
近日,意識到薇珑六月及笄的事兒,分外失落起來:及笄之後,就是大人了,要張羅親事了。私心裏來講,一方面盼着孫女嫁得如意郎君,一方面又不想孫女早早定親,多在閨中過幾年舒心自在的光景。
為此,不自覺地便又對這孩子添了三分寵愛,生怕她有一丁點兒不如意。
黎兆先與太妃的心思大同小異,不為此,也不會得空就帶着女兒串門,甚至出門游玩。
徐岩也看得出母子兩個那點兒心思,可是,她是務實的人,想得長遠,偏生他們連她□□臉的機會都不肯給。
薇珑面上歡歡喜喜地過了整日,到晚間,獨自坐在書房的時候,小臉兒就垮了下來。
又過年了,可是,飛卿哥哥、解語姐姐還沒回來。
是前年的事情,兩個人先後親事生變,轟轟烈烈地鬧了一場,相繼被逐出家門。
在外流離,該是何等的孤單、心酸?過年的時候,該有多想念長輩、手足?
好想他們,做夢都想早日團聚。
再一樁心事,便是與唐修衡有關。
近來一些事,他把她惹得看什麽都不順眼,心裏不是氣哼哼的,就是恹恹的,只想悶在房裏呼呼大睡。
這可真是啞巴吃黃連的滋味,畢竟,讓誰說,他也沒做錯什麽。
她托着下巴發了會兒呆,取出兩個小冊子,靜下心來之後,把其中一冊翻到空白的一頁,提起筆,用簪花小楷認真書寫。
這是寫給飛卿哥哥、解語姐姐的……算是信件吧?有空就會把一些值得關注的京城見聞寫下來。
遲早,他們會回來。
這些有意無意記錄下來的事情,他們興許用得上。
翌日,薇珑去唐府找唐修衡。
阿魏徑自把她引到靜虛齋的書房,“大公子和沈先生從昨晚開始飲酒、下棋,快天明時才作罷。”
他說的沈先生,是如今已富甲天下的沈笑山,薇珑見過,感覺那是一個最不像商賈的人:那份涵養、修為,簡直不輸程叔父。
“沈先生跟修衡哥喝酒?”她疑惑地看着阿魏。
阿魏笑答:“是啊,沈先生也是海量,郡主都不知道吧?”
是不是海量她不知道,只知道沈先生是那種就差把“清心寡欲”刻在臉上的人,一向不會與酒色財氣沾邊兒——是商賈,卻不在乎錢,更懶得用錢享受什麽,這種人上哪兒找去?
阿魏揣摩着她的心思,解釋道:“昨日兩位提起了董探花、蔣小姐,話就多了些,酒喝得也就多了些。”
薇珑釋然,心裏又泛起陣陣酸楚,“既然挂念,做什麽不把人找到啊?哥哥姐姐若是不肯回來,我們可以去找他們啊。”
聽她這麽一說,阿魏想到最是熟稔的兩人,心裏也着實不好受起來,勉強笑道:“董探花、蔣小姐大抵不願被人打擾,不好勉強。”
“……也是。”薇珑悶悶地應了一聲。
阿魏通禀之後,折回到門口打了簾子。
薇珑走進去。
書房西側,垂着一道珍珠簾——這簾子充當了槅扇、房門。程叔父的書房也是這樣布置的,她再熟悉不過,偶爾,在程家或唐家的書房停留久了,會有些恍然,忘卻到底是在哪一家。
她微眯了大眼睛,隐約看到他高大的身形安置在躺椅上。
“哥?”她喚他。
“嗯。”
唐修衡按着眉心,這次真是沒少喝,天光大亮時才入睡,原本打算睡一整日,偏生簾子外的小兔崽子不成全,合眼沒多久就找了過來。
“你怎麽啦?”薇珑往前走了幾步,歪着小腦瓜問他,“是不是還乏得厲害?”
“……還好。”唐修衡和聲問道,“有事?”
“……沒啊。”薇珑老老實實地道,“只是想讓你帶我出去玩兒。我們去看戲,好不好?”
唐修衡險些嘆氣,“不好。你是大孩子了,看個戲而已,也用得着我陪你去?”
“那……我們去看看你的別院吧?”薇珑語氣已經有點兒可憐兮兮的了。不知道他是怎麽了,最近總是不肯帶她出門。
唐修衡無奈地笑起來,“別院不是還沒建成麽?去看什麽?”
“就是因為沒建成,才應該去看啊。”薇珑走到珍珠簾前,确定他是和衣而卧之後,才穿過簾子,走到他近前,無辜地看着他,“要是已經建好了,我就不用去看了。”
唐修衡放下按眉心的手,側頭凝視着她,“什麽叫不用去看了?”
薇珑卻在這時留意到他面色有些蒼白,說:“你是不是很難受?頭疼嗎?”
“頭疼。”唐修衡仍是凝視着她。真頭疼了。說話時動辄跟人打岔,是他和飛卿的拿手絕活,她什麽時候學會了?
“那我給你按一按吧。”薇珑走過去,卷起袖管,“要不要醒酒湯?我會做。真的。”廚藝不是不佳,是一竅不通,但也不妨礙她特地學一兩道羹湯。
微涼的小手落到他額頭,很舒服,可他還是皺眉——“手這麽涼,是又穿得不夠吧?飛卿不是特地給過你幾張皮子讓你做大氅麽?合着你是為了好看什麽都不管,是吧?我們的話,就是外邊兒的西北風,是吧?”
連番發問,她哪裏招架得了,索性沉默不語,唇角卻上翹成愉悅的弧度。他是越來越言簡意赅,但每到數落她的時候,話就會很多——相對他自己來講。
見她不吭聲,唐修衡嘀咕:“真想讓你到外邊兒喝西北風去。”
她無聲地笑起來。是特別開心的那種笑。“哥,抽空帶我去別院看看吧?”她撿回先前的話題。
“你們家的車夫不認路?”他仍是沒好氣。
薇珑按揉他頭部穴位的力道加重了一些,“就是要你陪我去。”
“……好。”唐修衡沒轍,“下午,成麽?”
“不成。”薇珑說,“今日你好生歇息,明日我們再去。”
唐修衡又想嘆氣了,“明日我……”
“你就答應我吧。”薇珑斂目凝視着他昳麗的眉眼,“大過年的……”
“好。”唐修衡阖了眼睑,“黎郡主發話了,在下怎麽敢有異議。”
薇珑笑靥如花,語聲變得輕柔,“老老實實的,睡一覺。我等你睡着就走。”
他牽了牽唇,“行啊。”
其實,他私心裏覺得,她已經長大了,不該再這般親近,更不該時不時一起出門。男女大防,對于他們這樣的異姓兄妹,可以是虛設,但是……
如果他不想只與她做兄妹呢?
也不是那個勞什子的如果了,他已确定。
她知情之後,會怎麽想?會不會再不肯見他?
飛卿說她是傻乎乎的小兔子,這一段想想,還真是。飛卿真沒冤枉她。
這只傻兔子,若被驚吓一次,恐怕就要記他一輩子吧?
不合适,好多事都不合适了。
只是……
那雙小手被他額頭的溫度焐熱了,暖暖的,軟軟的,又柔柔的……
有一刻,他連呼吸都屏住,以此抵制心頭翻湧的浪潮。
最後一次。再縱容自己最後一次。他這樣告訴自己。
等到她及笄,便與她挑明心跡。
不,不能等到她及笄——及笄前若是能定親,再好不過,不然的話,得有多少人跟他搶她啊?
她若是驚慌失措……認了。
在那之後不妨慢慢來,只要她沒意中人,總會有點頭答應的一日……吧?
不确定。
但這是他必須得做的事,亦是這一生必須得做的要事之一。
作者有話要說: 想得好好兒的,一章寫完,但是到今天都沒寫完,沒動靜又對不起你們,就先放出這些~
盡快把下章寫完哈,順的話,晚上就能看到啦~麽麽你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