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武君
柳文澤如約到達龔龍辦公室的時候,龔龍正專心翻看手裏的兩份資料。
“來啦老柳,快坐。”他把手裏A4規格的打印紙攏了攏,遞給了剛剛落座的柳文澤“事先不急着商量,你先看看這兩份報告。”
柳文澤接過文件,先瞅了一眼龔龍,怎麽都沒法從那張常年帶笑的面皮上看出情緒,只好低頭埋首于那兩份資料。大致把全文都掃了一遍,表情以及十分哭笑不得“兩個人交的?”
“恩,麻雀和銀耳。他們兩個也合作了小半年了,默契不錯,今天這種情況還是第一遭。”
“我猜也是,要是次次都是這水平,龔組你早把他們拆了。”柳文澤笑着漫不經心的接上茬,目光依舊在兩份報告上流連“雖說半年時間還在磨合期,但這兩份報告,也差太多了。”
兩個當事人對同一件事情的報告,一個說此次任務對象是變态,一個說這回任務目标是君子。
這兩個人在同一時間出了同一份任務,唯一的區別就是後者跟任務目标多共處了一個半小時而已。
簡直是謎一樣の一個半小時,短短九十分鐘時間就給一個漂亮姑娘洗了腦。甚至最純熟的催眠師也不會有如此功力——傳銷組織實在應該大力發掘這種人才,柳文澤這麽想。
然後下一刻,他就意識到自己目前就在那個傳銷組織裏。
龔龍适時的在柳文澤兩次吐槽的間隙把手邊的平板電腦推了過去“全程錄像。第一個是麻雀身上的攝像頭,第二個是銀耳身上的,你跳着翻翻吧。”
柳文澤聞言跳着翻看了幾次,等他再擡頭的時候已經完全不知道說什麽是好了。
龔龍提醒他:“還有呢,把視頻關掉,下面壓着的文件夾裏有重點對比截圖。”
柳文澤沉默的關掉了視頻,打開截圖,翻了幾張後徹底無力吐槽。
畫面定格在一張對比圖上。左側是楚子沉翻腕提刺時冷淡漠然的眼神,右側則是他宛如春風拂面一樣吹面不寒的關切和責備。
面對着迥然不同的兩種情況,如果麻雀和銀耳還能交出一樣的報告,這才有問題。
柳文澤苦笑了一聲“龔組你是想問我跟這個人接觸時的想法嗎?我上次都已經告訴你了,感覺他本人很不好惹,但做事很客氣,身上時代感的隔閡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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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龍微笑着搖頭“老柳啊,我不是想問你這個。我就是想告訴你一聲,你上次的那個猜測——關于楚長原可能是穿越者的猜測,八九不離十了。”
他拉開抽屜,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個牛皮紙袋遞了過去“明天就要封檔了,我趁着還沒封先拿出來,關于這個人穿越的猜測……老柳你自己看看吧。”
檔案整理的很嚴謹,昭示的情況亦讓人很心驚。情報組數日來幾乎是貼着地皮的查探,都沒能搜出這個人十七歲前的蛛絲馬跡。而這個人身份證辦理的時間,是在幾個月前。
“這張身份證辦理的時間,就是我們所能查詢到的,關于‘楚長原’這個身份出現最早的時候。比起老柳你的穿越論,我們剛開始更相信這是一個圈套。但結合了托辦身份證之人的身份後,反而是穿越論更站得住腳。”
柳文澤翻了幾頁才做出反應:“傅家?這是怎麽才能跟楚長原扯上關系?”
龔龍含笑:“我們暗示過傅繼學,他對此事十分驚訝,全不知情。從頭到尾和楚長原關系密切的是他的弟弟傅致遠。而傅致遠幾個月來的行蹤顯示,楚長原初次出現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是三大俱樂部和天海麗都。”
“三大俱樂部總不可能連攝像都沒有吧。”
“是,所以楚長原初次出現的首選,就是天海麗都。而這幾個月來,傅致遠只去過天海麗都一次。”
柳文澤面色如常的點了點頭,并不因為楚子沉跟傅家牽扯而感覺棘手。他們是國家機器,在某些方面,甚至擁有遠遠淩駕于家族的權利。
他把資料一合“那對這個猜測做出驗證了嗎?局裏想什麽時候招攬此人……等等?”柳文澤有點警惕的看着挂着一臉萬年不變笑容的龔龍,“明天就要封擋的東西,你特意給我看?”
看柳文澤把資料翻閱完畢,龔龍探身将資料接過來,重新慎重的撞到檔案袋裏,笑容誠懇真摯,一點都看不出得意:“鑒于此次目标的特殊性,以及你和他的交往并未引起此人警惕等多方考慮,局長希望你親自上門和他說明情況——而且你是猜測的提供者嘛,能者多勞。”
柳文澤:“……”
“由于此人可能對女性抱有一定好感,我們派柳章臺協助你工作,老柳你看怎麽樣?”
“柳章臺?”柳文澤一愣“局長是要把楚長原安排進十三組?”
龔龍笑而不語。
“我明白了。不用麻煩柳小姐,我跟陸豐搭配就很好。”柳文澤露出了一個牙疼一樣的笑容:“楚先生當初還救過我一命,十三組那種地方……”
龔龍沒有接這個話茬。他摸出一個優盤遞給自說自話的柳文澤,“這個是局裏招攬楚長原的最高條件。如果他提出的條件過高,也可以商量。裏面還有要簽的合同,一會兒你自己印一下吧。”
——前方高能!一大波十七局正在接近!
漩渦中心的楚子沉沒有一點預感,正安然若素的看着電視。下班回來的傅致遠饒有趣味的也在他身後看了一眼“千家講壇?開始看這個了?”
楚子沉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挺有意思,那個教授剛剛還誇我死的好。”
傅致遠:“……”
臺上站着的教授正在講一統天下的武禦帝。提起武禦當然就不可避免的涉及到楚子沉,這對相映相合的君臣,也的确是史書上的一段佳話。
傅致遠索性坐下來也聽了最後一段。那個教授舉出幾個經典事例來說明了楚子沉和武禦之間的關系,還給兩人做了詳盡的性格分析,指出了兩人同樣剛硬尖銳易起沖突的一面。
一番分析下來,楚子沉好像真的在武禦作為章王的前期,性格還沒有那麽暴虐的時候死掉比較劃算,死後還享有VIP待遇。
節目結束後,傅致遠忍不住開口:“璋華當年也是這樣想?”
楚子沉搖了搖頭,先把電視關上,看樣子還有點意猶未盡的興致“沒有。垂死之人,哪有空思考奪權争利?更不可能跟武君起什麽沖突。”
事實上,當初他跟武禦在政見上大體方向相同,但在刑律诏令時意見總有沖突。回顧歷史,他已經敢稱“作風剛硬”四字,然而比起武禦還要自愧不如。
但武禦極少跟他沖突,至少從不跟他當面沖突。
原因無他,楚子沉吊着的那口氣實在是太過稀薄,那只差一腳就能踏進鬼門關的樣子也未免讓人觸目驚心。他乃是章國的棟梁之才,縱然武禦脾氣暴烈,也害怕一時話說重了把這位志同道合、身體孱弱的相國氣死。
而這個讓每人都覺得今天多看他就是最後一眼的楚相,硬生生茍延殘喘熬過了三年。
他雙手指尖交叉,若有所思。如果他當年真的身體康健,事情是不是全然變了個樣子?
他會不會打上借章國東風複興燕國的主意,他會不會逞着改天換命的底氣跟武禦貌合神離,他會不會機關算盡反被現實嘲諷,送入阿鼻。
十七歲的他或許得出答案毫不猶豫,然而二十七歲的楚子沉卻坐在沙發中陷入沉思。他在章國身上耗了六年的心血,每一點變法的結晶、每一次官職的推敲、跟武禦據理力争的一次次争辯……
這個讓他大展手腳的舞臺,不是他的故國;這個讓他一現夙願的地方,不是他的故國;這個讓他從卑賤中走出來,能昂首挺胸重立于世的地方,也不是他的故國。
六年時間,他學會了章地的語言,融合了章地的民俗,連一舉一動中都不免帶有章地邊疆的一點粗犷。
如果身體康健,不愁沒有時間一展宏圖的話,他還會不會為了章國這麽盡心竭力?
大約是不會的吧。
命運真是奇妙,它從來都沒有給人說過“大約”、“要是”、“如果”的機會。
傅致遠又說:“你和武禦也算得上君臣情深了。”
楚子沉大笑起來:“武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
說到這裏,他突然莫名的有些感慨。“楚某這一生也算離奇,然而每每跌至谷底,就能峰回路轉。昔年武君,今朝謹之,皆是如此——楚某何有幸,生逢兩貴人。”
在他國破家亡的時候,武禦贖出了他,沒有因為他臉上的刺字而鄙棄輕賤,反而給了他一片廣闊的天空,一個複仇的舞臺。
而在他穿越時空的時候,是傅致遠救起了他。他為他治療傷口、提供衣食、教授文字,用一種平靜安和的态度讓他慢慢接受了這個世界,盡力讓他融入這裏,而非格格不入,成為異類。”
傅致遠慢慢彎起眼睛:“璋華将我當成貴人?我竊以為不若知己。”
“知己更妙。”楚子沉興致忽起:“琴酬知己,樂會深交。謹之願聽否?”
“敢不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