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醋與蜜餞
“洛痕公子才是好雅興。”
季不寒根本就不想理會林雪藏。
他覺得眼前這林雪藏,似乎變了不少。
雖然語氣還是那麽溫和,可是剛剛他說出的話卻讓他差點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翻湧的殺機,如果斷妄劍在他的身邊,估計剛才就不僅僅是将目光化作刀劍那麽簡單了。
殷落痕只覺得無比尴尬,天訣這人,無端地就輕狂了,竟然被季不寒看到。殷落痕對季不寒有一種很奇怪的感情,他內心是向善的,理想中的他應當是個正道的大俠,可是跟天訣混在一起,他只能成為反派魔頭,他甚至覺得自己在五湖莊就是對季不寒的一種愧疚……
季不寒這人總是不清不楚,像是一團霧一樣抓不住,猜不透,可是殷落痕從不否認自己有些怕他。
他幹笑了一聲,竟然忘記了自己嘴唇上還有傷口,只問道:“你怎麽來了?”
林雪藏慢慢地轉身,竟然不去看季不寒,反而是回頭看着他沒那一轉臉,整個人的表情都變得陰險兇惡起來:“你別說話,看這兒,還有傷口呢……”
說着,直接擡起自己的袖子擦了擦他的嘴唇,那雪白的衣袖上頓時染上了點點的鮮血。
殷落痕只覺得毛骨悚然,即便知道天訣是在假扮林雪藏,可是這學得太像太惡心太暧昧了吧!
尼瑪的沒見老子就要死了嗎?!你看看季不寒那表情!他是正人君子啊,怎麽能夠容忍你一個正道公子跟我鬼混?!
诶,不對,好像哪裏出錯了……
殷落痕想着想着就覺得奇怪,在天訣和季不寒之間打量了很久,忽然之間那頭皮就直接炸了一下,滾你娘的!他這腦子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天訣跟季不寒那之間簡直就是死仇了啊!尼瑪的天訣為什麽會混的那麽凄慘?還不是因為季不寒在背後捅刀子!
他越想越覺得背後發寒,生怕天訣一個沒忍住直接捏了手訣就殺向季不寒,現在他們可是在五湖莊啊,這一出事怎麽跑得出去?
更何況林雪藏的身體之前是受過重創,盡管現在看上去是沒事,可是誰知道身體裏的情況呢?天訣練得功法跟林雪藏又不是同一部,就算是林雪藏的身體裏還有內力,按理說現在的天訣是打不過季不寒的。
他立刻顧不得許多,拉住了天訣的袖子,看向了季不寒:“對了,你是給我帶蜜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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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分明就是轉移視線,他們剛剛在房間裏做了什麽,季不寒看得一清二楚。他看了殷落痕抓着林雪藏袖子的手一眼,卻覺得他轉移話題就是為了維護林雪藏,想起他初來五湖莊的時候對林雪藏的興趣,和他對自己的猜測的毫不否認——季不寒忽然覺得自己是蠢極了。還拿什麽空壇子給他,殷落痕大約不知道那意思吧?否則不會說喝了他的酒,還跟林雪藏糾纏不清。
季不寒眼中的林雪藏,也就是天訣,自然也察覺到了殷落痕話語中的維護之意,頓時彎彎唇角,笑得溫和極了。
這笑容,倒是更像是林雪藏了。
殷落痕眼角餘光一閃,被這笑容刺了一下,又縮回手去。
那邊季不寒直接将一盤蜜餞放下,“既然林三公子在這裏,我就不打擾你們二位了。”
殷落痕開口就想要阻攔,他害怕自己一個人跟天訣相處,可是想要攔季不寒,看着他那臉色他又怵了,天訣這邊也是危險地看着他,那眼底的冷光怎麽也斂不住,直接就冒了出來。
他終究還是什麽話也沒說出來,目送着季不寒離開。
季不寒的黑色,天訣的白色……
對比是如此強烈。
只是正道的,穿着組不容于世的黑;邪派的,反而穿着那最幹淨的白。
忽然之間就覺得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颠倒的。
什麽荒唐的事情沒有啊,連靈魂附體這種事情他都搞出來了……
他嘴裏還殘留着苦澀的藥味,于是低下頭,看着自己手上的書,說道:“我想吃蜜餞,幫我拿一個吧。”
天訣唇角挑起來,站着看了他許久,也不知那神情到底是嘲諷誰。
他終于還是去了,端過那蜜餞盤子,修長的手指拈起一顆來,坐在他窗邊,身姿修長,坐下的時候那如瀑的柔軟黑發就幾乎鋪在了床榻之上。
天訣伸手将蜜餞遞過去,他就要同樣伸手來接,可是天訣立刻縮了一下手,目光發冷。
他以為是天訣不願給他,悻悻地将手放回去,“這麽小氣!”
可是天訣不說話,只是又将那蜜餞遞出去,這一次卻是要直接喂給他。
那蜜餞的果子觸到了他水潤的唇瓣。
殷落痕有些發愣,就要張口去咬。
可是就在那一瞬間,天訣不等他張口咬下,竟然迅速撤手。
天訣看着自己指間的那塊蜜餞,眼睛眯了一下,聲音挑起來,“你很喜歡這蜜餞?想吃?”
廢話!老子剛剛喝完藥,當然想吃了!
殷落痕都不忍再鄙視天訣的智商,直接點頭。
可是他剛剛點完頭,天訣那眼神又冷了。
是誰說女人翻臉快的?
他覺得天訣這翻臉的速度才是一等一的,果然是變态大魔頭!
可惜天訣聽不到他的腹诽,他只是不舒服,竟然直接将那蜜餞往嘴裏一塞,自己吃了下去。
“你!”怎麽可以這麽過分!
殷落痕瞪大了眼睛,驚詫于此人的無恥。
可惜天訣不是尋常人,他只是淡淡地說道:“季不寒的東西,還是不要吃的好。”
他是出于嫉妒和獨占欲才說的這話,可是聽到殷落痕耳中卻感覺不出來。
記得當初,江湖上傳言,天訣就是因為一杯毒酒所害,這才中了正道的計,最後落得身墜崖底還要寄身于書中的下場。可是現在回想起來,他覺得這傳言不實,盡管天訣自己也說的确就是季不寒下毒,可是現在想起來他覺得不可能。
剛剛,天訣說“季不寒的東西”他才想起這茬兒。
只當是天訣擔心季不寒下毒的問題,根本沒往別地兒想。他只當天訣是個真·變态,根本沒有考慮過天訣會是對他動了真感情這種說法。
他是正常的異性戀——殷落痕自己一直這樣覺得。
“不吃就不吃吧,對了,你當初真的是被季不寒的毒酒害了嗎?”殷落痕往上坐了一點,支起了腰,靠着床板。
房間裏點着安神的香,從紫銅的香爐裏袅袅地升起輕煙,往上飄一會兒才慢慢地散去,一室都是那清淡的味道。
本來天訣準備很正經地解釋這個問題的,可是正要開口的時候又聽殷落痕畫蛇添足地補道:“我覺得季不寒是個真正的正人君子,做事很是光明磊落,就算是真的準備用手段端了你落痕山莊,也不會使用這麽下三濫的手段,這中間一定是有誤會吧?”
哈,季不寒就是光明磊落正人君子,他天訣倒成了真小人僞君子!
一時之間天訣都不知道自己心頭那怒氣是怎麽湧上來的,只知道他發現的時候已經足夠洶湧澎湃,海潮一樣不斷地沖過來。
他強壓下出門立刻殺了季不寒的沖動,聲音卻冷得跟寒冬臘月似的:“在你看來,季不寒就這麽完美無缺嗎?”
完美無缺,也算不上是吧?
殷落痕搖頭,“我只是覺得他人還算好。”
“人好有什麽用?死得快的,永遠都是好人。你以為他心善,你以為他光明磊落,你以為他正人君子,難道他就不使手段嗎?這種人,藏得越深,暴露出來的時候也就越可怕。我教你的東西,你都忘了個一幹二淨!”
天訣冷笑了一聲,直接一揚手,将那盤蜜餞倒在了地上。
看着就心煩的東西,不如早早丢掉。
季不寒果然還是必須殺的。
不管是因為舊恨,還是因為新仇。
他要得到的東西,從來不會就此放手。
殷落痕一下呆住了。
那些蜜餞一個個都掉在了地上,色澤飽滿,只是落在地毯上,看上去竟然有些目不忍視。
他怔怔的擡眼,看着天訣那冷漠的雙眼,忽然之間慘笑了一聲:“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天訣沒說話,他心裏難受,難受極了。
只可惜殷落痕實在是不想看見他了,他分得清誰對他好,天訣對他好,他知道,可是難道要他因為一個人對他的好就将其他人的好全部抛之腦後無視個幹幹淨淨徹徹底底嗎?
他做不到。
更何況,他隐約察覺到了天訣對自己抱着的心思,只是難以接受。
“你走吧,你在這兒,我心煩。”
開始有多高興,現在就有多心煩。
天訣也不知自己怎麽還笑得出來,他一世英名,如今竟然栽在這一個傻愣愣的家夥身上。
“你是因為我倒掉了他的東西,所以不高興?”
“不管季不寒跟你有多大的仇,他現在是我的朋友,你可以殺他,你們可以光明正大地争鬥,但并不是用這種小事來侮辱一個人對他朋友的心意!”終于忍無可忍一般,殷落痕第一次發這麽大的火,他掀開了被子直接站起來對他就吼道。
天訣也不是什麽善茬兒,本來他從來都是高高在上,不懂得什麽叫做牽就,邪派的行事就是如此,不必去想為什麽,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他就是不喜歡季不寒,不喜歡季不寒送來的一切東西,殺掉季不寒——這才是他的想法。
“你以為他真的把你當朋友嗎?”
他冷笑,直接拂袖而去。
一地散落的蜜餞。
門口的垂簾還不停地搖晃着,相互撞擊得響亮,聲音也很美。
外面的光照進來,暖暖地鋪了一地。
殷落痕慢慢地彎下腰,一手端着盤子,一手撿起落在地上的東西,忽然覺得自己很委屈。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慢慢地撿着。
忽然看到眼前一雙靴子,然後有人彎下腰來伸出手,撿起落在地上的最後一顆蜜餞,放進他的盤子裏。
他首先看到的不是這人的臉,而是這人的劍,斷妄劍。
他蹲在地上,有些不想起來,只是埋着頭輕聲問道:“季不寒,你把我當朋友嗎?”
那人長身而立,逆着光,一身的黑袍,聲音極淡。他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