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加西亞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天。
在王女的帶領下, 皇室政府日漸清朗，南河星系就像星盟中一顆冉冉升起的太陽，只要将鄰近星域內四散的沙蟲群剿滅, 他們就可以迎來新生。
但誰也沒料到這冉冉升起的代價, 會是失去她。
最後一次的戰場是艱苦殘酷的，這顆星球上沒有資源，艦隊的所有人都靠着少量的營養劑和壓縮包維生, 同時他們面對的是遍布一整顆行星的沙蟲群，無數的兵蟲，十幾頭中級沙蟲, 甚至其中還有一只高級蟲将。
戰争已經歷時一周，還吊着一口氣的也徘徊在生與死之間。
唯一的一只高級沙蟲用精神力屏障阻擋住了機甲的大部分攻擊, 同時因為沙蟲族精神力的擾亂作用, 許多士兵出現幻覺, 輕易于戰場中喪生。遍地都是人與蟲的屍體。
加西亞早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他知道這種情況, 指揮官一定會讓星艦的能源核心自爆, 也唯有這樣才能破壞那只高級蟲将的精神力領域。在此之前, 督戰的王女殿下一定會乘坐護衛艦撤離。
但他沒料到的是, 星艦确實爆炸了，但王女卻沒有走。
星艦的能源核心能量無比龐大，造成的沖擊波直接讓高級沙蟲粉身碎骨，但同樣，無數廢鐵碎塊飛濺。
加西亞躺在彈坑裏, 身邊就是一只剛剛死亡的沙蟲工兵，沙蟲的毒血順着岩縫滴落，麻痹他的神經, 侵蝕他的感官。
左腿已經完全沒有知覺了，身上彈藥耗盡，連刀口都卷了刃，加西亞只能被壓在碎石和鐵塊下面等死。
但是很奇怪的，就算是等死，他也不害怕。
他擡起唯一還能動的右手，手指捏住胸口染血的名牌，上面除了士兵編號，背面還有一行字：永遠為帝國而戰。
耳邊是各種爆破的轟鳴聲，夾雜着一些士兵的呼喚，加西亞耳畔嗡鳴，反應遲緩。
他們在喊什麽？
“殿下——您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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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殿下——”
忽然加西亞猛地激靈，大腦的混沌一掃而空，他感覺有滴血從高處落下，正好滴在他臉頰上。
擡頭看去，一只沾滿沙土和血跡的手臂垂在高處，看似是被巨大的鐵塊壓住了。而那血滴，就是從她指尖滑落的。
一縷染了血的金發随風飄揚：“你想活下去嗎？”
她的聲音非常輕，好像這一句話就耗費了全部的力氣。
但聽在加西亞耳裏就和炸雷一樣，他滿臉不敢置信：“王女殿下？！”
“殿下您堅持住，護衛隊馬上就過來了！”他瞬間有了力量，瘋狂想要從岩堆裏爬出來，但卻只是徒勞無功，瀕臨奔潰的身體早就已經超負荷了。
在他艱難掙紮的時候，上面的人又開口了。
“士兵，你叫什麽名字？”
加西亞一愣，忽然不知道怎麽回答。
此刻的對話在他夢裏出現過很多次，但怎麽也沒猜到會是在如此場景。
他目光朝上，艱難行了一個軍禮：“殿下，大蛇艦隊二等兵，加西亞·格雷觐見……我一生都将誓死為您效忠。”
她笑了一下，語氣就和老朋友聊天一樣輕松。
“士兵加西亞，我記住了。”
這個時候又是一陣爆炸的餘波傳來，幾塊碎石從高處墜落，加西亞眯了眯眼，他覺得自己好像出現了幻覺，但事實證明并不是——安德莉亞的手指正亮起一點點金色的光芒，然後越來越亮，那光逐漸往下擴展，籠罩到了他自己身上。
察覺到安德莉亞的想法，加西亞惶恐至極：“殿下，您是在做什麽！”
她正将自己A級序列的異能核心分給他，這種行為從未有人做過，但加西亞不傻。
那磅礴的力量不斷湧入，瞬間将沙蟲毒血一掃而空，它如銅牆鐵壁，一層層在他心髒周圍築起堅硬的城牆。如此強度，只有A級的金系異能才有，也只有A級的金系異能才配。
但異能可以保住他不死，給予他緩慢的恢複力，卻無法迅速修補身體。
加西亞不斷掙紮大吼，讓重傷的身體一次次撕裂，他朝着上方那個逐漸消失的人影徒勞伸手。
“不要，殿下！”
“不——！！”
身軀早已準備好為她而戰；
可是，我要效忠的人啊，你又去了哪裏。
後來，星艦爆炸後，殘餘軍隊很快将沙蟲全部剿滅，聽見這邊的聲音，其餘幸存的護衛隊員跑了過來，他們看到的就是跪在地上不斷挖着什麽的加西亞，和旁邊滿地染着血的碎石。
一名軍人猛地拽住他的領子：“士兵，你在喊什麽？有沒有看到王女殿下！”
加西亞擡起頭，目光呆滞，眼裏昏暗一片：“殿下……她不見了。”
“什麽？？”
“變成光消失了……”
那名軍人丢下他：“瘋了。”
“快點在四周找找，殿下應該落在這裏的。”
其他幾個隊員很快發現了廢鐵下大片的血跡：“确實是殿下的氣息，但是隊長，這麽大的出血量，就算沒死也……”
“閉嘴！”那名軍人怒吼一聲。
他心态崩潰到了極致，但回過頭來，發現那疑似瘋子的士兵還在不停的挖，他已經整整挖了三大座石山，不知疲憊一樣。
到後來，戰争結束後，所有的軍隊包括傷員，都徘徊在這處戈壁戰場，整整尋找了三天三夜，但除了那塊巨大廢鐵下的血跡，王女完全沒有別處蹤跡可循。
一直到十年後，仍是如此，仿佛她真的是變成光，跟随天邊掠過的流星消失了。
同樣的場景，和現在的景象重合。
加西亞腳步遲緩地走上前，他看着火海前站立的人，那頭熟悉的金發被剪得很短了，衣着也完全是男裝的樣式，但他總能第一時間認出來的。
胸腔裏屬于她的心髒瘋狂跳動，臉上原本嚴肅的面具崩塌、碎裂，加西亞必須一再小心開口，謹防面前人不會再消失了。
“您，還記得我嗎？不記得也沒關系，我……”
“士兵、加西亞？”
她表情有些許迷惑，但這已經足夠了，加西亞深呼吸一口氣猛地單膝跪地：“屬下在。”
十年來身負無數戰功，在宇宙戰場裏摸爬滾打，一步步爬上十大将軍的位置。加西亞從未有過軟弱的時候，但此刻，他毫不介意自己的脆弱外露。
他低垂下頭：“殿下，您回來了。”
大蛇艦隊的成員四散在γ1上剿滅沙蟲，營救學生。
十幾名親衛隊的人跟着加西亞，他們原本在上空搜尋幸存者，也發現了那片火海，結果指揮官不知道發了什麽瘋，竟然不等星艦降落，第一時間自己跳下來了。
一直到剛才那幕發生，全員還處在呆滞狀态無法回神。
指揮官朝着一名軍事學院的學生行禮了，那學生叫出了指揮官的名字。
而且指揮官稱呼那名學生為……
“殿下？”
被遺忘在角落的陸令和馬科呆呆重複着那個詞語。
那頭金發再加上那副面孔，身為南河星系的公民他們可太熟悉了，是所有人都會誦讀無數遍的歷史和頌歌啊。
“是第一王女、王女殿下……”陸令不知為何放輕了聲音，瞪大了眼喃喃道。
一旁的馬科顧不得自己一臉血，掙紮着爬了起來揉眼睛：“威利……是王女殿下？”
可是，那位帝國薔薇在十年前就死了啊，星系所有的艦隊尋遍了整個宇宙都不見蹤影，怎麽可能在斯塔利軍事學院裏上學呢？怎麽可能跟他們一起在這野外訓練呢？
但是潛意識裏，他們早就已經相信了。
那般耀眼的顏色，那般強大的異能。
馬科眼神渙散：“真的是殿下，我竟然和殿下一起上課……？”我他大爺的竟然還曾經和殿下勾肩搭背一起吃花生米？？
陸令猛地拍了自己、順便又拍了旁邊的馬科一巴掌：“我知道了！！殿下這些年一定是被吸進了神秘黑洞，不是有許多新聞報道過嗎，某架航班莫名消失，再次出現已經過了一個月！而且當時的戰場附近真的有一顆流星劃過！”
馬科被他一巴掌拍醒了：“對的對的，準沒錯！”
為了接受威利=王女的這個荒誕事實，他們硬是給自己催眠，生生圓回來了。
而在大漠風沙下。
忽略不遠處兩名自我洗腦的同學熾熱的目光，蔚梨疑惑地看着面前高大英俊的軍官。
她剛才為什麽會叫出來他的名字？
還一副領導居高臨下的口氣？？
不管她如何想，加西亞已經站起來了，他随便揮了揮手，身後呆滞石化的衆士兵即刻回神，馬上快步朝遠處四散逃跑的學生們追去。
他們有的救治傷員，有的檢查火海裏的沙蟲屍體，有的用特制的粉末灑在這片沙漠上，中和沙蟲血的毒素。馬科和陸令也被擔架擡走了，一切都井井有條。
加西亞慢慢走到蔚梨身邊，他用身體替她擋住沙漠裏粗粝的風。
“殿下，您想起來了嗎？”
“想起來什麽？”蔚梨一愣，“還有，你為什麽叫我殿下？”
這個時候，她的發色忽然變化，又從金色變成了黑發。
加西亞皺眉：“王女殿下，您失憶了。”
蔚梨徹底被搞混了。
偶爾做的第一視角清醒夢、和王女過分相似的容顏、動不動就夢游到王女神廟去、還有突然爆發的四大異能。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只是剛才，我腦海裏忽然浮現了你的名字。”蔚梨有點郁悶，她捶了捶自己的頭，“我想我大概是認識你的。”
加西亞整個人都不好了。
殿下失憶了，身為忠心的臣子他應該第一時間替殿下出謀劃策。但是一想到她誰也不認識了，但竟然還記得自己，這份‘獨特的待遇’讓他高興極了。
明明一句話都沒說，蔚梨感覺面前這個男人的眼神忽然熱烈起來了。
蔚梨：……？
原本γ1上的土著動物們被中級沙蟲的精神力擾亂，現在沙蟲全部死亡，它們自然也恢複了正常，那些兇猛的兔子、蛇蟲之類一溜煙跑沒了影，火速躲藏起來，γ1重回平靜。
期末考試被迫中止，斯塔利軍校的大本營也已經被大蛇艦隊全面接管。
醫療室內外躺滿了急需救治的學生，兩臺破損的實習機甲也已經被軍隊般了回來，渾身大汗陷入昏迷的阿德萊被救出駕駛艙的時候還緊緊握着操縱杆。
現在除了第五組和部分第四組學生還流落在外，所有人都全了。
滿頭華發的年級組長不無擔憂道：“請問長官，第五組的學生……”
“他們已經在返回途中了，由指揮官親自接送，校方不必擔心。”副官皮克回答道。
年級組長：親自？
另一旁，其他被大蛇艦隊營救了的學生們并不清楚事情真相。
“他們為什麽對我們這麽好？我第一次吃到軍隊配置的營養餐！”
“軍民果然是一家。”
“那麽多沙蟲，你們看清是怎麽死的了嗎？”
“決定了，我将來參軍志願就報大蛇艦隊！”
“馬科，你太男人了，我單方面宣布你是我親兄弟。”
“以後你有難，咱們一定拔刀相助。”
危難關頭馬科的挺身而出讓這群少年熱血上湧，雖然不是一個班，但經歷過生死，他們比任何時候都要團結。
逃出生天的學生們又感激又興奮，而唯二目睹了全程的人：馬科與陸令，兩人只覺得屁股底下的座椅仿佛烙鐵，讓他們坐立難安。
馬科全身捆着繃帶，嘴裏叼着袋營養劑卻忘了喝。先不提同學威利神秘的真實身份，單論加西亞·格雷在軍區裏的地位，南河星系十大将軍之一，唯一不靠家室，憑借一雙拳頭打上這個位置的男人，稱為最強金系異能者也不為過了。
他們兩個平平無奇的一年級新生，竟然知道了這樣大的內情，而且另外兩個人顯然不覺得有什麽，蔚梨剛才還過來詢問他的傷勢，加西亞也讓手下格外優待。
“要喝水嗎？”一名軍人十分親切的遞過來一壺水。
“感謝！！”陸令第十次激動地站起來回軍禮。
一旁躺着的馬科呆滞地吞咽了下，他們兩人是否承擔了太多……
大蛇艦隊的星艦又沿着γ1轉了一圈，确定沒有遺漏的學生或沙蟲了，這才返回大本營。
學生們在士兵的帶領下魚貫走出星艦，個個神采飛揚。
副官皮克迎上來，他看見加西亞和蔚梨走在一起，先有一秒鐘的愣神，随後馬上反應過來：“指揮官，我們已經和校方溝通完畢。”
“嗯。”加西亞踏上舷梯，他輕輕虛扶了一把蔚梨的後腰，帶着她下船。
“兩位學生。”副官皮克喊住跟在身後的馬科與陸令，兩人皆是一愣，下意識行了個軍禮。
“你們的名字是？”
“報告長官，我叫馬科！”
“我叫陸令！”
“很好。”皮克微微點頭，他示意了一下已經下船的蔚梨，“關于指揮官和殿下的一切，還有沙漠裏發生的事，希望你們二位可以保密。”
“謹遵指示！”
“感謝配合，陸令，馬可夫。”副官皮克離去了。
陸令一臉悵然：“啊，我也有小秘密了。話說，你原來是叫馬可夫啊，我一直以為你叫馬爾科。”
馬科一愣，就差原地起跳：“不是馬可夫也不是馬爾科，我是叫馬科！”
……
蔚梨跟在加西亞身邊，不遠處還有大蛇艦隊的士兵充當護衛，所有人看見他們都是立正敬禮、表情恭敬。
大本營裏到處都是軍人來去，她望見學校裏的老師，但大家看到她身邊的人，都遠遠行注目禮。石雨燕好像想說什麽，但被身旁的年級組長拽住了。
身旁的人是和學生們完全不一樣的成熟氣息，既陌生又熟悉，蔚梨忽然止步。
“指揮官……”
“請叫我的名字。”
她磕巴了下臨時改口：“……加西亞。”
密閉走廊裏，他們兩人面對着面，身後的副官和其餘士兵裝作聽不到。
蔚梨盯着面前人胸口的銅紐扣：“不管怎麽樣，對于我是王女殿下這件事，我還需要想一想，你能不能暫時保密……”
“好。”加西亞毫不猶豫點頭，“只要是殿下說的，我不管什麽都會答應。”
蔚梨沒想到他這麽痛快，愣愣道：“謝謝……”
窗外的風沙呼呼作響。
加西亞見蔚梨低着頭，視線只落在自己胸口，他想了想，忽然伸手開始解軍服上的扣子：“您是喜歡這個嗎？”
他衣服上的銅扣印有精致的花紋，而且是昂貴金屬，加西亞好像直接想把自己扣子扯下來送給她，蔚梨連忙把他手按住：“不是不是，我不要。”
“那殿下想要什麽，殿下想要的，屬下披荊斬棘也會為您拿到。”加西亞表情認真。
蔚梨：……我想要世界和平。
這時候，背後忽然想起一聲大喊。
“威利！”
阿德萊腳步匆匆趕來，他剛蘇醒就急着下床要來尋找室友，身上還披着病服，結果就正好看見這一幕。
高大的軍官和威利相對站立，他的影子完全籠罩住了面前嬌小的人，他們甚至還握着手。
這太刺眼了。
阿德萊胸口激憤，他一把抓住蔚梨的胳膊，把人往自己身後扯：“你有沒有事，受傷了沒！”
等到上下掃視一圈，确定沒有大傷之後，他才松了口氣。
“你和軍隊的人在一起做什麽。”
在阿德萊沖過來的時候，那些士兵就都轉過來舉槍了，奈何不管蔚梨怎麽捂他的嘴，阿德萊照樣直言不諱。
“噓！這位是營救了我們的大蛇艦隊的将軍閣下……”蔚梨試圖解釋。
但面前兩個男人的發展顯然不是她能控制的。
阿德萊渾身緊繃，面色挑釁地看着加西亞。
而加西亞放下手，拳心裏還握着那枚扣子，沒送出去讓他的心情變得很不好。
“大膽。”他唇縫裏蹦出兩個冷冰冰的字。
阿德萊一點也不畏懼。
他們敵視地看着對方，彼此眼中的情緒，只有男人才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