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在重力訓練達到三級之後,蔚梨發現自己操縱水的能力越來越熟練了,與此同時,晚上她夢見神廟的幾率也在提升。
從前一周能夢見雀藍一回,到現在一周可以有23天夢至王女神廟。蔚梨沒有和別人說,難道夢游也是什麽熟能生巧的事情嗎?那為什麽她不夢到發大財呢?
她正趴在桌上對着自己的盆栽發呆,裏頭的雜草還是那副樣子,冷不丁眼前掃過一片灰色的尾羽。
肉絲正拍着翅膀驕傲地昂頭起飛,小鳥繞着她飛了一圈,360度展示自己新長出來的漂亮尾巴毛。
蔚梨拍掉蹭到自己嘴邊的羽毛,捧場地鼓掌“好的好的,我已經看到了,肉絲你真是個大美人。”
“啾啾!”鳥兒又飛舞了一圈,乖巧停在她肩膀上。
原本肉絲只是一只鹌鹑大的小灰鳥,毛色暗淡駁雜,自從它們來到了學院,除了每日夥食改善,它們兩個白天還會一起在宿舍周圍的樹林裏覓食。
大概是吃了營養豐富的外星蟲子?蔚梨覺得肉絲有向着鹦鹉進化的潛質。
傑克也蹭到了她腳邊,狗子背後原本斑禿的部位也有了短短一層絨,瞧着不那麽醜了。兩個小家夥日複一日的變美,歡歡喜喜地圍繞在她周圍,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傑克趴在地上嘎嘣嘎嘣啃一根寵物磨牙棒,肉絲就站在一旁梳理自己的羽毛。
蔚梨單手托腮瞧着它們,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忽然聽到耳邊出現兩個聲音。
肉骨頭肉骨頭!
毛毛毛毛!開心!
她猛地直起腰來左右亂瞧,一瞬間還以為是宿舍裏進了人,可事實是室內只有她自己。
蔚梨嗯?
一直到入夜,她都沒有再聽到那兩道陌生的聲音,大概是錯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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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蔚梨躺在宿舍的床上聽着傑克的呼嚕聲醞釀睡意,半夢半醒間她再次感覺眼前混混沌沌的,這種體驗很熟悉,她知道一會就會看見王女神廟裏的大祭司雀藍。
可是直到過了好一會,蔚梨才察覺到哪裏不對。
周圍怎麽好像吵鬧了起來?
她猛地睜開眼,赫然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個類似王宮?宮殿?之類的奇怪地方。
這裏壓根就不是王女神廟,不管是天花板上吊着的巨大水晶宮燈,還是四周白玉廊柱上雕刻的花紋,還是金子銀子做的杯盤碗盞,都華麗得過于吓人!
蔚梨在原地愣了幾秒鐘按兵不動,她轉動眼珠,發現取代雀藍出現在眼前的是一衆衣着華麗的中年男人。
有的大腹便便,有的花白頭發,他們不停在争辯什麽,又似乎是在開什麽會議,對着虛拟屏幕裏的“t”高談闊論,反正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而她坐在石階最上首的玉座裏,居高臨下地望着這些人争吵不休,并且有大打出手的趨勢。
蔚梨低頭看了看自己,她身上穿一件做工精致的長裙,胸口還佩戴着珠玉寶石,她的手白皙而細瘦,連掌心常年累月的繭子和傷疤都一模一樣,這是她自己的身體沒錯。
只不過幻境夢游竟然變成了第一視角的清醒夢,而且還帶換裝特效的?真是一天一個驚喜。
蔚梨暗自觀察的時候,底下争吵的人聲勢漸大。
“皇姐需要休息!她是王室之光,但不是永遠都不會累的太陽!像這樣的小規模戰争,貝克萊卿,你帶領艦隊去解決就行了,不要來勞煩姐姐!”
蔚梨聞聲擡頭,這道聲音的出處是一個小小少年,他大約只有十幾歲,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裝禮服。明明年紀尚小,卻主動擋在她面前,因此蔚梨只能看到一個背影和不甚清楚的側臉。
底下吵鬧着的諸位大臣對視一眼,年紀最長的一個頗不把少年放在眼裏,他摸了摸胡子“這個我們當然知道,王女殿下有足夠時間用來恢複異能力,只不過a級序列異能者太少,他們都不足以和王女殿下相提并論……”
也有人不客氣道“米路閣下,這是帝國最高會議,請您不要過多發言……”
他們說的話聲音越來越輕,畫面也漸漸遠去,蔚梨揉了揉眼睛,她逐漸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預感到自己要離開,她盯着那少年的後腦勺猛瞧,不過最後也只是看見他一頭金棕色的頭發,在陽光裏逐漸模糊。
眼前再度變幻時,蔚梨終于明白了,她竟然代入了那位帝國第一王女,安德莉亞·德帕伊的自我視角清醒夢。
這是怎麽回事?
視野逐漸清晰,蔚梨眨眨眼睛,只是這次她面前卻是和走馬燈一樣迅速地切換着場景。
她穿着盔甲站在巨大恢弘的星艦船頭,率領一衆機甲戰士航行在漆黑一片的銀河裏;她手持長劍誅殺敵人,地上濺滿了顏色詭異的血;她站在被轟成一個個大洞的土地上,翻手将土壤平整,雨絲落下,植被生長。
眼前是各種各樣的戰争,各種各樣的敵人。蔚梨明明從來沒有見過這些,卻覺得經歷的一切都很熟悉。
那些外星域欺軟怕硬的中立行星、打着星盟的旗號試圖掠奪財物的上位星座、不知道什麽種族行動毫無規律的宇宙敵人。這些都是王女需要面對的,而其中最為難對付的,莫過于會給星球帶來滅頂之災的沙蟲了。
而萬民愛戴的第一王女,被譽為帝國薔薇的她,似乎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工作。
明明只是旁觀、只是看,蔚梨卻覺得周身疲憊,好似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經歷過的。
臉上有些涼飕飕的觸感,一道發着白光的人影在眼前游移。
蔚梨睜開眼,猛地坐了起來。她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有些不敢置信“雀藍?”
大祭司永遠是那副面色無波的模樣,他歪歪頭,如水的眸子看着她“你醒了?”
蔚梨捏了捏拳頭,前一秒她還在乘坐星艦追砍沙蟲,下一秒就又夢回了王女神廟,這落差也太大了,她猶豫道“我剛才看到……”
“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這夢做的挺奇怪的,而且好累。”蔚梨往後仰躺在白玉石臺上,長嘆了口氣。
雀藍看着她的樣子默不作聲,一縷深藍色的長發自肩膀滑落,他手指顫動了下,卻不敢有任何動作。
兩人相對無言。這個時候,一聲奇怪的聲音響起。
“咕嚕——”
蔚梨有些尴尬的捂住肚皮。
雀藍露出一個笑容“你餓了,我去幫你找點東西吃。”
蔚梨看着他緩緩遠去的背影,在後頭伸脖子喊“麻煩你了大祭司,我不挑食!”
雀藍離開後,原本就冷清的神廟聖泉更顯得凄寒,蔚梨裹緊了衣服站起來伸了伸腿。她已經來過不少次了,只是從來沒有仔細看過這裏。
月牙水池邊除了石獅子,就只剩下幾根雕刻精美的石柱,上頭挂着輕盈的白蔓,無風自舞。雖說挺仙氣飄飄,但看久了卻覺得有點喪。
蔚梨走近了些,想要看看這石柱是不是白玉做的,只是她仔細一瞅,發現上面刻的既不是龍鳳呈祥也不是祥瑞神獸,而是各種各樣的壁畫。
這些壁畫的主人都是同一個人。
那是一位妙齡女子,她頭戴王冠、手持長劍。她或者是立于海島中央,四周的海水為她卷成滔天的波浪;或者是站于王城之上,腳下開滿盛放的向日葵,遠處匍匐無數忠心不二的臣子騎士。
這些壁畫的場景和她夢中見到的景象大致相同,但雕刻者的心意顯然不止于此,王女在壁畫中的形象逐漸脫離了普通的女孩,她美麗、強大、尊貴,一切美好的詞彙都被灌注其身,她的容顏近乎神跡。
蔚梨輕輕擡手撫摸石柱,表面那凹凸不平的觸感積澱了整整十年的渴望,不管當初建造神廟時的心情有多激烈,悲傷也好緬懷也好。當被時間掩埋,它們也漸漸平息、發酵,悄無聲息地融入到了這個世界的角角落落。
星球各地的王女神廟都在訴說那一份希翼,年複一年的紀念日只是在請求不要忘記。
大概雕刻者本身也沒有想到,有一天這醞釀在石柱中的思念,會被當事人親眼看見。
我會讓全世界都銘記你。
沒有人可以忘記你的名字。
當看見這些壁畫的時候,蔚梨以為她會有些感觸,但其實她心裏很平靜。這種平靜,大概率歸結于夢中所見。
“久等了。”
身後輕淺的腳步聲打斷了蔚梨的思考,她從那份複雜的心情裏脫離出來,回過頭,就見到雀藍臉上帶着溫柔的笑,手中卻端着個碩大無比的——盆。
蔚梨……
她告訴自己,這大概是某種造型類似不鏽鋼盆的海碗,裏面一定還有夾層,蔚梨多希望自己是看錯了。
然而,雀藍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他笑眯眯的走過來“我正好也有點餓了,廚房裏只剩下面條,不嫌棄的話一起吃吧。”
蔚梨低頭一看,盆裏滿滿當當盛着雪白面條,有蛋有肉有菜,但這分量大概夠她吃一周的。
其實……其實那根本就是個臉盆吧。
她表情複雜“大祭司快放下,這不符合你的人設!”
雀藍“?”
他聽話地将巨大的鐵盆“咣”一聲放在白玉臺上,笑着問“人設?那是什麽意思,我有什麽人設?”
蔚梨語塞,她走上去拍了拍他衣襟前沾到的面粉,又把雀藍挽起來的袖子放下來,痛心疾首“雀藍應該是高潔寡欲纖塵不染的天使呀,怎麽能做這種粗活呢。”
“你還是第一個這麽說的人。”雀藍臉上笑容淡了點,“可我并不是天使呀。”
他低頭将一副碗筷遞給她“你餓了,快吃吧。”
蔚梨接過筷子,從臉盆中給自己撈了一小碗“我這些就夠了。”然而她又看了看盆裏,面之海洋完全沒有一絲起伏……
“剩下的怎麽辦?”
“沒關系。”
既然雀藍都這麽說了,蔚梨只好專心吸溜面條,她心想南河星系的住民們肯定誰也不會想到,會有個人在神廟的聖泉邊一邊欣賞大祭司的美顏下飯一邊吃他親手煮的東西。
罪過罪過……
等她吃完手裏這一碗,擡頭一看,就見面前那不鏽鋼臉盆不知道什麽時候空了,只剩盆底還殘留着一些殘湯肉渣,而雀藍坐在那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
“嗯???”蔚梨猛地站起來,她四下尋找,面呢,面都去哪裏了?
雀藍奇怪地看了看她,又有些不好意思,他用手裏的小勺子刮了刮盆底的面湯,臉上浮起一朵紅雲,羞澀道“抱歉,我吃飯比較快……蔚梨,我是不是吃太多了?”
蔚梨對上雀藍水波彌漫的藍眼睛,他那白皙的面龐因為發紅,變得像雲霞一樣奪目,美顏暴擊來的毫無預兆,她沒有一點立場,幾乎瞬間轉變了态度。
“怎麽會呢,能吃是福!再說了,吃的也不多嘛!”
“嗯。其實我還沒有吃飽。”
空了的大盆就丢在那裏,他們兩個人并肩坐在白玉臺上看星星,就像之前好幾個夜晚做的那樣。
蔚梨指着不遠處的一排綠植“雀藍,為什麽聖泉附近的樹和草都是黃葉子的,是特別培育的珍貴品種嗎?”
雀藍有點迷糊地看了看“倒也不是珍惜品種,就只是普通的小灌木。大概是因為我不擅長照顧植物,加上這裏又很少有外人進來,見不到什麽陽光,時間長了就變成這樣了。”
蔚梨動了動嘴唇原來是因為營養不良……
她看着這冷清神廟裏的一切,毫無溫度的白玉石臺,根本想不到一個大活人就住在這樣的地方,過了會她又轉過頭望向身邊人。
雀藍見她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笑吟吟道“你在看什麽?”
蔚梨單手拖着下巴歪頭“沒什麽,我只是覺得雀藍真美。”
男人愣了一秒,他輕簇眉頭“我……美?你真是驚人,從來沒有人這麽說過。”
“為什麽,這明明是事實。”蔚梨掰着手指,“雀藍又溫柔又好看,脾氣也好,還會用水鏡預知未來!簡直是完美的大祭司!”
蔚梨一度覺得自己夢回神廟以後,吹彩虹屁的本事直線上漲,但可怕的是,她竟然覺得這些都是發自肺腑的,毫無做作。
聽了她的虎狼之詞,雀藍無奈地搖了搖頭“你把我想的太好了,我也只是個有血有肉的普通男人。”
蔚梨卻沒當回事“你這些年一直呆在這裏嗎?”
“嗯。”
“那,平時都做些什麽?”
雀藍道“祈禱、淨化、預知水鏡。”
“沒了?”
雀藍絞盡腦汁想了想,又憋出幾個字“……吃飯,睡覺。”
蔚梨噗的一聲笑出來。
見她這樣,雀藍一直平靜的臉上多了絲紅暈“對不起,我比較無趣。”
“為什麽要道歉,你又沒有做錯?”
“因為其他的祭司也這麽說,我一向和別人很少交流,大概他們也沒有什麽能和我聊的。”雀藍頓了頓,低下了頭。
“聖泉周圍力量充盈,有助于恢複水系異能,你可以經常來,對身體好的。如果怕冷,我、我也會想辦法……”
看見他的模樣,蔚梨無端回憶起了剛才壁畫上那萬人朝拜的景象,王女就是照耀一切的帝國之光,在她消失後,人們幾乎用盡了一切去挽回。但是像雀藍這樣真的将一切都奉獻給了神廟的,卻是少之又少。
“你是真的對王女無條件服從和信任啊。”
“這有什麽不對的嗎?”
蔚梨把嘴裏即将脫口而出的那句‘你一定很愛她’給咽了下去,又問道“那……王女殿下知道你是誰嗎?”
雀藍抿了抿嘴,笑着搖搖頭。
蔚梨啊這……
“不覺得寂寞嗎?”蔚梨小心翼翼問。
雀藍深深看着她的眼睛“為了她祈禱,怎麽會寂寞。”
只要想到她現在好好的活着,她很健康,她生活無憂,她有理想有目标,他覺得就比什麽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