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V章
病床上的爸爸也真是可憐,不僅頭上挂了彩,裹着一頭的紗布,而且一條腿還被孤零零地吊起來,在小朋友的眼裏跟重傷要死的病人沒有多大分別。
周唯一的眼裏還在流着淚,還好的是,在媽媽懷裏,倒安靜了下來。霍明朗一邊拍着小家夥的背,一邊安慰他:“你這個傻孩子,爸爸沒多大問題的。”
“護士阿姨說腿都斷了,腿斷了啊媽媽,以後怎麽辦,爸爸要是不能走了,怎麽辦?”
霍明朗拍拍周唯一的頭:“咱們的骨頭是世界上最堅強同時也是最柔軟的東西。平常的時候,它支撐着我們走路、奔跑、跳躍,可是它一旦斷裂了,只要我們給它指引一個方向,它依然會長好,依然再生。”
“真的啊?那麽說,爸爸還是能走路的?”
“當然,等爸爸養一養,就能好了。”
周唯一擦幹了眼淚:“太好了,媽媽。”他狠狠地抱住霍明朗:“還好你是醫生。”
心真是漸漸柔軟,就像是小時候放學後心心念念一直想要的棉花糖,随着風能飄起來,綿軟而輕和。小孩子真是有魔力,霍明朗從前總是覺得孩子是混世魔王,他會哭會吵,直叫人頭疼,可是有了周唯一之後,她知道那是血脈的延續,那是讓人疼惜的存在。
麻藥褪盡醒過來的周恪初就是看到了這樣一幅畫面,即便此時此刻他狼狽不堪,窗外積雪厚厚一層冷風随時都有可能打擾這副景象,但是他覺得心裏突然被一層又一層叫做“滿足”的東西填滿。
頭一次,覺得再無東西值得汲汲以求。
霍明朗感覺背後有一道炙熱的目光,她終于轉過了身。四目相接,她看見周恪初朝自己笑了笑。
周唯一見到自己爸爸醒了,高興地連忙從霍明朗懷裏跳下來,一下子就蹿到周恪初身邊,“啪叽”親了一口才說:“爸爸,你終于醒了!”
“擔心了?”周恪初摸摸兒子的頭。
周唯一不隐瞞地點點頭,繼而小聲地嘀咕了一聲:“你為什麽開車那麽不小心?見媽媽也不用着急的呀。”
孩子的聲音雖然小,但是在小小的病房裏,霍明朗還是聽得一清二楚。她腦海裏突然閃現出周唯一等在別墅區門口,肩頭都是白雪的樣子。
驚鴻一瞥,居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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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你去樓下的販賣機上買一瓶水給媽媽,好麽?”霍明朗套了十塊錢給周唯一。
顯然是支開他的樣子,周唯一立刻拿了錢,臨走的時候滿含意味地看了他爸爸一眼。
周恪初朝他點了點頭,周唯一立馬就跑了出去。
等小朋友走後,病房裏的氛圍立刻變了。尴尬的氣氛時時刻刻仿佛萦繞在他們身邊。周恪初突然間朝霍明朗招了招手。
霍明朗跟他隔着一個床,周恪初支着一條腿滑稽可笑的模樣盡收眼底。他卻仿佛絲毫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多麽狼狽,只是朝着她招手。
他想讓她過去,憑借他現在得天獨厚的病人身份,想讓她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千載難逢的機會,從前的周恪初哪裏會知道有一天出車禍能讓他陡然間多了幾分從前不曾有過的厚臉皮一樣的勇氣?
果然,霍明朗念在他是病人的份上,依着他的意思走到了他跟前。
站定幾秒鐘,霍明朗突然問他:“你來找我想說什麽?”
冥冥之中,周恪初有這樣一種感覺,這個回答會很重要。這種感覺就像是他簽訂上市合約,落下自己的名字時,一錘定音,無法再做更改。
如此重要,他想了又想。小病房裏一時間安靜得只剩下兩人呼吸聲。
大概幾分鐘過後,霍明朗聽到了回答。周恪初對她說:“我想找你回家。”
“七年之前我沒有找到你,這一次讓我找你回家,好不好?”
霍明朗突然仰起頭,她的眼眶啥時間就紅了,她緩了緩問道:“你到現在還是覺得我們有可能?周恪初,我不是沒有提醒過你,我們之間隔了太多的東西了。”
“是。”周恪初頭一次承認:“你永遠會怨怼我,可是朗朗,在我同意用藥的時候,已經做好準備。我不後悔。”
“兩個相愛的人,總會找到重溫舊夢的路。朗朗,七年來,我一直在找這條路。我希望這條路能通往你的心上。”
霍明朗腦子裏“嗡”的一聲:“你憑什麽認為我愛你?!”她似乎惱羞成怒,埋在心底的秘密被人攤在陽光底下,連眉頭都皺起來。
“如果你不愛我,今天就不會出現在這裏。”周恪初一針見血,躺在床上眉如遠山,目光卻直直地盯着霍明朗:“愛人并不可怕,朗朗,我從來都自豪,我一直愛着一一媽媽,愛着你。”周恪初笑了笑:“周唯一之所以叫周唯一,不過是因為你是我的唯一。”
他嘆了一口氣:“我已經完全脫離家族,只有你和一一兩個親人了,你要是再不要我,我真的是孤苦伶仃。”
一張利嘴,到頭來還可憐無比,霍明朗氣不打一處來,居然不管周恪初現在還躺在病床上呢,立刻拿了旁邊的一個枕頭狠狠地打了周恪初的臉。
周恪初躲都沒有躲,就這麽任由她來打。霍明朗在錘了幾下之後,理智終于回來了。她松開了手,周恪初滿臉通紅,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樣。
她不知為何,突然內疚,話立刻從口中說出來:“你沒事吧?”
周恪初笑了笑:“沒事的,只要你理我。”
霍明朗坐了下來,突然哭了,眼淚一下子就從一雙大眼睛裏滴了下來。周恪初一驚,就聽見霍明朗惡狠狠地說:“周恪初,你為什麽總是把事情想得那麽簡單!為什麽!”
為什麽覺得說幾句情話就能一筆勾銷呢?為什麽還要對自己那樣子呢?為什麽,為什麽還要說愛她呢?
作者有話要說:結局章,今晚十一點多傳。來吧,霸王們,都冒個泡吧
65章
日頭終于升上來,陽光反射在白雪之上,透出清亮的光。單人病房裏,小窗戶裏折射進來的光打在霍明朗的側臉之上,打在她晶亮晶亮的淚珠之上。
周恪初從病床上一躍而起,“啪嗒”一聲,綁着腿的繃帶應聲而下,周恪初疼得龇牙咧嘴,卻一把拉住了霍明朗的手。
石膏腿打在地上,發出“磕”的一聲,霍明朗是醫生,當然知道他這種行為是多麽愚蠢,急忙要推他上床。周恪初卻一把将霍明朗拉到了懷中。
貼得那麽近,嘴唇之間的距離也不過幾厘米,霍明朗掉下來的眼淚滴到周恪初的臉上。冰涼無比,就像是現在的天氣。
“不要哭了。”周恪初伸出手一一替她擦幹了眼淚。嘴裏呼出來的白氣氤氲着霍明朗的臉。霍明朗心中微沉,又像是有什麽一樣輕輕捏了她一把。
“上次替你戴過的戒指還在家裏,一直都在的。”周恪初慢慢道:“我知道你一時半會兒,甚至一年半載都不可能接受我,但是沒關系的,我一直都在的。”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畫一個圈将我圈在外面。”
霍明朗的眼淚已經止住,她爬了起來,替周恪初叫了護士進來。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護士來來回回重新替周恪初包紮。
“怎麽回事?周先生,您怎麽能下床呢?!”
“是,我會注意。”
等護士弄完,霍明朗終于要走,周恪初皺了皺眉頭,她終于大發慈悲,說了句:“昨天一個晚上手術,我先回家休息。”
等到了門口,卻看到周唯一抱着瓶水等在門外,看到霍明朗出來後,一臉期待地問:“媽媽,你去哪裏呀?”
霍明朗看着他的小臉,眉是眉,眼是眼,簡直跟周恪初如出一轍。基因真是強大,一眼就能看出他們之間的血緣關系,無論如何,都磨滅不了。
她終于又問出前幾日問過的問題:“一一,以後你就跟媽媽在同源路的別墅生活,好麽?”
這一次周唯一再沒有回避,只是問了問:“只有我們,沒有爸爸麽?”
霍明朗搖了搖頭。
“那我不願意。我想跟爸爸還有媽媽,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
“那要是非得在爸爸媽媽中間選一個呢?”
周唯一還是搖了搖頭,用孩子獨有的視角看,他覺得很奇怪,于是他不明白地問:“媽媽,為什麽非得做這個選擇呢?明明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是最好的,為什麽非得要選一個呢?”
是,為什麽非得要選擇一個呢?霍明朗想了想,說道:“因為爸爸媽媽吵架了,而且爸爸媽媽不一定非得在一起的。”
周唯一聳了聳肩:“吵架也沒關系,別人的爸爸媽媽不在一起也沒有關系,我的爸爸媽媽一定要在一起。”
霍明朗覺得好笑:“你這是什麽邏輯?”
“因為別人的爸爸媽媽不一定相愛,可是我的爸爸媽媽互相都愛着對方啊。”周唯一想了想終于出賣了爸爸:“媽媽,你大概不知道,爸爸很早之前就偷過你的照片,一直放在身邊,別人都不能碰的。”
“你為什麽覺得我和你爸爸相愛?”
周唯一小大人地捏了捏眉頭:“不相愛的人連架都懶得吵。”
小朋友說的真是真理,之所以吵架之所以難受都是因為不甘心,都是因為我愛你。
霍明朗從醫院出來的時候,眨眼間碰到了很久沒有見到過的沈溥。當初一場轟轟烈烈的追求不了了之後,沈溥就越來越少出現在霍明朗的世界裏。這一次看見,他倒主動打了一聲招呼。
“朗朗!現在回家?”看着她提着東西,便又問:“老周在幾樓?”
“502.”霍明朗想了想,終究也沒有問一句關于宋天真的話。圈子裏的風言風語,她是聽說過的,孟遠也跟她提過一句,說他們倆又在一起了,但是總讓人看不透。
想想自己也是一團糟,哪還能過問他人?霍明蘭點點頭,總算回到家。
周恪初在醫院住了一個禮拜,他底子好,除了骨折外沒什麽大問題,。出院那一天,布桑城天氣難得回暖,司機小陳小心翼翼地開着車,後座上的周恪初閉目養神。
一道道風景過去,他幾乎睡着。恍惚間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還在學校的時候,也是冬天,霍明朗自己包了幾個包子,笑眯眯地來送早餐。青春年少的時候,愛戀是又甜又酸的。以至于多年之後回憶起來,都鮮活如初。
老朋友知道他出了車禍,都紛紛打電話來慰問,昨天居然還收到了陸橫波的電話,聊到最後,陸橫波忽然一嘆:“恪初,真的要再見了。祝你幸福,霍明朗一直是個好女人。”
周恪初想了想,隔着電流也點點頭。霍明朗是一個好女人,即便她無情又冷漠,生過病六親不認,可是她曾經在最美好的年華裏,那麽毫無保留地愛過他。
作為他的好女人,已經大為足夠。
周恪初開始信守諾言,準備開始等待霍明朗的第八個年頭。周唯一期末考試結束,新的一年馬上就要開始。小朋友在媽媽那裏過了幾天寒假之後,就吵着要回清水灣。
周唯一抱怨:“媽媽真的好忙啊,舅舅說年初一都不放假。”
“媽媽是醫生,首先要治病救人啊。”
除夕夜,父子倆包了一鍋餃子,別墅裏父子倆顯得有點孤單。周唯一皺了皺眉頭,小心地打着商量:“爸爸,我們能不能去找媽媽?就當是我的新年禮物,好不好?”
周恪初想了想,點點頭:“也是爸爸的新年禮物。”
父子倆很快穿好羽絨服,周恪初打電話叫司機,周唯一哈着氣站在門口等他爸爸。周恪初拄着拐杖,打完電話,小陳幾分鐘之後就到了,周恪初招呼周唯一:“一一,上來。”
周唯一卻不動,只是朝自己爸爸招了招手,有點不确定地問:“爸爸,你看那個是不是媽媽呀?”
周恪初順着兒子的手看過去,只看到了一個人影,他連忙從車裏出來,也站在了門口,終于看到了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匆匆往這裏走。
“穿白大褂的也不一定是媽媽,我們要不要走近一點看看?”
周恪初拄拐杖的聲音,“磕噠磕噠”在黑夜裏是如此清晰。
周唯一突然歡呼起來:“是媽媽耶!”頃刻間,他像一陣小旋風一樣沖了出去。
“媽媽!”小朋友清亮的聲音帶着笑聲充斥在周恪初的耳膜。真的是霍明朗。她抱着周唯一緩緩而來。
醫院裏,神外值夜班的都是單身男醫生,小年輕,而她霍明朗已經邁過了三十大關。除夕夜真是令人讨厭,她忽然間十分想念周唯一,想念到連白大褂都沒有脫下來就直接從醫院出來,開了車就到了這邊來。
這大概是一家三口,第一次聚在一起吃餃子。
周唯一快樂地笑着:“爸爸媽媽,新年快樂!恭喜發財呀。”
周恪初逗他:“新年還沒到呢。”
霍明朗也跟着逗他:“一一真笨,新年要明天呢。”
“哼!再笨也是你們生的!是你們遺傳的!”
周恪初跟霍明朗面面相觑,說着說着,霍明朗忽然“哎呀”一聲捂住了嘴。周唯一立刻湊了上來:“媽媽!媽媽快吐出來,是不是硬幣?”
霍明朗攤開手掌,一顆亮晶晶的一角硬幣。
“這是我跟爸爸包的幸運餃子哦,媽媽,來年你一定心想事成!”
霍明朗摸摸周唯一的頭,笑了笑:“那我把這枚硬幣送給你吧。”
“真的麽?!”周唯一的大眼跟硬幣一樣亮晶晶。
等到霍明朗點頭,周唯一立馬捧着硬幣,小心翼翼地說:“那我許願啦!我希望爸爸媽媽還有我永遠在一起!”
清脆響亮擲地有聲的願望,周恪初看了一眼霍明朗,沒想到霍明朗也正好看了一眼他。
周唯一的這個願望實現的時候,是第二年的春天,周恪初與霍明朗分分合合超過十年的年頭。到夏天的時候,周恪初将戒指重新套在了霍明朗的手指上,霍明朗沒有拒絕,無名指上從此多了一件首飾。
霍明朗回心轉意的原因,周恪初沒有細想。到了冬天,霍明朗已經習慣回到清水灣的別墅,一回到家就有暖氣,一回到家就有熱飯熱菜,一回到家就有溫暖的被窩。
就連霍瑜也開始談戀愛,霍明朗想,退過一步之後,才知道人生其實還有很多選擇。前途漫漫,來日方長。
周恪初說過帶她回家。誘惑力,實在太大。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給一個比較開放式的結局,這文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