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V章V
冷風吹過湖面的時候,涼意便從腳底慢慢往上冒。周恪初聽到她否定的話,心思愈發地沉下去,湖邊路燈昏黃的光打在他的側臉之上,只能看見他一雙漸漸暗淡的眼。
“我從來沒有愛過你……從來沒有……”他喃喃自語,嘴角終于勾出一絲苦笑。
霍明朗的背影開始發抖,終于又開口道:“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你跟着學院的大美女Lily宋一起瑞士了。”她呵呵笑了一聲:“你陪伴家人散心玩樂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我後來又見了你媽媽,周媽媽這樣子的修養居然也能像市井小民一樣,罵出來的話我這輩子再也不想聽第二次。”
“懷孕三個月的時候,你媽媽和你未婚妻拿來了一張你的結婚證書。”
“結婚證?”周恪初心頭一痛,他大概已經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我霍明朗這輩子最讨厭小三,顆沒想到居然有一天我也會是這種角色。”她的聲音突然間拔高:“你騙我多久?我從來不知道你有未婚妻,也從未想到你居然會結婚。”霍明朗低了低頭:“當然,現在想來,那結婚證肯定是假的,可是當初,我又怎麽知道?想要去找你問一聲的機會你都不曾給我。”
霍明朗終于轉過了身,周恪初看見她臉上有盈盈淚光,他終于知道當初辜負的是怎樣一顆滾燙鮮活的心。
“我終于決定去做掉孩子。”霍明朗的話從風中傳來,周恪初聽得渾身一抖。
她一開始的時候,是多麽期待這個小孩子,她那樣快樂溫暖的人,做出這樣的決定,終究是絕望了。
“我躺在手術臺上,靜脈液滴進來的那種涼意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冷的了。”霍明朗說着,慢慢地用手捂住了臉,在昏黃的光下,周恪初竟然看見有淚珠從霍明朗的指縫間滑下。
“可是我不敢,我不敢,那是我的孩子啊,是我的啊。”霍明朗突然蹲了下來:“你為什不來?為什麽?!”
“在麻醉前的最後一刻,我從手術臺上逃了下來。後來醫生告訴我天生輸卵管狹窄,生育幾率比較低,要是我真的決定不要這個孩子了,以後很有可能再也沒有小孩。”
現如今,這些話,說出來,只需要短短的幾秒鐘。可是當初的她卻如墜地獄,內心煎熬如同度過漫長的幾個世紀。孤苦無依,整個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無助地在倫敦街頭打轉,她無比慶幸自己留下了這個孩子,可又無比擔憂,沒有父親的小朋友會幸福麽?
周恪初居高臨下,這一刻,他看到了無所不能的霍明朗的無助與脆弱。她蹲在地上,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嗚嗚地哭。
稍有差錯,她都有可能後悔一輩子。那段時日,他卻絲毫不知道。
“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我卻得了産前憂郁症,學校待不了了,我一個人在倫敦租了一個小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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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麽,那麽窮。她又不肯告訴霍瑜,屋子潮濕陰冷,懷孕到後期的時候,正是冬天,倫敦的積雪厚地蓋住了她的腳背,大早上,呼出來的熱氣就像是一朵朵白色的霜花。她營養不足,頭發枯黃,早上想喝一杯熱牛奶,拿着僅有的幾便士一個人在倫敦的街頭穿行。
“那時候,我十分恨你,十分恨你。”霍明朗說了兩遍,似乎用盡全力。
周恪初輕輕閉上了眼:“不要再說了。”
“那時候你在哪裏呢?我最恨的不是你騙我,不是你的所謂的未婚妻和媽媽來欺負我。我最恨的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永遠也不在。你看,你在瑞士陪了宋如我多少天?她不過是你的朋友。你當初喜歡陸橫波的時候,又做了多少事?”霍明朗終于止住了哭聲,輕輕說道:“說到底,我不過是你閑來無事消遣的好對象,卻放不到你的心上。”
“朗朗……”
霍明朗終于站了起來:“你不用說話。這些秘密早就腐爛在了十年前我瘋掉的那一刻,要不是我好了起來,連我自己都要忘記當初那個這麽可憐的自己。”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人格分裂麽?”霍明朗沒等周恪初做出任何反應就立刻接了下去:“我懷孕七個月的時候,抑郁症十分嚴重,整個人恍恍惚惚,出醫院門的時候差點被流氓強奸了。”
霍明朗站得筆直,就像是一棵永遠都不會動的樹一樣,她外表堅強篤定,可是內裏卻早已斑駁零落,傷痕累累。
“後來我意識到自己病情加重,有時候覺得一一是強奸犯的小孩,有時候大半夜冰天雪地也要在街上跳舞,我知道……我已經瘋了。”霍明朗吸了一口氣:“所以趁着清醒的時候,我去找了我哥。”
“周恪初,你還記得後來我們在布桑見到的時候,你總是對我很生氣麽?”
周恪初整張臉已經悉數安了下去,一雙桃花眼中連一點光也沒有。他突然想起霍明朗在廢棄工廠裏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的情景,他以為這輩子有一次就足以挖心挖肺,卻沒想到在很久之前,他不在的時候,霍明朗已經獨自承受過一次。而他們重逢的時候,他也恨透了霍明朗,居然能夠連自己的親生孩子都不要。哪曾想到,她不是不要,而是沒有能力去要。
“其實,那時候你就應該一直生氣,最好一輩子都那樣,不要再來招惹我。”霍明朗笑笑:“這樣我就一輩子成為霍醫生,十年前的霍明朗再也不用出來,我也再也不必經歷一次那樣糟糕的回憶。”
“我再告訴你一件事,一一生下來之後我徹底人格分裂,因為我潛意識裏覺得一一是強奸犯的孩子。我在心理上逃避這樣一個認知,可是又想不到出路,所以把自己搞瘋了。”
“這就是當年你不知道的事情,後來我念書上學,去了美國,一直到回國再次碰到你。”
霍明朗說完這些話,一個慢慢往回走,她經過周恪初的身邊,稍稍停留了一下,說道:“周恪初,即便你現在再愛我,又有什麽用呢?有些事如鲠在喉,永遠膈應。我自認忘不了,你也忘不了。”
十二月的冷風繼續吹,周恪初動都沒有動,在霍明朗走過的那一個剎那,他下意識地伸出了手,可是到了半空,他又徒然地放下。
她知道他現在喜歡她,愛她,可是正如同霍明朗所說,愛真的能撫平一切傷痛麽?愛真的是萬能的麽?霍明朗瘋瘋癫癫的十年又該如何清算?
“你想讓我怎麽做?”周恪初對着她的背影問道。
霍明朗越走越遠的背影終于停頓了下來,她輕而緩的聲音慢慢傳了過來,因為哭過,嗓音顯得有些嘶啞與低沉,可是周恪初卻聽得一清二楚。她說道:“你照顧了一一七年,将他教育得禮貌自立,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也很想教育他愛他。剛剛我說撫養權的事情,希望你考慮一下,我希望能好好補償一一。”
“你們父子感情好,我也不會讓你不見他的。我只是想讓一一多待在我身邊而已。畢竟,我這輩子難以生育,只有他一個孩子。”
霍明朗終于說完了,她轉過身看了周恪初一眼。很年輕很年輕的時候,他英姿挺拔,在一群老外中間,顯得那樣清秀好看。她愛他,愛得那樣深。到了今天這一天,歲月幾乎沒有在他臉上留下痕跡,他受到優待,氣質沉穩,當真是偏偏佳公子。而她,已經愛不動了。
“再見。”她說。
後來的周恪初覺得那是他記憶中布桑最冷的一天,他眼睜睜看着他心愛的女人從他眼前一步步遠去,連挽留的話都說不出來。
他想起了被他燒掉的照片,春風沉醉時,暖陽普照時,他們還都年輕,三月裏他們合了一張影,她笑得如同枝頭的桃花,如果可以,他想回到那個時候,告訴當初的周恪初:喂,笑一笑,這一次不笑,以後該有多後悔。
如果可以,他還想跟那時候皺着眉頭的周恪初說:臭小子,眼睛睜大,旁邊這位是你一輩子的女人,還不對她好一點!省得以後你後悔莫及。不要等到你跟着宋如我出去之後,看見別人的愛情之後,才終于明白,啊,那個叫朗朗的小姑娘跟我才叫愛情呀。
霍明朗走得很快,路燈下身影很快就消失了。周恪初的手機這時候響了,喜羊羊與灰太狼的鈴聲。鈴聲一直回旋着,直到停止,這是周恪初第一次沒有接周唯一的電話。
湖面的風迎面吹來,天上突然飄起了毛毛細雨。
作者有話要說:寫完了,終于把當年的事寫出來了,安心地去淘寶肩頸按摩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