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系旅館

第72章 有點不想動

夏季午後的陣雨最頻繁, 降雨後，農田裏灌滿了水，成行成列的秧苗倒影在水中，一大片一大片望去, 就像一塊塊鏡子。

郁清有時會去走一走, 看看風景。村子裏在響應新農村政策呢，主幹道修了水泥路, 挺幹淨。這兒風景本就不錯, 又有得天獨厚的自然山石，看起來還挺有意境。

對比紛雜喧嚣的城市, 村子裏看起來寧靜祥和。即使沒有老宅，也能讓人內心慢慢平靜下來。所以這裏的農家樂才格外受歡迎吧。

簡單的風景，簡單的人，做點簡單的事。郁清覺得現在的狀态很好, 老宅就像家人一樣，他覺得就算往後只有自己一個人住, 也完全不會感到無聊。

中午陽光正熱烈，玻璃瓶裏的腌檸檬被曬得通透, 冒出一個個小水泡。打開蓋, 檸檬的香氣撲鼻而來。

胡二口水下來了，就那麽撈出來空吃。腌制後的鹹檸檬保留了原味，稀釋了酸味，即使直接吃，也不會酸到牙。

“這鹽太多了，你少吃點。”郁清道。

“我可沒你們人類那麽脆弱。”狐貍撇嘴道, 舔了一下檸檬滴下的汁, 陶醉地砸吧兩下, 又抱怨道：“鴨子什麽時候才能吃啊。”

郁清哭笑不得。家裏的小鴨還有得長呢。不過二嬸說，稻子收完，她家的鴨子該差不多了。

七月半是鴨子肥美的季節。不論是膘肥肉厚的水鴨子，還是緊實肉瘦的西洋鴨，只要配上檸檬，沒有誰能抵擋住誘惑。農家稻米滋養出的土鴨肉，加入腌制好的酸檸檬、酸荞頭、酸辣椒翻炒，那酸爽開胃……讓人完全停不下筷子。

二嬸還說他的檸檬腌得不夠久，不夠陳，味道欠一些，送鴨子過來時硬是又塞了幾個自家腌好的。

但郁清其實不會做檸檬鴨！倒是老陶專門和二嬸請教過，于是這大廚的活就交給他了。郁清則跟狐貍拔毛。

“我的話帶點毛也沒關系的。”狐貍嘀咕說。

郁清：“不行，拔幹淨了。”

“鴨頭我喜歡。”

“歸你了。”

“爪子也喜歡，也歸我了叭。”

郁清就好笑道：“你有不喜歡的部位嗎？”

就是雞頭雞屁股這家夥也能啃得賊香呢。

胡二嘿嘿笑，眼珠子轉了轉道：“我去曬鴨毛。”

郁清就知道他想偷懶了。這拔鴨毛是個細活，鑷子都用上了還是費勁得很，狐貍哪裏坐得住。

郁清也不勉強，時間還早，他一個人也可以慢慢做完。

胡二把鴨毛攤好，又溜達出去了。

郁清弄幹淨了，把內髒也洗好，就聽院門口有人喊：“老板？！”

郁清連忙應了一聲。

三頭犬就領着他進來了。

郁清一看，是個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輕小夥，氣喘籲籲滿頭大汗的，趕緊請他進去屋裏涼快。

誰知那人放下行李，擦了擦汗道：“我弟弟還在後邊呢。”

兩人一塊出去看，郁清沒發現有別的客人，倒是青年對着路過的牛車喊道：“鄭書傑！到站了！”

郁清才發現牛車上躺了個人，聽到喊聲，那人慢悠悠地坐了起來，和老鄉說了。

牛車停下，他懶洋洋地挪下來，打了個招呼：“喲，鄭英雄，就這兒？”

鄭英腦門青筋暴起道：“別給我亂起外號。”

雖然炸毛，但還是唠唠叨叨地把人領了進去。原來他們是堂兄弟，鄭英年長一些，總是習慣讓着他。

“其實也沒大多少，就大我兩歲而已。他高中還複讀兩年，跟我同屆畢業呢。”鄭書傑懶懶地說。

他穿着還挺潮的，破洞牛仔褲、寬T恤，戴耳釘，脖子上帶着項鏈。兩手空空，走路帶風。

鄭英翻白眼道：“那麽鄭同學，麻煩你把自己的行李搬上去。”

鄭書傑左看右看：“老板，你們這兒沒服務員的嗎？”

他邊說邊走進了屋裏。“外邊還愣着幹啥，誰過來給開個房間啊。”

鄭英無奈地又自己拎進去了。

郁清又問他們要不要一塊吃晚飯。

鄭書傑懶洋洋道：“不了，我們叫外賣吧，剛剛我看到了，旁邊有家小店可以外送的。”

鄭英估計也累了，懶得跟他讨論。“就先這樣吧。”

郁清就不加菜了，繼續拔鴨毛去。等狐貍回來了，他才差不多清理幹淨。

胡二笑嘻嘻過來道：“我來砍。”

郁清坐一天也累了，就順手交給他，只是提醒道：“不能偷吃啊。”

胡二：“……”被識破了，可惡！

但狐貍還是乖乖地沒搞小動作。再說，自己要是偷吃了，萬一老陶看到，以後炒菜的時候也偷吃一下，那他可虧大了！

所以今天炒菜的時候，他特別殷勤地打下手。他知道人類做菜總喜歡做着做着嘗嘗味道再出鍋，平日他表現好了，老陶就會叫他嘗。今天也不例外。

胡二覺得自己賺了，美滋滋的，這些天跟着郁清都勤快多了。

七月半按照村裏的習俗，會過上好幾天。這一星期裏都會有大魚大肉吃。狐貍記得可清楚呢！

郁清哪裏不知道它的意圖。

所以當第二天鄭英稀奇地看着跟他來回跑的大白狐，再看看樓上自己還沒起床的弟弟，嘆道：“我那弟弟懶的，連只狗都比他強。”

郁清就揉揉狐貍笑道：“它這是有吃的才這麽賣力，平時也懶得很。”

狐貍抗議地學了兩聲狗叫。

鄭英樂道：“你這狗好看啊，就是什麽也不做，放那兒看着也養眼。哪像他……哎。”

狐貍給誇的，胡子都快翹上天了。

郁清漸漸也發現了。這鄭書傑是真能躺，來旅館之後就沒下過樓，餓了叫外賣，每天只吃一頓飯——因為懶得下床。

每天睡十二個小時，如果碰到下雨天，能睡更久。

以至于老陶都好奇道：“他整天躺屋裏，是得了什麽病嗎？我給你打聽打聽點方子？”

鄭英哼哼：“是啊，他癌症呢。”

老陶“嚯”的一下，立即被喚起了共鳴，同情道：“哎，那是挺苦的，年紀輕輕的……”

鄭英面癱道：“懶癌，沒救了。”

老陶：“……”

老陶雖然年過半百，但還是挺開明的，平時和小年輕們也聊得上話，搜索一下，便唏噓道：“我覺得他這個确實比我難治……”

鄭英才知道他是真的癌症患者，不禁後悔自己瞎開什麽玩笑，連忙轉移了話題。

不過，他覺得弟弟是真的病入膏肓了。父母都說鄭書傑從小就成績平平，也沒什麽出色的地方，反正也沒什麽本事，就混混日子得了。

但鄭英覺得他就是整天躺出來的毛病，缺乏鍛煉，所以才計劃帶出來走走。也許走着走着，精神好了，就有幹勁了呢？

結果鄭英有點吐血，這一路上還是他自己操心！鄭書傑不躺的時候，也絕不會動手，也就看看風景。

“我看你太包攬了，把他扔那兒什麽也不管，他自然就會自己動手做了。”老陶勸道。

鄭英猶豫道：“我不敢啊，我路上有丢下過他的。想想不放心，第二天回去一看，他還在旅館裏睡，好不容易叫醒，他奄奄一息的，說快餓死了問有沒有什麽吃的。我怕他真的能餓死自己啊！”

“……”

“唉，他小時候沒這麽懶的，上大學的時候也很用功，後來生了場病，休息一陣，就放飛了，起不來了……我知道誰都有犯懶的時候，但是他這樣下去，真不行……”

……

鄭書傑晃悠悠地下樓，他喜歡這裏的氛圍，睡着舒服，也沒人打擾。老板也挺随和的，員工又不八卦。結果他剛下樓，就聽到堂哥的吐槽，不禁腳步一停，琢磨……

得，他忘了自己有個愛操心的堂哥。

要不，還是回去接着躺吧……

但是，好餓……唉。

他正在猶豫，就聽其他客人道：“我覺得還好吧，你們看小五也是每天睡覺啊。”

“對哦，小五白天除了看電視就是睡覺，說起來……他是不是沒吃過東西？！

“好、好像還真是……可能是我們不在時吃的吧。所以，鄭大哥，你弟弟應該還好啦，可以慢慢改。”

鄭書傑愣了一下，不知覺腿就邁了下去。

郁清還真疏忽了。586當然不用吃東西，但是在人間，這是不正常的！看來以後還是得讓他假裝一下才行……

衆人正閑聊着，發現鄭書傑下來了，趕緊換了話題，讨論着哪兒有什麽新鮮玩意。

鄭英則下意識問自己弟弟：“怎麽，餓了嗎？”

問完他心裏又糾結，是不是不該問讓他自己去覓食比較好。

鄭書傑卻道：“沒，出來曬曬太陽。”

他出了老宅，才第一次審視起院子來。

有秋千，看起來好好躺……诶，有人坐了，可惜。

有棵巨大的樟樹。樹根下看起來很好躺的樣子……

但他一看樹，那青衣的員工就盯緊了他。

最終他還是看中了樹下的草地。那草軟綿綿像兔子的長毛，不知是什麽品種，也沒有景區裏綠化地的那麽紮人，他就順勢一趟，兩手交叉握在腦後，真的曬起了太陽。

樟樹茂密的葉子遮擋天空，只放過了一些細碎的陽光。随着樹葉搖動，陽光就跟着移動，照在身上也不會太熱，他覺得挺舒服的。如果堂哥的聲音也聽不到就好了……

“帶他去過醫院，精神什麽的還好，但是身體素質變差了……”

“工作？他在我公司呢，能不幹的就不幹……能遲到絕對不會早到，下班都懶，非得等我一塊開車送回去……”

他是真的挺差勁的……鄭書傑惆悵地想。算了，反正也沒有更差了，還能怎樣呢。

他一動也不想動，就那麽閉上眼睛，把注意力一轉，去聽別的聲音。

頭上有樹葉的沙沙聲，遠處有短促不成調的小喇叭聲，竹子擺動的吱吱呀呀聲，還有一個細細的叮咛聲。細微到，他覺得不像是人能發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