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
長安城西
一輛馬車自遠處駛來,車輪辘辘,馬蹄聲“的的嗒嗒”地響。馬車行得并不快,卻很穩,它在一株朱門大宅邊停下。
大宅氣勢很大,門前伫立的不是尋常富商大賈宅門之外的石獅,而是一雙麒麟,自古,麒麟的尊貴僅次于龍,乃至高權利的象征,這宅子的主人竟用麒麟石塑作守門之獸,想來身份地位絕不會低。八名軍士分別守衛于正門左右,腰背挺得筆直,見有馬車過來,均視若無睹,自管挺立不動,看得出都受過極嚴的訓練。
馬車停在大宅門前,馬車被由內打開,一雙男女自車中行下,其風采神韻若明珠美玉一般,兩人執手而行,直若瑤池雙璧,絕美得似神仙中人。男子看來溫和挪儒雅卻高華自現,女子氣韻清冷而姿容妍麗,但兩人神色間卻都帶有蒼白與憔悴,這自然是一路兼程而來的楚落塵與冷清寒。
“塵,你到長安就是要來這裏?”冷清寒方下馬車,就看見大宅門楣之上赫然懸挂一方巨匾,龍飛鳳舞地燙有恭王府三個金色大字。
楚落塵臉色有些空蒙,擡頭望了一眼那方巨匾,淡淡地笑道:“不錯,就是這裏。”
冷清寒默然,明顯感受到自他身上散發的沉抑氣息,縱使他在笑着,她卻什麽也做不了,只是随着他的步子,走上恭王府高高的臺階。
終于,八名猶如石塑般挺立的守衛動了,其中一人攔住他們,喝道:“什麽人竟敢擅闖恭王府?”
楚落塵溫和淡然地道:“在下有事求見王爺,尚請通報。”
“求見王爺,王爺是任什麽人都見得的嗎?還不快走。”守衛哼了一聲,不屑地道。
“你都尚未通報,又怎知恭王爺定不會見我?多少你該通報一聲試試。”依舊是溫和淡然的,楚落塵反問。
一雙眼睛從上到下打量着他,守衛哼笑一聲:“就憑你?”他不錯确實生得絕美,但一身白袍卻極是普通,更無任何華貴之物點綴,兩人都是衣着樸素,毫無大富大貴之人的奢華之氣,守衛見慣了進進出出的達觀顯貴,自然不将兩人看在眼中,一臉的不奈。
“我?我又如何?”有些奇怪了,楚落塵看看自己,并沒什麽不對,啊,他幹嗎一臉不屑?
有些驚訝他的遲鈍了,冷清寒不知道殘月樓在他手上翻覆了兩年,為何還能僥幸留存下來,甚至還幾乎擴大了一倍規模,他簡直是……半點不懂人情事故。“你還能如何?人家狗仗人勢,看你似乎一無官位,二無錢財,自然不給你通報。”冷冷地冷清寒睨了守衛一眼,不齒道。
“啊?原來是這樣。”楚落塵明了地點頭,銀票他身上是有很多,那是慕容雲飛在臨走時硬塞給他的,他曾告訴過他們他此行的目的,,他們自應知道他用不到什麽銀兩,卻仍塞給他這許多,他本還暗自奇怪,而今看來似乎人人都有先見之明,只有他是傻子。方待伸手入懷,希望銀子能打通關節,卻見守衛大怒,一把向冷清寒抓去,想來是為那句狗仗人勢動了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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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膽。”冷清寒冷叱,樓主之威自然現出,身行微微一晃,躲過他這一抓,反手一輪,立時将他摔了出去,滾下臺階。
其餘七名守衛原本不言不動,靜靜地肅立,而今卻也忍不住,就待一擁而上……,就在這時,恭王府緊閉的大門被打開,一名白發老者徐步而出,威嚴地沉喝:“還不住手。”
守衛們見老者出來,均是一驚,慌忙施禮:“邵總管?此人正是恭王府內務總管。
“究竟何事,竟喧嚷至此?”邵總管語聲之中帶有責備之意,同時不着痕跡地将楚落塵及冷清寒兩人打量。
被摔下臺階的守衛此時已被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憤然道:
“總管,這兩人要見王爺,既無拜帖,又無薦信,狂傲無禮至極,簡直藐視王府。”
“你給我住口。”邵總管喝道。将視線轉至楚落塵身上,問:“可是這位公子要見王爺?”這裏是長安,多的是達觀顯貴,名門貴胃,眼前兩人雖看來衣着普通,但都有一種隐隐的超拔之氣,是以他小心謹慎地不敢得罪。
楚落塵優雅一揖,答道:“正是,不知王爺可在府中?”
“王爺而今是在府中,但公子當知,王爺身份尊貴,不是常人見得的,即使老朽為您通報,王爺也不定會見您。”
清淡地微笑,将腕上一雙玉鈴解下,遞與邵總管,道:
“總管将此物呈于恭王爺,在下相信他定會見的。”
邵總管接過,置于掌中定睛看去,只見玉鈴通體如雪般瑩白,每只玉鈴之上均雕有九尾玉龍,其雕镂之技已臻化境,着實是稀世之寶,珍貴無匹,而且龍乃皇室象征,這玉鈴之上竟然雕龍,這意味着什麽?邵總管一凜,深深地望了楚落塵一眼,恭敬地道:“您稍候,老朽這就去通報。”
冷清寒覺得怪異至極,不知到他為何定要見這恭王不可,甚至連從不離身的玉鈴也取下作為信物,她是知道他的身世的,自然更明白自從他出了,就再不願與皇室有所牽扯,但這次有為何再度來到這長安?猶記得出發之前他與慕容雲飛有過一番長談,而後慕容雲飛三人就相攜離去,當時她并未在意他們談些什麽,而今想來,卻又顯怪異。他們知道他要來這裏嗎?還有他們又是否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是否只有她一人被蒙在鼓裏?“塵,你來這裏究竟要做什麽?”終于忍不住,冷清寒問。
溫柔地望着她,楚落塵道:“先別問好嗎?待事情完了,你自會知道的。”
沒有再說什麽,冷清寒靜靜站在一邊,心中卻總有些悵然,她并不明白他為何不告訴她,她同他一同分擔不好嗎?他從不曾瞞過她什麽,為何這次卻弄得如此神秘。
攬過她的肩,楚落塵輕嘆一聲。并非有意瞞她,只是若讓她知道他此來目的,她是定會阻止他的,就如同他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毒發一樣,她絕不會任他為了她犯險。
過了不多久,邵總管就出來了,笑道:“這位公子,王爺有請。”他無法忘記王爺見到那玉鈴時的震驚之狀,幾乎是立刻的,他就命令他恭請玉鈴主人入府。
楚落塵微微一笑,牽起冷清寒的手,舉步入內,邵總管微一躬身,在前引路。
恭王府內當真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盡是富貴唐皇之态。穿過九曲十八彎,又在花團錦簇的小徑上行過,楚落塵笑道:“想不到恭王府果然四季如春,而今初冬之即各地奇花尚可如此争奇鬥豔,實在令人大開眼界了。”
邵總管聞言之下餘有榮焉,自豪地一笑,“王爺自幼甚愛花草,以搜集天下奇花為己任,更雇有經驗的花匠,為的就是使府中時時可見盛極之花。”
“王爺當真是風雅之人,雅興着實不淺。”楚落塵淡淡一笑,想來他是不會找錯人了,十之八九醇香定在這恭王府中,而今就是該如何令嗜花成癡的恭王爺割愛這一問題了。
一路低低交談之中,邵總管已将兩人領至一座氣勢恢宏的大廳中,大廳主位之上已坐有一紫袍年輕人,一襲紫袍之上繡有描金麒麟,年輕人俊眉朗目,一身尊貴之氣,但神色間倨傲異常,大有天下惟我獨尊的狂态,楚落塵幾乎在第一眼就可肯定,他便是他此行要找的正主兒,恭王李徹。
果然,邵總管已單膝着地,恭敬地道:“禀王爺,客人帶到。”
揮揮手,李徹眯起眸子,道:“你下去吧,還有,玉鈴主人留下,其餘的都退下。”自從楚落塵進入大廳,李徹的目光就不曾離開過他,眼神極是複雜。
“是。”邵總管恭應一聲,向冷清寒道:“姑娘,請随老朽至偏廳等候。”
冷清寒置若罔聞,毫不理睬。楚落塵見狀輕推她一下,“寒兒,聽話。”
“不。”冷清寒簡潔而又堅決地道。那個王爺怪異得緊,讓她總覺得他似乎不懷好意。
“寒兒。”楚落塵無奈,對她也實在說不出什麽重話。
“呵呵。”忽然笑了起來,李車道:“算了,小姑娘要留下,那就留下吧,好了,邵總管你退下。”
“是。”邵總管應道,恭身而退。
大廳之內只剩下楚落塵、冷清寒及李徹三人,李徹自主位上站起,走向楚落塵身前,冷冷地笑,“我該稱你什麽呢?皇兄、太子、還是李循?”打從一見到他,他就可肯定,他就是二十年前失蹤的前太子——李循。畢竟,這等絕美的容顏,世上有幾人,何況他尚持有皇室至寶九龍極天雪玉鈴,這些足以證實他尊貴顯赫的身世,但如今,他不期然地來到他府上,又是為何?淡然飄乎地一笑,楚落塵道:“自從二十年前,我已不是皇室中人,何來皇兄,太子之說?”
“那你來我這恭王府做什麽?不怕我殺了你嗎?父皇這幾年對你心懷愧疚,時時在尋你,你的存在是我的一大威脅。”李徹對皇位早有觊觎,當今太子無能,這江山遲早會落在他的手中,他不會讓任何人阻礙他。
冷清寒凜然一驚,已護衛于楚落塵身側,警戒地盯視這李徹。楚落塵安撫般的握了握他的手,淡淡地道:“我來,并不是與你争奪九五之尊的寶座,否則,我去的就會是大內,而不是你這恭王府。”
“噢?那麽說說你的目的,你此來又是為何?”李徹挑眉,感興趣地問。
“醇香,我是為醇香而來,聽說王爺植有醇香這一西城奇花,在下希望王爺可以割愛,賜贈一枝。”
西城奇花,醇香,還有曼佗羅,幾乎是立刻的,冷清寒自然地将它們聯想在一起,難道,他是為了她身上的毒?
“放肆,你可知道,這偌大的府之中,醇香也有一株而已,還是孤王千辛萬苦之下方才得到,你竟如此大膽,妄想孤王割愛,豈非是在作夢?”李徹怒道。醇香是他最愛的奇花之一,平平日珍視異常,小心翼翼地呵護,又怎肯輕易讓人。
“王爺,在下确實急需醇香一用,萬望王爺割愛,何況日後若王爺得登大寶,什麽樣的奇花不能得到,又何惜一枝醇香?”眉宇間隐含輕愁,楚落塵幾近懇求。
冷清寒搖頭,“塵,我們離開這裏,別理會什麽醇香,我們走好不好?”她可以肯定他要醇香絕對是為了她的毒,不然依他的性子絕不會再與皇室有所牽扯,更不會這般低聲下氣地委屈自己。她不要這樣的,不要。
“不可能,醇香孤王絕不會給你,你死心吧。”李徹別過臉去,他臉上的輕愁竟令他心生不忍,着實怪異。
語聲低柔下來,楚落塵道:“醇香在下勢在必得,難道王爺當真要逼在下回宮,觐見皇上,懇請他賜下醇香不成?”
“你在要挾孤王?”霍然轉身,李徹狂怒起來。
“這只是不得已的下策罷了,不過王爺若認為是要挾也無妨,在下的目的只是醇香。”楚落塵淡淡地道,一臉莫測高深。
“大膽,孤王立刻可以殺了你,你還能留下性命面聖嗎?”李徹咬牙道。
不帶表情地笑笑,楚落塵毫不在意:“王爺請便,只是在下既然敢來,自然有所仗恃,且不說你是否殺得了我,既使我真陷在這裏,在下可以保證,今日之事不消半月必定朝野皆知,皇上自然也無可避免地會知道,那麽,到時即便皇上再寵愛你,想來也絕不會改立你為太子,且從此你在朝中聲威必定大減,為了一株醇香,是否值得?還望王爺三思。”
眼眸危險地眯了起來李徹冷然道:“這算什麽諸葛孔明的空城計嗎?可惜孤王不是司馬懿,與孤王玩這一手,是你失策了。”言罷出手如電,向楚落塵攫去。
冷清寒向前一步,手腕翻轉之下,格開李徹攫來的左手,同時輕輕一揮之下,震得李徹渾身發麻,踉跄退後。
不敢置信地瞪着她難以置信一個如此美麗的年輕女子竟有這等功力,這于理不合啊,想他自幼從師大內高手,自認武功高絕,而今看來,竟抵受不住此女一掌之力,難道她在娘胎中就開始練武嗎?
楚落塵淡淡一笑道:“王爺,在下從不枉言,相信與否全憑王爺。”
怔怔地站着,良久,李徹疲憊地喚道:“來人。”
邵總管行了進來,恭身為禮,他方才待立門外不遠,似乎聽見争執之聲,但沒有王爺召喚,卻也不敢進來。
“你帶他們去取醇香,然後送他們離去吧。”李徹揮手,自管在主位上坐下,含上雙眸。
“多謝王爺,在下向王爺保證,今生今世絕不會在皇室出現,謹賀王爺大業可成。”楚落塵長長一揖,真心地道,當今太子無能,若江山日後當真落入李徹之手,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你……能告訴孤王,你為何對醇香如此執着?”李徹忽然問他,不明白為何一個對江山尚未絲毫眷戀之人會如此在意醇香。
微微一笑,眸間現出暖暖的溫柔。“我要醇香,是為我心愛之人的性命,否則,醇香與我毫無意義。”
眼中漾起茫然,李徹道:“孤王不懂。”
他自然不懂,但冷清寒卻是懂的,鼻中忍不住一酸,一直是這樣,他總是毫無保留地付出,一切都是為她。
楚落塵笑笑,道:“王爺并不需要為這小事費神,在下等告退。”
“等等,”李徹叫住他,自案上拿起那雙玉鈴,問道:“這個你不要了嗎?”
輕輕淡淡地笑了,楚落塵道:“王爺不妨就将他視為在下對醇香的回報,留下作個紀念,對于在下來說,它已毫無意義。”言罷,拉起冷清寒,随邵總管退出大廳。
李徹怔怔地望着他離去的身影,又望望手中玉鈴,泛起一陣悵然。 * * * * * *
四方客棧
楚落塵包下二間上房,而此時,他正在冷清寒房中。
“來,寒兒,将它服下。”手中是一碗其色澄清泛碧的藥汁,淡淡的尚散發着香氣。
冷清寒接過,一口将它飲盡,坐下調息,迅速摧開藥效,她向來不願辜負他的心意。
滿意地看着她眉宇間淡淡的紅痕褪去,終于,楚落塵如釋重負地笑了。
“寒兒,現在感覺如何?”見她收式,楚落塵輕問。
站起身子,冷清寒臨窗而立,淡淡地道:“好多了。”
也站起來,楚落塵行至她身側,“你在生氣?氣我事先不曾告訴你,隐瞞了你嗎?”
“不,不是。”冷清寒搖頭,語聲低落下來,“我只是……只是……,”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但心中卻莫名地難過。
攬住她的肩,楚落塵輕柔地道:“別怪我,寒兒,我還未堅強到能眼睜睜的看着你離我而去,兩年前的遺憾,終我一生,我都不願在看它重演,明白嗎?”
“所以你就去涉險,去恭王府為我求取解藥。”冷清寒終于還是忍不住落了淚。“你這樣做,我難道能高興嗎?”她的聲音低弱至極,心中更是百感交加。
“傻孩子”心疼地去拭她眼角的淚珠,楚落塵将她擁在懷裏,“說什麽涉險?恭王府又不是龍潭虎穴,難不成還能吃了我?何況我們不是安然無恙嗎?而且尚帶回了醇香,醫好了你的毒傷,怎麽說這一趟恭王府都去的值得。”
“你當然這樣說。”冷清寒問問地道,有些不滿他的輕描淡寫,直至現在她還對李徹狂怒的樣子記憶猶新,她知道他當時确實有殺人的沖動,若不是被他一番話震住,她都沒有把握兩人能從恭王府全身而退。
“不然怎麽說?”楚落塵笑笑,“若不去恭王府,你必定毒發,那時你要我如何獨自一人茍活于人世,倒不如盡一番人事,還有與你攜手紅塵的機會。”失去她的兩年之中,如同形屍走肉般的日子而今想來尚且後怕,當時若不是那份認定她尚在人間的意念支撐着,他早随她共赴黃泉。
将臉埋入他懷中,冷清寒忍不住潸然淚下,她何其幸運,今生能得他如此深情以待,紅塵相伴。
拉她在椅上坐下,楚落塵溫言呵慰:“好了好了,你身上的毒解了,是件好事,怎麽反倒哭成這樣。”遞過一方白絹給她,“來,把淚擦幹淨,你知道我愛看你笑的。”
以白絹拭去淚水,冷清寒勾勾嘴角,權充一笑,楚落塵看她眼眶紅紅的,卻又勾動嘴角作笑狀,着實嬌憨得很。忍不住莞爾,在她對面坐下。
咬咬下唇,冷清寒忽然道:“為何我從不曾見你留過淚,是不是這樣很不公平?”
怔住了,楚落塵不知該怎麽回答她,“你連這也計較嗎?寒兒你真越活越活回去了。”
“是嗎?”冷清寒微微皺眉,他敷衍她嗎?
“別胡思亂想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兒個還要趕路回殘月樓。”楚落塵站起來,微微一笑,“我也先回房休息了。”
這幾日來幾乎耗盡了他的心神,原本她毒傷未愈,一根玄始終在他心頭緊繃着,而今終于放下一顆心,疲乏之感卻幾乎立時湧上,是該好好歇息一番了。
冷清寒點頭,縱使他還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但來日方長,現在他确實需要去休息。
楚落塵笑笑,推門出去,誰知門扉撲甫一推開,一個人已搖搖晃晃撞了進來,楚落塵一個踉跄,幾乎被他撞倒,冷清寒身形一晃,已扶住他,冷冷地瞪視着那名差點傷了他的不速之客。
店小二匆匆忙忙跑了進來,哈腰道:“真對不住,攪了貴客的安寧。”随後望向那人,小二的眼神立刻化為鄙夷,“你還不快滾,當這裏是什麽地方,白吃百喝了十幾天卻沒錢付帳,咱們沒報官已經不錯了,還不帶着你老娘滾,一身痨病,死在咱這兒咱還穢氣。”
那人一身青布短襯打扮,面容僬瘁灰澀至極,向着小二連連打揖:“小二哥,家母重病,小生手頭也一時拮據,您醒醒好,來時小生有了銀兩,必定加倍奉還。”
楚落塵聽他說話,似乎是個讀書人,卻不知怎會落得如此境地。
“去去去,”店小兒叱道,“少羅嗦,咱們已讓你白白吃住了十幾天,你還要怎麽樣,走了走了。”
冷清寒打從見到那人,就似有熟悉之感,此時細細打量之下,更加确定他确是那人,縱使他一直謙微地低着頭,“冷致遠?”她冷冷地喚。那人身子一震,擡起頭來,那是一張很清秀的臉,帶着斯文的書卷氣息,眉宇間竟與冷清寒有幾分相似。他原本不曾注意到冷清寒,此時定晴一瞧之下,瞬時驚得面青唇白,瑟瑟不敢說話。
楚落塵眸中閃過一絲了然,在床上坐下,靜觀其變。
店小二面露驚訝之色,“這位貴客,您認識他?”
冷清寒并不理他,再次向那人喚道:“冷致遠?”
“二……二姐。”那人嗫嚅,生音幾不可聞,他正是冷清寒同父異母之弟,冷致遠。
“那女人也在這裏?”淡淡地,冷清寒問。
悚然一驚,冷致遠“撲通”一聲已跪倒在地。“二姐,我娘已經病重,神智昏沉,您高擡貴手,高擡貴手,放過她吧。”他明白冷清寒對他母親的恨,畢竟當年娘确實待她姐妹極苛刻,甚至間接害死了冷碟,所以對她的報複,他并不怨,但而今娘已落至這般田地,早已遭到報應了,難道她還不肯放過他們母子嗎?”
冷清寒皺眉,“你起來。”
冷致遠依然長跪,不言不動。
“叫你起來,你沒聽見嗎?”冷冷一叱,冷清寒提高聲音。
猛地一個機伶,冷致遠怯然站起,不敢作聲。
自懷中掏出一張千兩面額的銀票,冷清寒走過去,置于冷致遠掌中,冷冷地道,“現在你可以走了。”
怔怔地望着手中的銀票,冷致遠不敢相信地望着她,說不出一句話來。
“還不走?”冷清寒叱道。
“撲通”一聲,冷致遠再次跪下,就待向冷清寒磕頭,卻被一陣無形的力量托起,再也跪不下去。
“我說你可以走了。”冷清寒暗嘆一聲,他真是愣得可以。
眼中有淚,冷致遠常常一揖,咬咬唇,沒有再說什麽,轉身離去。
驚訝地望着眼前的巨變,小二明顯地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冷清寒冷冷開口,“還有你,也可以走了。”這才慌忙離去。
這一切楚落塵看在眼裏,欣慰地展現出一抹明若春陽的笑。終于,寒兒放下了心中的仇恨,放過了她的後母,也……放過了她自己,仇恨原本就不應該屬于她呵。
* * * *
七天後
官道之上,一輛馬車徐徐行駛。楚落塵斜靠在馬車內置的軟榻之上,冷清寒則坐在他身側,溫柔的望着他。
原本計劃六天前就啓程的,但楚落塵的身子經那幾日一張一弛之下,便抵受不住,方才躺下,即大病一場,使行程不得不加以延後。
臉色仍極是蒼白,但楚落塵的神色卻很愉悅,“殘月樓是你的心血,交給雄飛,你會心痛嗎?”
柔和地笑了,冷清寒道:“怎會,待這次回殘月樓後,交代了一切,我們就回聆雨軒去,你正好也可以調養身子。”
“是啊,待我在聆雨軒方圓十裏布下陣法,便再也無人可以打擾你我清逸的生活了,可是?”楚落塵輕笑。
冷清寒挑眉,“你占山為王嗎?”
哈哈一笑,楚落塵将她擁入懷中,“你說是就是吧,與你一起,即便占山為王又如何?”
冷清寒靠在他身上,臉上現出幸福之色,是啊,只要他們在一起,其他的又有什麽可在意的呢?
君若天上雲,侬若雲中鳥,
相依相戀,天上人間,
君似湖心水,侬似水心花,
相親相憐,浴月弄影,
人間緣何聚散,
人間何有悲歡,
但願與君長相守,
莫若昙花一現。
竹林晚歸,飛雁南歸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