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楚落塵艱難地移向路邊的巨石,将身子靠上去,不住地喘息。他自幼體弱,兼有心疾。柳飄絮為了調養他的身子,創了冰心訣。日複一日,他雖不會武功,卻也積累了深厚的內力。平日閑來無事,他便随手翻翻師父的秘籍。說也奇怪,他雖不能練武,卻是個武學奇才,極易領會秘籍中的精髓。甚至自創武功。這次,他所吹奏的簫音,便是柳飄絮的天音七式中一招“魔音攝心”,唯一一種他能用的武功。只是每用一次,對身體的傷伐都極大,沒個一年半載是恢複不了的。
就如這次,他勉強提起內力,卻終因體質太弱而遭反噬。他将眼閉起,伏于巨石之上,意識漸漸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楚落塵被一陣馬蹄聲驚醒,他知是薛問道三人。
薛問道斷臂之處以一片衣襟草草包紮,神色萎靡,彭虎小心翼翼地扶住他,亦是吃力異常。蘇雅泉披頭散發,臉色蒼白。三人均是狼狽得很。
他們顯然也看見了他,警戒而防備地盯着他。
楚落塵強撐起身子,淡淡一笑。
“大哥,這小子邪門得緊,他那簫聲一起,小妹就動彈不得,元氣大傷。我們還是小心為上啊。”蘇雅泉蒼白着臉,輕道。
“是是是,三妹說得是。那小子有妖法,咱到現在胸腹還悶得很。”彭虎連連點頭。
“這年輕人确實透着古怪。且不說他那管簫妖異無比,單是他與冷清寒那賤人的關系就令人費解了。江湖中人誰不知道‘冰魄寒心’冷血無情,對任何人都漠不關心。但你們可還記得,當兄弟們放火燒林之時,她那驚駭着急的樣子?如今,我等三人兵臨城下,他又似是傷重異常,卻如此從容不迫,想是有所仗恃。”薛問道沉吟。
“奇怪了,冷清寒呢,怎麽就這小子一個人,冷清寒去了哪裏?”蘇雅泉發現不對勁。
薛問道迷惑道:“是啊,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大哥,咱想想,咱也犯不着顧忌那麽多。無影化功散兩天就解了,若是這兩天內咱找不到那賤娘們,咱就死無葬身之地了,還不如現在就向這小子問清楚那賤娘們的去處便是他再厲害,也不過會吹兩手破簫。”彭虎思前想後,豪氣頓生,大步向楚落塵行去。
“二弟……”
“二哥……”
薛問道兩人想阻止,卻已是不及。
Advertisement
彭虎一把抓向楚落塵右腕,硬是将他拖起。
“說,冷清寒那賤娘們在哪?”他逼問。
“在……”楚落塵一頓,勾起嘴角,漾出一抹極美的笑。
彭虎一愣,猛覺氣海穴一陣巨痛,原是楚落塵趁他一愣之機,将握于左手的銀針紮入他氣海穴內。氣海穴是練武之人命門所在,一身內力皆聚于此,氣海穴一傷,功力盡散,終身不可再練武了。
彭虎痛得在地上不住翻滾喘息。薛問道兩人見狀急沖而至。
蘇雅泉恨恨地一掌拍向楚落塵,楚落塵身子飛出,撞于巨石之上,挂于腰間的玉簫碎裂,他喉頭一甜,嗆出一口鮮血,昏厥過去。
“二哥,你怎麽樣,有沒有事?”蘇雅泉急至彭虎身側。
“二弟他……,他武功廢了。”薛問道一嘆,無奈道。
“什麽?大哥,有沒有辦法治?”蘇雅泉大為驚駭。
“你聽說過氣海穴破後,還能練武的嗎?”薛問道憤恨地反問。
“大……大哥,你可要為咱報仇啊。這臭小子,咱恨不得喝他的血,剝他的皮。”彭虎悲恨交加,咬牙切齒,
“二哥,小妹這就為二哥報仇。”蘇雅泉揚起手掌,眼看就要向楚落塵天靈蓋擊去。
“住手!”薛問道大吼,“你們冷靜點。如今只有他知道那賤人的去處,你貿貿然殺了他,叫我們去哪裏找冷清寒?”
“他會說嗎?你真認為他會說?大哥,別天真了。你沒瞧見他和那賤人眉來眼去的樣?”蘇雅泉不以為然。
“三妹,他不會說,我們不會逼他說嗎?畢竟,人是肉做的,對痛苦的忍耐有極限,你沒瞧他一副柔柔弱弱的書生樣子。我保證,不消兩三下,管教他吐實。”薛問道自信地道。
“柔柔弱弱的書生樣子?就是這副書生樣子,叫冷清寒自我們手中脫身,下落不明,教二哥功力盡失,痛苦難當。大哥,這小子不是普通人。留下他,後患無窮啊!還有……”
“好了,別再說了。”薛問道不想再聽她說下去,“我已經決定了。留下他,我等生命上也有了層保障,即使冷清寒功力恢複,尋到咱們,也會因這小子在我們手裏,投鼠忌器,不敢妄動。”
“哼。”蘇雅泉一跺腳,卻也不得不承認薛問道說的有理。
“你叫兄弟們收拾收拾,我們去半山腰老樵夫那裏,一來能問問冷清寒是否真已下山,二來嘛,也可以審審這小子。問出冷清寒下落是最好,不然,你們也好出出氣。”薛問道陰笑一聲。
“好,我這就去通知兄弟們。”蘇雅泉快步離去。
○ ○ ○ ○ ○
冷清寒盤坐在君山的一個山洞中,山洞不大,卻有一口溫泉,還生着株果樹。
生平第一次,冷清寒後悔了,後悔為什麽那麽任性而為,在江湖中結下這許多仇家:後悔為什麽要回來,将與世無争的他卷入江湖恩怨;後悔為什麽要聽他的話,一人離開。
她真是個災星,任何人只要與她扯上幹系,都沒什麽好下場。他那麽愛她,她卻不給他回應,他為她身陷險境,她卻安安全全地坐在這裏。真是笑話一場!
她想運氣逼毒,卻集中不了心念。他那張溫柔含笑的臉總是不期然地浮現在她腦海。往事歷歷,一個個片段閃過。他喜歡看她笑,她卻從未對他真心笑過。如果,如果這次他能無事,她定會笑給他看的,真心地笑。他總是那麽照顧她,噓寒問暖,無微不至。除卻武功,他也要求她讀《論語》,讀《孟子》,雖然她不喜歡,卻久而久之,亦在不知不覺中被熏陶。她知道他是想糾正她偏激冷漠的性子,雖然他從不說什麽。他的确做到了,在他刻意地潛移默化下,她對這世間的恨在減少。縱然她仍沒大度到可以放過姓張的庸醫和她後母,但出道江湖六年,她也不曾傷過一個無辜之人。
與他相處的六年是她今生最快樂的時刻。她喜歡聽他說話,喜歡他牽她的手,喜歡……他在她身邊。縱橫江湖六年,她的心總是空的。不管是單人單騎,馳騁天下,亦或是前呼後擁,執掌大權,她的心總是空的。所以她回來了,縱使她并不知道她回來做什麽。殘月樓伫立于黑白兩道之間,隐然有執綠林牛耳之勢,不是她說放就能放的。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她不是不想退隐,但千百人的生計系于她一身,幾年來與弟兄們的相處,共患難,同甘苦,也不由地令她産生了情感。她,畢竟還不夠無情啊!
她希望他能随她去殘月樓,但她開不了口。他向來恬淡無憂,少與外界接觸,也并不善與人相處。她如何能因為一己之私而令他離開君山,涉足江湖?即使她知道,只要她開口,他什麽都會答應她。但她,她是決計說不出口的。
不過上天似乎總喜歡開人玩笑,她六年前的仇家居然随她來到這裏。他,還是受她牽累了。現在,她只有乞求上天讓他無事。他并不是如外表那般柔弱的人,他的血液中流着堅毅,流着倔強,流着……對她的愛。這樣的他,落在他們手中,是必定要吃苦的。她希望他們沒有看見他,沒有注意到他。又希望柳飄絮突然回來,恰巧遇見他。不過,這只是奢望罷了。君山向來只有一條小道,柳飄絮也不會回來得那麽巧。但他們若敢傷他,她發誓,她會要他們生不如死,千百倍來償還。她一定會。
她很茫然,她也無法騙自己。她是愛他的,甚至寧可沒有涉足江湖,沒有去報仇,也不願他受傷。早知會有将他牽入江湖恩怨的一天,她當時絕對會呆在君山,呆在……他身邊。她總是告訴自己,她不會愛人,其實她只是害怕罷了。她害怕受傷,害怕連他也傷害她。她不敢奢望愛情,所以,她只有拒絕他。但現在,她更害怕他會有事,會被傷害,甚至,會離開她。如果……如果連他也離開她,她會怎樣?她的心冷得很,卻并不激動。因為,他若死,她會讓千百人為他陪葬,然後,她去陪他。就讓江湖掀起腥風血雨吧,反正她不在乎,沒有了他,她便什麽也不在乎了。是他讓她變成這樣,冷漠卻不偏激。只因為他在。若是,他離開了她,她絕對會變成一個魔,一個向人間索仇的魔。
她忽然很遺憾,她應該告訴他的,告訴他她愛他,只愛他,只在乎他。他們白白地浪費了那麽久,卻直到這前途未蔔之時,她才坦承這份情感,而他……并不知道。不過,她會告訴他的,只要他一脫險,她就告訴他。他應該會很高興吧,那麽,她就可以又看到他笑了。這樣,很好,很好很好……
慕雄飛與顏含情兩人不知何時才會趕到,他們是她的随身護衛,也是一對感情深摯的情侶。她方才已放出玉沁香,它是殘月樓樓主緊急召集人馬的暗香。這種香氣人并嗅不出來,但殘月樓訓練的靈鷹卻可在極遠的地方辨別出來,并及時通知各地分壇。不過,她并未用過,也不知效果如何。只希望他們能盡早趕到。
冷清寒站起。天已近午了,他……不知可還安好?她焦躁不安起來。
○ ○ ○ ○ ○
半山腰小屋之內
楚落塵雙手被反綁于身後,牛皮索緊緊地扣住雙腕,深陷皮肉之中。他的一身白衣早已淩亂不堪,沾上污穢,不複平日的潔白如雪。一頭長發披散下來,襯得他臉色更為蒼白,薄唇亦是毫無血色,嘴角沾着斑斑血跡。他仍昏迷未醒,橫卧于地。
“媽的,老樵夫分明說那賤人騎馬下山去了,兄弟們也都向前追去。照說那賤人功力盡失,早該被追着了,卻不料連個人影也找不到。”薛問道又驚又怒,口出穢言。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夜長夢多,兩天一過,冷清寒功力立複,我們斷無生路。”蘇雅泉接口。
“大哥,你抓那小子不就是要問賤娘們的下落嗎?現在正好可以問問。問完了就交給咱,咱定要将他碎屍萬段。”彭虎一陣恢複,除不能運功外已無大礙。
“也好。三妹,你去将他弄醒。”薛問道森森一笑。
蘇雅泉應了聲,拎起屋內一桶冷水,朝楚落塵當頭淋下。楚落塵長而濃密的睫毛一陣顫動,幽幽醒轉。他微微閉上眼,然後睜開,努力使自己清醒過來。
薛問道冷笑一聲,道:“現下,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的問題。若你肯合作,我等既往不咎,與你恩怨兩消。若是你不識擡舉,哼哼,別怪學生無情。”
“你想知道什麽?”楚落塵平靜地反問。
“你的身份,姓名,與冷清寒的關系,以及最重要的一點,冷清寒而今的去向。”薛問道一字一頓。
“我的身份,姓名,與冷清寒的關系,似是有爾等無關,至于冷清寒的去向,我又如何知曉?” 楚落塵淡淡一笑道。
“他媽的。”彭虎越聽越怒,尤其見他最後那抹淡笑,更是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火起,一把抓起他的發,兩巴掌揮在他臉上,白皙的面頰立時浮上十個鮮紅的指印。血,順着破裂的嘴角流下。楚落塵甩甩頭,嘲諷地一笑。
“你究竟說是不說?”薛問道憤恨地問。
楚落塵也不理他,仍是一派淡然。
“你當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蘇雅泉狂怒,揚起長鞭,急風驟雨般向他抽去,随着長鞭的起落,他的一襲白衫已破碎不堪,被淋漓的鮮血浸紅。齒陷入下唇之中,他的唇已被咬碎,滲出血來,卻終究沒有呻吟出聲。
“夠了。”薛問道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要他死嗎?”
“便是要他死又如何?這小子着實可恨,咱們的一切都教他破壞了。見着他,我就上了心火。”蘇雅泉恨聲道,随手拿起身邊一壺烈酒,朝楚落塵淋去。酒滲入新裂的傷口,如刀割一般帶起難以忍受的痛苦。臉色由慘白轉為駭人的灰青,他一陣痙攣,昏厥過去。
“我說夠了,你聽見沒有?”薛問道呵斥,“別再胡鬧了。你弄死了他,設若冷清寒功力恢複,讓她找着,我們誰都別想活。你先去休息休息。看來要在冷清寒功力未複前找着她是難了,若是明兒個晚上還尋不到她,咱們就連夜離開這裏。”
○ ○ ○ ○ ○
是夜,兩道人影飛馳于君山之上。細細觀察尚可以發現他們頭頂之上,一只雄鷹展翅高飛,似在帶路。雄鷹停于一個山洞之外,不住地拍打翅膀。兩道人影迅速閃入洞內。
“誰?”一聲冰冷的問話響起。
“樓主,是屬下二人。”一個清脆的女聲答道。随着女子的答話,山洞之中一片通明。原來是另一人将包裹于布囊之中的三顆拳大夜明珠取出。那人是個高高瘦瘦的男子,皮膚微黑,看去沉穩異常。左手卻握着一只碩大的銀錘,銀錘之上尚連有一根極細的銀鏈。而先前那答話的女子,生得嬌小玲珑,眉清目秀,腰間挂了五六只镖囊,沉甸甸的。兩人均是一身青衫。顯然,他們看見了冷清寒。
“屬下參見樓主。”兩人單膝跪地。
“你們辛苦了,起來吧。”冷清寒見到他們,心中一喜。這是冷清寒的左右雙衛。女的叫顏含情,男的則是慕雄飛。他們來得倒及時。
“屬下等接獲飛鷹傳信,不知樓主有何吩咐?”慕雄飛沉穩地開口。
“對啊對啊,軍師也來了哦。”顏含情接口,一派飛揚跳脫。
“南宮影也來了?”冷清寒有些驚訝,卻未形于色。
“是啊,軍師說您從未用過飛鷹傳訊,這次定有大事,所以命令我們兼程趕到。他自己正帶着人馬在山腳紮營。”顏含情叽裏咕嚕說了一大堆。
“嗯,這樣也好。我着了別人的道,中了無影化功散,現在,你們先助我逼毒。”冷清寒道。
“哇,樓主一下子說了好多話耶,好奇怪。”顏含情蹙蹙眉,好生驚訝。
“住口,你。”慕雄飛一把捂住她的口,“是,樓主。”
冷清寒冷冷地望了他們一眼,沒再說什麽。
○ ○ ○ ○ ○
天蒙蒙亮,半山腰小屋之內一片驚惶。
“大哥,兄弟們來報,說山腳已被殘月樓的兵馬包圍,這如何是好?”蘇雅泉駭道。
“看來冷清寒那賤人已聯絡她殘月樓的手下了。想來她功力定是已經恢複,想不到她速度那麽快,我們倒是小看她了。不過,我們還有一張王牌。”薛問道望了楚落塵一眼。陰陰一笑。
楚落塵已然清醒過來,衣衫破碎,血跡已經幹涸,形成一種暗紅,發梢也染上血漬。臉色慘白,毫無生氣,神色憔悴已極,但眉宇之間卻依舊現出高華之氣。他半靠牆垣,雙目微合,如入無我之境,臉上一片空白,令人全然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 ○ ○ ○ ○
上山的路上,冷清寒照例騎在白雲兒身上,人美馬駿,端是威風淩淩。在她左右後方,并行雙騎,正是顏含情與慕雄飛左右雙衛,形成護衛之勢。
再往後些,是一個身穿白衣的文士,羽扇綸巾,一派儒雅,但這儒雅之中卻又透出幾分逼人的銳氣。這人,既是殘月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軍師——“神算書生”南宮影。南宮影為人自負武功文采,向不服人,生平欽服之人唯二,其一即是武功卓絕的殘月樓樓主冷清寒,再來,就是直至今日無緣相見的文壇魁首“谪仙公子”。
這四人四騎當先而行,數百輕銳緊随其後,馬蹄聲震天動地,帶起滾滾煙塵,使向來平靜的君山添上洶湧波濤。
忽然,冷清寒躍身而起,半空一個飛縱,自路邊草叢中揪出一個人來。此人面目老實,雙手生着厚繭,一望便是個幹慣粗活的人。冷清寒認得他,那個半山腰砍柴的樵夫。
“你如何會在這裏?昨天那些人呢?還有,可曾見過一個受傷的年輕人?”冷清寒冰冷地發問,雙眸不帶一絲情感。
殘月樓衆早已住馬,肅立冷清寒身後。
“俺……俺……俺被那幫子人趕出來,那幫子人在……在俺屋裏頭,俺……俺……。”老樵夫何時見過這等陣仗,直駭得渾身打顫,語無倫次。
“俺什麽俺?樓主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受傷的年輕人。”顏含情不耐煩地問,一邊暗自奇怪什麽人竟使樓主為他大興幹戈。
“俺看見他們架着一個年輕公子進了俺屋裏,不……不知是不是姑娘要找的人。”老樵夫抖着身子道。
“老家夥,你別騙我們哦。我告訴你,我有很多小蛇啊,小蠍子啊,都好可愛。你要是騙了我們,我就放它們出來陪你玩。”顏含情皺皺小鼻子,笑嘻嘻地恐吓,“對了,你說的那個年輕公子長什麽樣子啊?”她可是非常非常想知道那個可以令冰山樓主失去冷靜的男子。直到今日她仍不敢相信,樓主居然功力方一恢複,就要單人匹馬沖上山去,要不是他們拉得快,好說歹說,才讓她答應先下山與軍師會合,誰知樓主一與軍師會面,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就點兵上山,幾乎是馬不停蹄。她好奇地問樓主要幹什麽,樓主只丢給她兩個字——救人,直看得她目瞪口呆。
“那個……那個……”老樵夫被吓得結結巴巴。
“快說啦,不然我放小蟲來陪你玩了。”顏含情向來沒什麽耐心。
“那個……很漂亮,很秀氣。”老樵夫一哧,脫口而出。
“哦,樓主,是不是你要找的人?”顏含情轉頭,卻發現冷清寒早已走出很遠,其餘人等也均已離開。
“讨厭,臭雄飛,連你也丢下我。“顏含情跺腳,翻身上馬,向前追去。
○ ○ ○ ○ ○
小屋之外,薛問道當門而立。蘇雅泉側立一旁。四周星星散散地站着五六十條大漢。薛問道後悔至極,當初聽信老樵夫的話,認為冷清寒已下山逃走,以至将大半兄弟遣下山去搜尋,弄得如今人手不足,實力大損。
冷清寒等與他們對面而立,數百騎人馬垂手肅立,唯冷清寒馬首是瞻。
雙方沉默良久,均無人率先開口。
“冷大樓主,令友而今在學生手中,若是冷大樓主答應就此恩怨兩消,永不追究今日之事,學生願意将令友無條件釋還。”薛問道忍不住死寂般的壓抑,向冷清寒道。
“笑話,無條件釋還,薛兄不覺太可笑了嗎?恩怨兩消,這難道不是條件?單憑你等殘害殘月樓主,便足以受淩遲之刑。”南宮影涼涼一笑。
“那麽,也就是說,冷大樓主是不答應了,難道您真不顧令友性命了?”薛問道威脅之意甚濃。
“殘月樓不受人威脅,你如意算盤打錯了。”南宮影斷然拒絕。他知道,冷清寒是定不會答應的,共事數年,他了解冷清寒寧折勿彎的性子。她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要挾。不過話說回來,又有誰能要挾得了她?她向來是不在乎任何人事物的。
“我要見他。”出乎南宮影的意料,冷清寒不帶表情地開口。
“那冷大樓主是答應了?”薛問道一陣狂喜。
“我要見他。”冷清寒重複,聲如寒冰。
“樓主,你……?”南宮影大為不解,究竟是什麽人,竟能使冷清寒如此在乎?
“好,學生這就讓您見見令友。三妹,你進屋将公子請出來,可別怠慢了。”薛問道向蘇雅泉一使眼色。
“是,大哥。”蘇雅泉轉身進屋。
片刻之後,楚落塵被帶出。彭虎吃力而委靡地架着他,以免他跌倒。蘇雅泉則手握匕首,戒備地抵于他胸前。
冷清寒目光一瞬不瞬,不可避免地望見他破碎染血的白袍,累累的傷痕,以及被縛的雙手。雙目暴睜又合,指甲幾乎掐入掌心,冷清寒渾身無可抑制地微微顫抖起來。她要他們死,痛苦至極地死,幾乎是立刻的,這一念頭無可改變地烙下。
他看見了她,她沒事,真是太好了。他不禁微微一笑,極釋懷地一笑。原本他以為今生再見不到她,不過,上天似乎還是眷顧他們,他終于又見到了她,而且,她安然無恙,而他,也還活着。他,沒有對她食言。她也沒有。
她凝視着他,他還是傷了,因為她。乍見他時,她心中一陣揪痛,他從未受過這樣的折磨,也禁不起這樣的折磨啊。縱使驚才絕世,縱使飄逸如仙,他的身子卻終究那麽羸弱。但為什麽,他望她的眼神卻如此柔和,如此釋然,似是絲毫不在意自己所承受的痛苦,也,絲毫不恨她,不怨她。他應該恨的。要不是因為她,他怎會卷入這仇怨之中,要不是因為她,他怎會落入薛問道等手中,要不是因為她,他又怎會遭酷刑淩虐?但為什麽,為什麽他不怨她,仍那麽溫柔地望着她?她想落淚,想擁住他大哭一場,但她知道,她不能。
“冷大樓主,人你已經見到,可否給學生一個承諾?”薛問道幹笑一聲,要求道。
“自刎,我可以留爾等一個全屍。”冷清寒幽冷的語聲如發自地獄。
“冷大樓主,您這是什麽意思?”薛問道大驚。
“樓主的話你沒聽見嗎?還不自己動手?免得受更多苦哦。”顏含情似真似假,幸災樂禍地勸道。
“你不要他的命了嗎?” 薛問道語帶威脅,心中亦自惶惶不安,若是冷清寒不答應,即使楚落塵活不了,他們三人一樣要陪葬。
“死。”毫無轉圜餘地的,冷清寒啓口。
薛問道嘴角一陣抽搐,揚起手掌便向楚落塵擊去。他知道今日斷無生理,他死,也要拉他陪葬。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薛問道揮掌之時,冷清寒身形一個閃動,後發先至,殘月劍光芒一動,薛問道僅剩的一條手臂斷落,薛問道慘呼一聲,倒地翻滾哀號。與此同時,就在蘇雅泉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一楞之機,顏含情自镖囊之中抓出一把棋子打出,正中蘇雅泉,彭虎兩人麻穴,兩人腿一軟,雙雙倒地。
楚落塵失了彭虎支撐,身子一搖,眼看就要跌倒。冷清寒立時飛身而至,輕扶住他。
四目相接,無數話語自眼神中傳遞,時間似已停頓,身外的一切對他們而言毫無任何意義。在這一瞬間,他們眼中只剩彼此,再沒有其他。
良久,冷清寒一劍挑斷緊縛他雙手的繩索,反手将外罩黑色大氅除下,披于他身上,然後扶他坐下。驀然,她注意到他手腕之上淤腫滲血,原本瑩白如玉的肌膚一片青紫。
眸中煞氣立現,冷清寒酷厲地下令,“慕雄飛,我要他們以最痛苦的方式死。”
“是,樓主。”慕雄飛恭應,自靴中拔出一把匕首,大步行向薛問道面前。
“就從你開始吧。”慕雄飛森森一笑舉起匕首就待将他淩遲,薛問道早已駭得面無人色,渾身瑟瑟地發抖。蘇雅泉及彭虎兩人瞪大眼睛,張着嘴,似已傻了。尤其是蘇雅泉,更是面青唇白,驚駭欲死。她曾經那樣折磨過楚落塵,冷清寒是不會放過她的,她還沒活夠,還不想死,尤其不想那麽痛苦地死啊。
顏含情百無聊賴地咬着指甲,時不時把玩幾下镖囊,絲毫不為即将施行的酷刑所動。南宮影更是羽扇輕搖,老神在在,從一開始就冷眼旁觀。
眼看慕雄飛第一刀就要向薛問道揮下,卻被一個低啞的聲音喝止。聲音極是低弱,他卻不由自主地停了手。
“為什麽?”冷清寒微怒地問向聲音的主人,他是楚落塵。
他望向她,澄澈的眸中盡是溫柔,“別殺人,寒兒,答應我。”
“如果我告訴你,不可能呢?”別過臉,冷清寒冷冷地道。
楚落塵一聲輕嘆,沒有再說什麽。
秀眉微皺,冷清寒終是無法真正違逆他,“你,不願我殺他們?”她不該對他動怒的,她只是生氣,氣自己連累了他,也……氣他輕易原諒曾經傷害過他的人。
“他們,已經付出代價了……”楚落塵感到一陣暈眩,幾乎忍不住昏睡過去,卻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他不願她因為他沾染血腥。
冷清寒定定地望着他,終于,她下令,“廢去三人武功,蘇雅泉,彭虎各卸一臂,其餘的,都罷了。”
“是。”慕雄飛驚詫無比,卻仍應道。
顏含情聞言“哼”了一聲,大為不滿。江湖中人講的是恩怨分明,快意恩仇,哪那麽多仁義道德?假惺惺。
冷清寒蹲下身子,拂開他額際垂落的發,“你滿意了嗎?”
楚落塵笑笑,再無力多說什麽,昏昏沉沉地半暈半睡過去。-
花絮(1)
楚落塵将自己偎如入房內那張大圈椅,任窗外的陽光灑落在他身上,顯得很是慵懶。
沒有預料的,冷清寒在他發上一拂,束發的白巾便被扯下,一頭如瀑長發披落腰背,為他秀雅隽永的五官更添幾縷柔美。
楚落塵不已為忤,似是早已習慣了,只是無奈地輕嘆,"寒兒,教你武功,是讓你欺負我的嗎?"她總是喜歡他将發放下,六年前是這樣,六年後一樣沒變。
"這樣,漂亮,我喜歡。"冷清寒握起他幾縷發絲,置于掌心把玩,"嗯,含情,就是剛才那個女孩,她沒有什麽惡意。"
"我知道,她只是太關心你。"楚落塵淺淺一笑,"而你,也很關心她。"
"她就像是個還沒長大的妹妹。"冷清寒輕聲道,"對了,這個你試試看,是否稱手?"她自懷中取出一管通體雪白的玉簫,玉簫尾部懸挂一六角形的白玉墜子,墜子上歷歷刻有一個"塵"字。
"寒兒,你……。"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一陣感動徘徊于心中,終于沒有說什麽,只是輕握她一下手,玉簫就唇,清幽抑揚的樂聲逸出,一曲《鳳求凰》情深意切,流瀉而出。
"喜歡嗎?"冷清寒望着他,她知道,雖然各類樂器他都能輕易上手,最愛的卻還是簫,而他那管,更是柳飄絮重金尋人專為他打造的,平日愛惜異常。這次救他脫險後,她便派人去尋他那管玉簫,卻不料只找到了玉簫的碎片殘骸,雖然他從未提起過這件事,但她知道,他只是怕她難過。是以,她便在十天前找當地最好的玉匠樂師,為他連夜趕工制了這管白玉簫,只不知他是否滿意。
"當然,它很好,真的很好。"楚落塵輕輕摟住她,在她額上印下一吻,眉目間漾着珍視,也漾着感動。
"明天,我們要走了。"冷清寒偎入他懷中,輕道。
"明天?你終于想到要回去了,不務正業的樓主。"楚落塵語聲帶有取笑。
冷清寒輕扯他一下發,以示不滿。楚落塵摟着她,靜靜地笑,這樣很好,她,越來越有人氣了。
第三-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