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梓楠開始隔三差五的大中午跑去找嚴寒。因為嚴寒告訴他每天下午五點半之前必須把清潔車送到縱二路盡頭的垃圾處理站,可是李梓楠就算正常下班也得六點,何況晚點下班才是正常,所以晚上是沒法去找嚴寒了。
對于自己這種勤快的表現及心理,李梓楠美其名曰“同情弱勢群體,幫助有困難的朋友”。他見嚴寒中午不是吃饅頭就白水,就是喝白粥配醬菜,所以總是帶午餐去,當然也少不了多打幾樣菜,威逼利誘的讓嚴寒一起吃。可是嚴寒的自尊心擺那呢,容不得李梓楠忽視。
“再,這樣,別,來!”嚴寒皺着眉頭轉身不理李梓楠。
“你又來了,別這麽計較嘛!”李梓楠讨好地說。
“同情,我,就,沒當,我,是,朋友!”嚴寒維護着自己小小的自尊心,“我,窮,殘,但,不,可憐!不要,憐憫!”
這話把李梓楠說得啞口無言,更把他心理那美化自己行為的理由批得體無完膚。李梓楠灰溜溜地回去了,郁悶了幾天,又重振旗鼓,只是改變了一些策略。
他一開始不再帶午餐,而是吃完了飯空手過去,就和嚴寒瞎扯閑聊,嚴寒也不再抵觸,李梓楠趁機要了嚴寒的手機號——那是一個小小的按鍵手機,就跟多年前充話費贈送的老人機一樣。
後來,李梓楠會随手帶上點水果、零食,不多,就夠一人一份,趁着聊天時一起吃。嚴寒不好總拒絕,慢慢也就接受了李梓楠的行為,不再計較太多。
李梓楠見嚴寒有點習慣了,就偶爾水果,偶爾空手,偶爾午餐,俨然朋友見面,随意随性。
李梓楠一邊扒着火龍果的皮,一邊看着嚴寒專心學習的樣子,不解地問:“為什麽要看高中的書呢?”
“沒,上,高中。”嚴寒想想又說,“覺得,要有,高中,水平,文化。”
“那你從高一到高三的知識,都是這麽自學的?”李梓楠驚訝地問,“你都看得明白?”
“文科,行。理科,看書,不明白,做,練習。”
“還有練習?”
“同學,畢業,沒用了,給的。”
“你可真行!學霸!”
“初中畢業,第一名,我們鎮。”嚴寒難得自誇,不好意思地笑了。
“這麽厲害怎麽不繼續讀高中呀?”看着嚴寒笑意突然凝結,李梓楠心理有點明白,輕聲問:“因為身體?怎麽會這樣的?”
嚴寒似乎不想說,但李梓楠很認真的看着他,最後他慢慢地開口了:“初三暑假,上山,趕羊,摔的。”
“趕羊?自家養的?”李梓楠可真是好奇了,他高中開始放假也打工,主要就是上運動服飾專賣店當導購員或發發傳單之類的,不記得有多少年沒見過生豬,生羊了!
嚴寒搖搖頭:“幫,別人家,趕。”
“怎麽摔的?”李梓楠小心地問。
“大雨,看不清,滑,就摔了。”嚴寒面無表情地說。
“那會很嚴重吧?”這麽多年了,看着嚴寒現在這樣,當時肯定嚴重得多。
“腦,出血。起不來,不會,說話,吃,困難。錢,花完了,醫院,住不起了。回家躺着,等人,穿衣,擦洗,端屎倒尿。”嚴寒越說越多,越說越快,有點口齒不清,但李梓楠跟他相處久了,熟悉了他的語音語調,所以大致都聽清了。嚴寒目光狠狠地盯着李梓楠,李梓楠心裏貓撓一樣難受,臉上硬是一點同情、憐憫的表情都不敢顯露出來。“學,上不了,也沒錢上。有錢上,也浪費。拖累人,別人讨厭,應該。自己都讨厭!又爛又臭,死了,更好,不費錢,不磨人。走吧,走吧……”
“嚴寒……嚴寒……”嚴寒的目光穿過李梓楠看着過去,茫然的臉上只有眼睛越發明亮,他左手緊緊地抓右手腕,李梓楠用力掰開,輕輕地撫着,“別說了,停下來,別說了……”
嚴寒目光慢慢又回到李梓楠的臉上,過了一會,呼出一口氣,慢慢地說了句對不起。
李梓楠也不敢再問什麽,只是緊緊地握着嚴寒的手,想把那冰涼的雙手捂熱。
嚴寒拍拍李梓楠的手,“痛,放開。村裏,醫生,幫我,看。我努力,鍛煉。現在,挺好!”嚴寒露出了他招牌式的柔和笑臉,李梓楠不忍看,擡頭看着天空,“越來越熱了,現在起碼有37度了!”
至從聽了嚴寒的話,李梓楠總覺得不舒服,心裏不痛快。
這天,李梓楠拿了兩瓶酸奶剛要離開車行,關愛部的鄭小梅提着一大袋龍眼和一個西瓜進來,“楠哥,上哪呢,過來吃龍眼,又大又甜!”
“男朋友又送愛心了?”李梓楠拿了一粒龍眼剝開,确實汁多味甜。
“沒有啦。自家種的,拿來大家嘗嘗。”見李梓楠要走,小梅抓了一大把龍眼往他袋裏裝。
李梓楠和嚴寒一邊吃龍眼,一邊解數學題。李梓楠高中成績還不錯,但高考卻只考了個二本的學校,大學時不學無術,這麽多年不學習,反而不如嚴寒,給了嚴寒小小的優越感。
“你本事!我是解不出來了,你自己算吧!”李梓楠雙手後撐,伸了個懶腰,長長的雙腿伸得直直的,撥弄着地上的一片落片,“你也別看了,休息一下吧!”
等嚴寒把書合上,李梓楠拿出酸奶遞給他。嚴寒搖搖頭,“不了,你喝。”
“我一個人喝不了兩瓶,你就喝了吧!”
“已經吃了,龍眼。”
“那怎麽了?這兩樣不能一起吃嗎?還是你又想多了?剛都說了,龍眼是同事家裏種的,拿來一起嘗嘗,真不是我特意買來的。”李梓楠急着解釋,怕嚴寒又多想。
“知道。可,是……”李梓楠等着嚴寒說下去,但嚴寒也不知道怎麽了,臉突然就紅了,低下頭,不說話。
“可是什麽?”李梓楠不解地問,“你別不說話呀,讓我幹着急。”
“我,喝水了。”嚴寒輕輕地說。
“這有關系嗎?這麽熱,本來就該多喝水,何況你總在大太陽下呆着。”李梓楠越聽越不明白,“你的嘴唇都有點幹裂,說明你水喝不夠。所以,把酸奶喝了!”
“沒,廁所。”嚴寒很小聲說完,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李梓楠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現在可以說:我帶你去。那以後呢,他只有中午能過來,還不是天天能來。他心裏盤算着各種可能,又開口問到:“你每天什麽時候開始工作?”
“早上,5點半。我,慢,只能,推着,走。”
“所以,你一天都在路上?”李梓楠幾乎不敢相信。一整天,這麽熱,而嚴寒卻只喝塑料杯裏那麽點水,就為了不用上廁所。
如果說之前聽嚴寒說受傷的事,那是對過去不可逆轉的婉惜,這會聽嚴寒這麽說,卻是對現實□□裸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