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陷落
剪指甲又不是什麽難辦的事,趙聞筝自然答應了。他望了望屋外,提議道:“今天天氣不錯,要不咱們出去剪?”
游昭微笑說好。
這會兒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金色的陽光灑滿了院落。趙聞筝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對面給他剪指甲。
這個世界裏是沒有指甲刀這種東西的,只有剪刀,趙聞筝不太用得慣,因而格外小心,眉頭微微擰着,眼神專注,仿佛在做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就怕一不留神就給游昭剪出血來。
當然了,不剪出血只是最低要求,把人家整整齊齊的指甲剪得狗啃一樣參差不齊,那顯然也不行。
剪幾刀,停下來看看,小修一下,如此反複,剪完游昭的一只手的時間,都夠趙聞筝把自己的手腳全修一遍了。
剪完一看,果然是非常的圓潤整齊。
趙聞筝認真看了看,滿意道:“還行。”
游昭便一個指甲一個指甲地摸過去,抿嘴一笑,很捧場:“三哥手藝真好。”
趙聞筝被他誇得有點窘,擺了擺手,緊跟着就聽游昭問:“三哥以後也幫我剪嗎?”
語氣含笑,帶着顯而易見的期待。
趙聞筝手一抖,寧靜的心境驟然又起了波瀾,他張口結舌:“我……”
游昭聽出了他的遲疑,微微疑惑:“不可以嗎?”
趙聞筝擡頭看着他。他的臉素來是沒什麽血色的,在陽光下白得幾乎發光,襯着披散下來的烏發,有種不真實的溫柔。
他不自覺地捏緊了他的手指。
有那麽一瞬間,占據他心頭的居然不是對于明天或許就要死的擔憂,而是一種不合時宜的沖動:他想問游昭,可是你為什麽以後也要我給你剪指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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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句話,他沒能問出口。
因為下一刻,他就聽到了驟然響起的喧鬧聲,由遠及近:“這位仙長!那邊不能進!仙長,仙長!”
“讓開!我來尋我師弟,休要攔我!”
——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趙聞筝的心狠狠一跳,猛地回頭,但聽破門聲響起,一白面公子不顧小厮的阻攔,闖了進來。
幾乎只在看清他的臉的那一瞬間,趙聞筝就明白了這人是誰。他呼吸一滞,喃喃道:“許師兄……?”
這個人,長了一張和徐峰有七分相似的臉。
許淩,那個揭破真相,把游昭從水深火熱中救走的人來了。
來得這麽早。
早到七天都沒過完,早到他都沒來得及問出那個問題,早到……
許淩始料未及的到來打了趙聞筝一個措手不及,他腦海裏空白一片,好半天,心裏浮現的第一個清晰的念頭居然是——可是他連指甲都沒給游昭剪完。
接下來會怎樣?他看着許淩一步步走近,渾渾噩噩地想,游昭知道真相後,又該如何對他?
他心裏亂成一片,以至于忽略了在他脫口而出許淩的名字的一瞬,游昭微不可覺地皺了皺眉。
一個小厮從許淩身後跑進來,慌張道:“三,三公子……”
這一聲落入趙聞筝耳中,恍如一聲炸雷,他勉強恢複了幾分理智,鎮定地對小厮道:“沒事,你下去吧。”
院子裏安靜下來。
趙聞筝回過頭,對上了許淩打量的目光。他定了定神,禮貌道:“許師兄。”
許淩雖長相和徐峰有七分相似,卻是個冷淡的性子,聞言只不冷不熱的“嗯”了一聲,那目光如利刃一般,直直地看着趙聞筝,仿佛能看破他心底所有的秘密。
沒給對方任何僥幸的機會,他直接道:“趙聞筝,我已知曉,那日陷害游昭的人是你,如今我要捉拿你回宗門執法堂,你可認罪?”
趙聞筝一僵。
來了,被帶回執法堂後,原主因為态度惡劣,咬死不認,原定的刑罰加重,直接被打廢了根骨。之後趙父趙母把他接回家,卻也沒能挽回什麽。
他嘴唇動了動,心裏苦笑,也不知道如果積極認錯,結果會不會稍微好一點。
許淩冷冷道:“你不回答,是不認麽?”
趙聞筝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我……”認。
沒辦法,誰讓他現在就是“趙聞筝”呢,他用了原主的身份,認了原主的父母,自然得頂這份罪了。
就在這時,身後忽有一道大力傳來,攥着他手腕往後狠狠一拽。趙聞筝冷不防被拽得一個踉跄,差點倒在游昭身上,“認”字走了樣,化作了一個沒有意義的音節。
還沒等他站穩。他聽到游昭的聲音響起,一字一頓,清晰無比:“不是他。”
“許師兄,你找錯了,害我的人,并不是他。”
趙聞筝震驚擡頭。
許淩亦面色凝重:“游師弟,你可想清楚了?”
“我想得很清楚。”游昭一手仍緊緊抓着趙聞筝的手腕,“我很确定,他不會害我。”
許淩微微皺眉,似還有話要說,目光在他抓着趙聞筝的手上停留片刻,終是把話咽了回去:“既如此,我相信你自有分寸。”
游昭溫聲道:“我腿腳不便,就不送許師兄了。”
——竟是三言兩語之間,就有了逐客之意。
許淩也不以為忤,對他一點頭,轉身就走。
這就走了?!
趙聞筝腦海中混亂至極,這短短片刻,無論是許淩的到來,游昭的突然出聲否認,還是此刻許淩的轉身,都太超出他的意料了,他難以置信,總覺得自己是不是遺漏了什麽重要的信息,忍不住脫口道:“許師兄且慢!”
許淩腳步一定:“還有何事?”
游昭神色冷了一瞬,随即溫柔地問:“聞筝,你要和許師兄說什麽?需要我回避嗎?”
趙聞筝一頓,到了嘴邊的話,不知怎麽就問不出口了。
他只好滿心迷茫地說:“——許師兄慢走,若是有空,不妨常到寒舍來坐坐。”
許師兄又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走了。
一直到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野裏,趙聞筝依然處在難以言喻的震驚裏,遲遲回不了神。
許淩,歸一宗的內門潛修弟子,等閑不出宗門,如今專為捉拿他而出山,到頭來,居然,就這麽輕易地放過了?
不,也談不上輕易,關鍵在于……
他低下頭,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裏,一只手仍緊緊地抓着他。
那只手,修長,蒼白,指骨分明,指甲圓潤整齊——是他方才精心修剪好的。
是游昭的手。
是游昭,游昭把他救了回來。
一旦清晰地認識到這個事實,先前盤桓的困惑,混亂,懷疑就瞬間沒了生根發芽的餘地,頃刻消散無蹤。
另一種情緒開始瘋狂滋長,後來居上,來勢洶洶,迅速占滿了他整個胸腔。
是愧疚,是震動,也是反複壓抑不曾言明,卻始終如春草般頑強生長的心意。
這一刻,沒了性命之憂,這份終于迎來曙光的心意便瞬間瘋長了起來,一發不可收拾,要攻破趙聞筝的所有心防。
而趙聞筝此刻簡直是毫無抵抗之力。
他無力抵抗,也無心抵抗,就那麽冷淡地,甚至是迫不及待地任自己陷落了進去。
外面一片寂靜,他的世界卻在天崩地裂。
或許是他的目光過于強烈,或許是他沉默的時間太久了,游昭輕笑了一聲,語氣如常道:“怎麽不說話了?”
他松開趙聞筝,伸出另一只手,微笑道:“不繼續幫我剪指甲了嗎?”
——在他的手掌離開的那一刻,趙聞筝感受到了極其明顯的失落與不舍,明顯得他想視而不見都難,甚至想把游昭的手拿回來。
從來,從來沒有哪個人像游昭這樣,從一開始就如此勾動他的心弦,讓他這麽牽腸挂肚,一颦一笑都牽扯着他的喜怒。
為了壓制這種不理智的念頭,他刻意擡眼,移開了視線,嗓音微微沙啞:“當然不會,來,把手給我。”
游昭眼睛微彎,把手遞到他手中。
趙聞筝把他的手握在手心,卻沒有立刻開始修剪,而是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從他看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是漆黑的,黯淡的,就像沒有星星點綴的夜空。
而現在,趙聞筝前所未有的,強烈地希望,這片夜空能重新亮起星光。
——他想讓游昭能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