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再次走出這間宅子的時候,夏日的陽光讓李斯在那一瞬間有些恍惚,他微微擺了擺頭,門外的士兵護衛們恭敬的向他行禮,扶着他登上了早就等候在外面的那輛馬車。
馬車行駛了一端距離後,和李斯一起坐在馬車中的姚賈突然湊了過來,賊兮兮的低聲問道:“大人答應的如此幹脆,是已經想好對策了,還是只是緩兵之計?”
李斯沒有直接回答,反而高盛莫測的反問姚賈道:“你覺得呢?”
姚賈嘿嘿一笑:“大人如此聰明,姚賈可猜不出來,可姚賈覺得,如果我是大人,絕對不會白白為那些家夥……”
姚賈這樣肆無忌憚的說着,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并沒有刻意壓低自己的聲音,馬車一旁,單獨騎着馬的張平一聽這話,不由皺了皺眉頭,他敲敲馬車的外面,冷冷警告道:“姚賈,如果不想死的話,說話就注意點。”
“呼,這可吓死我了!”
姚賈誇張的以手撫胸,做出一副被吓到的模樣,聽得馬車外面的張平火冒三丈。
平素冷靜自持,三代相韓的張平,也只要在遇到姚賈的時候會如此的失态。
就在張平氣到不行的時候,姚賈又很快收起那副調笑的模樣,對李斯說道:“得,不說了,相信大人自有打算,不會再被人白白利用了。”
說完,便閉上眼睛,不再言語了。
而李斯則将馬車前的竹簾微微掀起,竹簾外的景象開始變化,馬車正在緩緩的向王宮駛去,而李斯的思緒也在漸漸飄遠……
開始被關進那間宅子的時候,他是階下囚,走出這裏的時候,他卻已經官複原職,再次成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國。
可李斯卻覺得,他身上的枷鎖卻根本就沒有被打開,他的心情,依舊是那麽的沉重。
之所以會應允韓非,只是因為李斯非常清楚,想要走出這裏,他必須要接受這個困難重重的任務,幫助韓國解決現在的困境。
但是就像姚賈剛剛所說的那樣,這一次,他為他們所做的這一切,可不是沒有條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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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王宮外面的車馬場上挺穩,姚賈先跳下馬車,又将李斯扶了下來,而張平,則早已等候在了一旁。
在宮人的帶領之下,三人一路往王宮中的政事殿走去。
但就在政事殿的門外,姚賈和張平卻被守在殿外廊柱下的披甲武士攔了下來。
“王上只召見丞相一人,請兩位大人暫時在偏殿等候。”
無奈之下,張平和姚賈便由一位侍從帶到一旁的偏殿,而李斯,則在一位披甲武士的帶領下,進了政事殿一側的書房。
剛剛邁進那間書房,李斯便聽見了韓非的聲音:“沒有想到師弟會答應的這麽幹脆,我還以為,張平他們會費上一番口舌。”
李斯的腳步驀然停下,他看着跪坐在書案前的韓非緩緩的起身,踱步到了他的面前。
韓非深深看向眼前的人,就在一天前的時候,也就是眼前人,在自己身下哭泣着,那副脆弱的模樣,這世上也只有自己一個人能夠看到,可是到了現在,曾經因為自己流淚的那雙眼眸中,卻只有冷漠和疏離……
一股無名之火在韓非的心中燃起,他伸手重重抓住李斯的下巴,讓那雙冰冷的眼眸轉向了自己。
望着那雙如萬丈寒冰般冰冷的眼神,怒火頓時被澆滅了,韓非突然覺得,心像是被什麽狠狠的紮了一下,很痛,痛徹心扉的痛。
他寧願李斯罵他,恨他。可以現在,李斯卻沒有這麽做,那雙看向他的冷漠雙眼中,沒有一絲的感情,李斯似乎已經将他當做了一個陌生人。
“師弟,我……”
韓非有些驚慌失措的抓住了李斯的手,他想要解釋些什麽,但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而李斯,也已經不想再聽韓非的解釋,他輕輕将自己的手抽回,平靜的說道:“我會答應,只是不想再被關在那裏了,與什麽情誼無關,更何況,我們現在也沒有什麽情誼可言。”
韓非不敢置信的看向李斯,他顫抖着聲音,終于鼓起了勇氣,将一直藏在心中不敢問出的話說出:“從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開始,你就對我和其他人不同,你為我做了那麽多,難道……難道你就從來沒有,沒有喜歡過我嗎?”
韓非不相信,從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李斯對他跟其他人不一樣,他為自己做了那麽多,犧牲了那麽多,難道就只是因為他把自己當做朋友嗎?難道就和情愛沒有一點點的關系嗎?
這個時候,李斯的眼神裏似乎多了些其他東西,他像是在回憶什麽,後悔什麽嗎,良久之後,面對着韓非滿是希冀的目光,李斯低垂眼簾,緩緩開口道:“對你和別人不同,是因為我把你當做知己,為你做那麽多,是因為那是我欠你的。”
之所以為韓非做了那麽對,只是因為前世之時,韓非之所以會死在秦國,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
如果不是他把韓非的着作承給秦王,韓非就不會入秦,如果在姚賈彈劾韓非的時候,他能态度堅決的站在韓非這邊,姚賈或許會知難而退,如果秦王要殺韓非的時候,他能夠抛卻一切,只為保住韓非的性命,韓非或許根本就不會死。
到頭來,是他自作主張,是他高估了韓非在秦王心目中的地位,是他放不下榮華富貴……
這一切,都是他欠韓非的,而現在,他已經還完了。
“原來,只是知己嗎?”
韓非低笑着重複着,随後,他又倏然擡起了頭問道:“我那樣對你,這次為什麽還要幫我?”
李斯後退半步,躬身拱手道:
“王上,等到這次事成之後,請允許斯辭官離去。”
“這才是你的目的吧,你準備入秦?”韓非挑眉問道,李斯卻微微搖了搖頭,平靜答道:“我準備回上蔡郡,斯已經無心入仕了,只想回鄉娶妻生子。”
娶妻生子。
這四個字如同一記響雷,讓韓非猛然驚醒,他沒有想到,李斯的這個回答,比李斯入秦還要讓他難以接受。
因為震驚而愣怔了片刻,韓非猛地貼近眼前的人,他的眼睛定定的望進李斯的雙眸,二人氣息相聞,鼻尖和鼻尖指尖,就只有不到一寸的距離。
“你就這麽自信,能夠扭轉現在的局勢?”
“能不能,我們試試就知道了。”李斯沒有躲避,他直視着韓非的眼睛,一字一句的答道。
韓非清楚的看見,李斯的眼中,閃爍的是自信的光芒,這樣意氣風發的人,才是真正的李斯。
或許李斯并不知道,但韓非卻非常清楚,在這個時候,他身上的所散發的光芒是如此的奪目,簡直是讓人移開眼睛,最開始的時候,他便是被這樣不服輸的李斯所吸引的。
所以,在他心目中,他根本無法接受李斯回鄉娶妻生子,過着平常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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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張平和姚賈在侍從的帶領下走進書房,韓非已經端坐在了書房的大案後面,而李斯,則跪坐在書案的一旁,兩人一言不發,氣氛似乎有些凝重。
“王上。”張平拱手行禮道,而姚賈只是跟在張平後面,随便拱了下手,便挨着李斯跪坐了下來。
韓非冷冷瞥了一眼姚賈,當初是李斯向他推薦的姚賈,而在邯鄲的一年裏,姚賈也用行動證明了,他确實很有才幹,而他現在如此的肆無忌憚,也似乎是因為,他看出來了,韓非不能把他怎麽樣,挽回四國合縱,還需要姚賈來出面。
無視了韓非冰冷的眼神,姚賈繼續像個牛皮糖一樣黏在李斯身邊,更加詭異的是,李斯竟然也沒有說些什麽,這讓姚賈更加得意起來,可他忘記了,這個房間中,還有另外一個人。
“姚賈。”
彈彈挂在腰間的長劍,張平冷笑着看向姚賈,而李斯也适時的問道:“姚賈,現在的形勢如何?”
于是,牛皮糖立馬老實了,他端坐着,将趙國毀約攻燕,秦國有心攻魏的消息再次轉述了一遍。
李斯一邊思索着,一邊輕輕敲着桌面,安靜的房間中,只能聽見李斯敲打桌面的聲音,良久後,他才擡起頭來,朝韓非問道:“王上認為,韓國可以自保嗎?可以獨善其身嗎?”
韓非搖頭:“秦國如狼似虎,六國唇亡齒寒,絕對沒有獨善其身的可能,”
“所以,現在的第一要務便是,先與魏國結盟,共同抵禦秦國。”
張平提出異議:
“可是,我們并不知道魏國是否會積極抗秦,畢竟……魏國的國力已經大大不如從前了。”
“他們會的。”李斯還記得,前世的時候,雖然魏國被秦國的打的很慘,失了十幾座城池,不過倒是一直沒有放棄抵抗,雖然最後還是因為勢單力薄,只能向秦國求和。
張平又問:“如何得知?”
因為他前世的時候,魏國的抵抗就非常積極。
李斯在心裏這樣想着,可他知道,自己可不能這麽說,稍稍回憶了下魏國的情況,他找出較為有利的理由來證實自己的這個結論了:“魏國的新王在秦國做過質子,魏國雖然不如從前了,這點骨氣應該還是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