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元君
風如卷刃, 沉雲蔽日。
駱冰瑩懷抱琵琶, 轉軸撥弦, 曲不成曲,調不成調,卻如響在耳畔, 揮之不散。
風越辭擡手撫琴, 指尖輕按, 琴上浮起細碎流光,恍如熒蝶缭繞, 飛舞盤旋。
琵琶聲聲催人命,瑤琴聲聲撫人心。
樂起樂落,靈波相撞, 四周樹倒石崩, 風煙彌漫。
“封耳,莫聽!”
小輩們被震得七竅流血, 倒在地上蜷縮發抖,一會神情寧靜,一會面目扭曲, 似乎在忍受着極大痛楚, 邊哭邊嘔血。
此處人多, 百家長輩抵禦音攻,還需分心護佑自家小輩,靈器施放,術法連閃, 轉眼亂作一團。
吳雙涯修為最低,無信物護體,且近因往事心神不穩,在琵琶聲剛響時便受不住地抱住了頭,神情茫然錯亂,跌倒在桌椅旁,痛得全身發顫。
李眠溪連忙抱着他,雙手捂住他耳朵,控制朱明離焰在周身形成一道屏障。
林煙岚也攬住林冬靈,眉頭緊蹙道:“好強的音攻,比起當日在林家,她修為又有長進。”
季時妍腳下生花,運轉四時花冠之力保護周圍人,道:“我不通音律之道,但也聽得出來,于此道之上,她不及道君。”
林煙岚憂心忡忡,搖了搖頭,“道君身體未好,不能久戰。我不明白,她究竟想做什麽?難道真是對姜帝因愛生恨,所以不顧一切地報複麽?”
“不要試圖去理解一個瘋子的想法。”季時妍忽然擡頭看向上方,道:“來了。”
漆黑夜幕悄無聲息地降臨,籠罩了此方天地,恍如天羅地網,有數不清的星辰點綴其上,一一亮起,又一一黯淡,此起彼伏,争相輝映。
吳一岸道:“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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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煙岚道:“何時布下陣法?我竟未曾察覺。”
季時妍道:“不,是陣圖。當日在晉陽李家,鬼君曾布下這‘諸天萬劫陣’,只差一點便被道君擊破。不過那時是她一人控陣,而今我看,卻是四君齊出,威力更勝百倍。”
她們說話時,姜桓已确定了其他三君的位置,身形連閃,拔刀出鞘。
風越辭擲琴,臨空而起,避過音波卷起的風刃,回身落在大殿之上,腳踩橫欄,接琴拂袖。
靈力震蕩,如山海将傾。
駱冰瑩倏地後仰翻轉,而她方才所在之地,已無聲湮滅,化作粉末。
風越辭靜默而立,白衣廣袖,不染纖塵,流瀉着如雪如月般的光華。
周圍星光熠熠,卻難及孤月高懸,照得群星失色。
駱冰瑩穩住身形,抱着琵琶,深深地望着他,眼神頗為複雜,道:“先前不知你是葉無越,而今我越是看你,越是覺得……恐懼。”
是的,恐懼。
大概天底下再沒有人能理解她的感受。
她想,一個人究竟要有多大的能耐,才能将自己裝成這副超凡脫俗的模樣?
就連承接天意的四君,都不忍對他下殺手。
可這根本不是他真正的模樣。
從陰魔現世,到望月圖出,從玉壺杏林,到朱明離焰,她百般謀算,卻沒有一件事脫離過他的掌控。
然而誰都不覺得有問題。
好像無論他做什麽,世人都覺得理所當然。
“就連我自己,在知曉你身份之前,都很喜歡你。因為看着你時,心裏總是會很安靜,可以忘記一切……不想記起之事。”駱冰瑩道:“這太可怕了。”
風越辭靜靜地望着她。
駱冰瑩語氣轉冷道:“你別這麽看着我,我可不是色迷心竅的姜望庭。”
風越辭仍然望着她,眼眸清明,淡得沒有煙火氣。
駱冰瑩攥着掌心:“我不喜歡你的眼睛!”
風越辭并未出聲,只撥動琴弦,琴聲清越,空山回響,仿佛在衆人心上落了一場白雪,紛紛揚揚,蕩滌塵埃。
駱冰瑩懷中琵琶一聲脆響,剎那間四分五裂。
風越辭道:“心有魔障,反噬己身。”
駱冰瑩勾唇而笑,揚手灑了一地灰燼,道:“那你呢?逆天而為,又能好到哪裏去?”
與此同時,姜桓一刀劈下,其他三君再無處可藏。
戮君離駱冰瑩最近,隐君離交戰圈最遠,唯有元君,正對上了姜桓。
姜桓盯着元君,道:“老頭,你能不能剪剪眉毛胡子?”
元君語氣十分和藹,笑道:“姜帝陛下征戰百城時,老朽還不知在哪,這聲‘老頭’,老朽可擔不起。”
姜桓:“……老頭,你馬甲要掉了。”
元君:“姜帝陛下在說什麽?老朽聽不太懂。”
原本還念着幾分同鄉之誼,這會姜桓全然沒了耐心,揚刀就砍。
元君卻是一揮手,陣法霎時出現變化。
迷霧四起,空間斷裂,轉眼便将所有人隔絕分散了。
姜桓立刻轉身抱住風越辭。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爹爹?兄長?你們在哪兒?”
“阿姐!阿姐!”
四君未受陣法影響,飛快地聚攏在一處。
駱冰瑩看向元君,怒道:“為何突然變陣?此處這麽多人,這樣一來如何鎖定風越辭?”
元君撫須道:“有姜帝在,你絕無可能下手,老朽是在幫你創造機會。”
隐君颔首,顯然很是贊同元君。
戮君動了動嘴唇,沒說什麽。
駱冰瑩盯着他們,一字一句道:“最好是這樣。”
元君道:“我們先散開尋人,倘若發現姜帝在清徽身側,便借陣法引開他,再喚你前來。如此,他們在明,如同困獸,我們在暗,如魚得水,總好過方才被追着打。”
這番話有理有據,駱冰瑩眼中的狐疑之色散了幾分,冷冷道:“可以。天命在身,逆天而為的後果是什麽,不用我提醒你們。”
戮君煩躁道:“知道了,知道了。”
駱冰瑩甩袖離開,身影漸漸被霧氣掩蓋,戮君也轉身進入了其中。
隐君看了看元君。
元君道:“還有何事?”
隐君似乎笑了一下,沒開口,也隐去了身形。
元君站在原地,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姜桓見周圍滿是迷霧,皺了皺眉,看到懷中人時,眼神才柔和下來,道:“阿越你沒事吧?”
風越辭道:“可曾受傷?”
姜桓摸摸他的臉,笑道:“你不用擔心我,這世上能傷我的還沒出生呢。不對,說錯了,這世上能傷我的只有你。”
風越辭道:“你我未曾交戰,不知。”
“不用交戰,你就是拿劍砍我,我也絕不還手啊。”姜桓搖搖頭,笑容又散去了,低聲道:“阿越,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到了他們這個境界,不可能無緣由地心悸,只能是預警。
風越辭牽他的手,道:“先破陣。”
姜桓道:“好,聽阿越的。”
兩人往前走,觀察着陣法變化。
但沒走兩步,卻見眼前緩緩走來一個駝背老者,正是元君。
“這萬劫陣雖說是四君共同所創,但其中大半都是老朽的心血,沒有人比老朽更熟悉,”元君嘆道:“且慢動手。我想,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
姜桓道:“方才變陣是你故意所為?”
元君道:“沒錯。”
姜桓這下來了興趣,似笑非笑道:“老頭,談話需要開誠布公。”
元君又是長嘆一聲,背着手,站直了身子,道:“行吧行吧。姜……小子,我無論如何都沒能想到,你會是姜帝啊。”
風越辭眸光微凝,道:“校長。”
姜桓沒好氣地道:“校長老頭,我也沒想到你會是元君啊,好歹是一個地球來的老鄉,能不能少點套路,真誠點。”
元君本是感慨萬千,被他這麽一講,幾乎氣笑了,指着他道:“姜小子,你自己就是那個惹了一堆麻煩事的姜帝,還有臉叫我老人家真誠點?我要是沒點套路,華夏學宮早沒了,輪回者早死絕了!”
風越辭道:“校長。”
元君“唉”了聲,“清徽啊,為師沒有針對你啊,都是這小子太混蛋,太欠揍了。”
“走開,少在阿越跟前诋毀我,眼下惹是生非的是誰?”姜桓道:“校長老頭,我問你,你這回是拿了反派boss劇本麽?”
輪回世界中,輪回者常常需要在各個世界中扮演不同的角色,或是主角,或是炮灰,或是反派,因此老鄉們問候時,難免多嘴問一句,這回又拿了什麽劇本?
大家都已被輪回世界坑得習以為常。
元君道:“滾吧,臭小子,你才拿的反派劇本,我老人家拿的是隐忍負重的主角劇本!呸呸呸,我跟你在這瞎扯什麽,浪費時間!”
姜桓聞言,若有所思道:“你都是四君老大了,誰還能讓你隐忍負重?難道是……魔王麽?”
元君提起來就氣,“倘若真是魔王倒好了,集齊姜帝魔王,咱們直接回地球,誰還樂意在這折騰?駱丫頭幹得雖然不是什麽人事,但講得話卻是不虛的,四君殿承天而立,奉行的是天意啊!”
風越辭道:“天意,天道之意?”
姜桓道:“奇了怪了,這地方是魔王之境,魔王曾是天地間唯一的主宰,換句話來講,他不就是天道麽,哪裏又冒出來一個天道?校長老頭,你是不是被耍了?”
不等元君開口,他又道:“還有啊,倘若真的是此方世界的天道,你還能好端端地在這跟我們透露那麽多?早該被雷劈了。”
姜帝當年征戰百城,一路打到至高位,所見所聞從來都是魔王之名,壓根沒聽過什麽天道。
元君瞧了瞧周圍,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道:“聽我講!這就是我願意成為元君的原因,也是我敢來尋你們的原因。衆所周知,天道從來都是至高無上的存在,但是這個天道……卻有些奇怪。不瞞你們,此前我試探了很多次,發現它似乎被某種力量禁锢了,駱丫頭他們以為四君是被天道眷顧之人,依我看來,其實被挑選出來的傀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