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兩重(二)
皇城上方升起透明的陣法結界, 天地間一片寂靜。
風越辭幾乎以一種仰倒的姿勢被姜桓攬在懷裏, 長腿微屈, 單手撐傘。
兩人先前配合得天衣無縫,此刻目光相對,無聲的默契流轉, 恍如心有靈犀。
姜桓指尖觸到他烏黑的長發, 微微的酥癢漫延至心間, 而雪白無暇的容顏近在咫尺,美得不可方物, 叫他忍不住就想俯身吻下去。
姜之夢睜開眼睛,看到這對視的畫面竟然覺得分外美好,驚叫出聲:“啊——”
風越辭波瀾不驚地收傘, 起身道:“之夢, 安靜。”
姜之夢捂住嘴巴,聲音戛然而止。
姜桓面無表情掃過去一眼。
姜之夢:“……”
好慌!好怕!
姜之夢縮了縮頭, 後知後覺地想,我是不是壞了什麽好事?
傀儡消散,城下衆人松了口氣, 除了幾個還能保持着世家風範, 大多數都癱倒在了地上喘氣。
不過等到風越辭緩步而來, 大家又都臉色一肅,整衣起身,齊齊見禮:“道君。”
風越辭道:“諸位安好?”
衆人回道:“安好,安好。”
姜之夢一下子撲到姜之意懷裏, 嗚咽道:“兄長,你們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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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之意含笑摸了摸她的頭,溫聲安慰道:“小妹別怕,你做得很好。”
“道君,姜學長!”小輩們嘩啦啦地從城牆上跑下來,歡呼雀躍道:“你們太厲害啦!”
蘇令謀叫他們注意儀态。
唯獨戮君瞧見風越辭那一箭,想起不太愉快的往事,臉色難看得很,意味不明地道:“清徽,你的封靈箭又有長進!”
風越辭低聲咳嗽着,未及應答。
姜桓自然而然地輕輕撫他後背,為他順氣,頭也沒擡道:“與你何幹?皮又癢了?”
“我在跟清徽講話!跟你有什麽關系!”
戮君如今半點都不想跟他講話,被氣得一見他就想吐血。
偏偏姜桓總要找茬。
姜桓懶得理他,看了一轉,問道:“林姑娘不在麽?”
李眠溪回道:“姜學長,林姑娘當時身處百家氏族中,離得遠,好像只有我們靠圖卷近些的才被傳送了進來!”
姜桓皺了下眉頭,道:“你們誰會點醫術?”
葉雲起收劍,面無表情地走過來,先塞了個白玉盒子遞給風越辭:“給你。”
風越辭未收,道:“不用。”
葉雲起道:“撫脈。”
風越辭道:“不必。”
兩個人面對面站着,俱是一身白衣勝雪,只是一個氣質冷冽,一個清淡出塵。
倒有幾分神似。
葉雲起還是面無表情,将東西往風越辭手上一放,道:“不要便扔。”
風越辭道:“嗯。”
葉雲起道:“嗯。”
衆人:“……”
有時候他們是真不懂道君跟葉大公子的交流方式。
姜桓抱刀,嘴角挂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正想說什麽,卻見姜之意也走過來,遞給風越辭一個玄金木盒,“道君,我也備了禮物。”
葉雲起冷冷看着姜之意,握住劍柄。
姜之意無所謂地看着葉雲起,撫上刀柄。
衆人:“……”
毫不懷疑這倆下一刻就能打起來啊!
倒是戮君看不下去了,冷笑道:“你們還有空在這獻殷勤,是不是高興得太早了?留點力氣等着晚上吧!”
說罷,他黑着臉領着四君書院的院生往裏面去了。
這話一出,大家臉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臉色愈發凝重。
姜桓道:“阿越布了封靈陣,在這皇城之內,傀儡兵既已消散殆盡,便不會再重新出現。晚上又怎麽了?”
蘇令謀無奈道:“我們來到此境已有三日,白日裏傀儡兵将攻城,到了夜晚,兵将退去,取而代之的則是無窮無盡的怪物攻城。日夜輪流交替,根本沒有喘息時間……還好你們來了,否則我們也快撐不住了。”
姜桓還以為什麽事,聞言“哦”了一聲,壓根沒放在心上。
蘇令謀:“……”
風越辭道:“蘇師,你們自去休息,我與姜公子守夜便可。”
蘇令謀:“這怎麽可……”
姜桓打斷他,道:“行了老蘇,瞧瞧你那雙熊貓眼吧!領了這幫小崽子趕緊走,我看了這麽多人就煩。”
最後一句話比什麽都管用,誰也不知道姜大魔王什麽時候就會翻臉不認人了。
姜之夢扯扯姜之意的袖子,“哥,去休息吧。”
姜之意跟葉雲起同時收回目光,同時轉身,背對背,各走一邊。
先前還聯手對敵,這會又王不見王了。
“兩個毛孩子。”這二人雖說送禮,然而眼神幹淨而無他念,多為敬慕,跟學宮小輩們差不多,姜桓看得分明,暫且不跟小朋友一般見識。
風越辭道:“他們自小如此,無妨。”
姜桓瞥着風越辭手上的兩個盒子,笑了笑道:“争強好勝就罷了,還争寵,幼不幼稚。”
風越辭看着他。
姜桓摸了摸臉,“怎麽了?我有哪裏不對嗎?”
風越辭将兩個盒子放在他手上,緩步邁上城牆,輕淡道:“姜公子似乎很想要。”
姜桓:“……不,阿越你看錯了。”
他不想要,他想要扔。
風越辭未回頭,卻道:“一番心意,扔了不好。”
姜桓驚了,繞到他跟前道:“阿越你會讀心術麽?先前也是,我隐在屋頂上喝酒,分明未出聲,你也知道!”
風越辭不答,踏上臺階,坐在城牆上,化出瑤琴置于跟前。
姜桓坐沒坐相地靠在他身旁,在他還未彈之前,先伸手胡亂按了一把,虧得琴好音色佳,也不算難聽,只是未免擾人清靜。
風越辭渾然不覺似的,靜靜撫琴,本是極美的琴聲,中間卻總是被人撥亂了弦。
姜桓搗亂了半天,見風越辭絲毫未受影響,嘴角一挑,直接抱住他不讓他彈了,搖搖頭道:“論起心若冰清,波瀾不驚,大概世上沒人比得過阿越。”
風越辭道:“鬧完了?”
姜桓驚訝道:“阿越你這回沒說‘別鬧’,講了三個字哎!”
風越辭淡淡道:“論起胡攪蠻纏的功夫,世上無人及得上姜公子。”
姜桓抱着他悶悶地笑。
夜空沉暗一片,晚風徐徐吹來。
姜桓從後面抱住風越辭,将他整個人都攬住,“阿越,冷不冷?”
風越辭道:“不冷。”
皇城下出現了第一只面目猙獰的怪物,形似虎狼妖獸,随即是第二只第三只……漸漸地,如傀儡兵将一般遍布了整個地方。
姜桓恍若未聞,輕笑一聲道:“琴曲随人,阿越從無傷人之心,今晚可否破例,為我彈一首七殺之曲?”
風越辭未答,然而指尖微動,琴聲霎時一轉,本是清風朗月高山流水,眨眼間卻似煉獄血海,帶起無邊殺伐之意。
陣法靈光四起,姜桓一笑,拔刀躍下城牆,揮手間便是一片煙塵消散。
一人彈琴起陣,一人揚刀退敵。
夜色下,叫戰場也化作了人間盛景。
天光大亮,疲倦的衆人從睡夢中蘇醒,一看屋外天色,頓時起身整衣,急急忙忙地跑了出來。
“糟了!我還想晚上起來相助道君與姜學長的!”
“我也是!結果一睡就起不來了嗚嗚嗚……”
“誰不是這樣想的!哎呀別講了,快去看看!”
等到衆人慌忙跑到皇城上,卻齊刷刷地呆愣在了原地。
只見姜桓正在風越辭跟前演練刀法,時不時地回頭說一句,風越辭便也回一句,偶爾擡手做個手勢,而後姜桓便将一招重新演練。
像是在切磋論道。
可氣氛默契融洽,竟比他們以往見過的道侶更甚,恍惚間有一種風花雪月般的情調。
姜之夢跟秦文茵同時捂臉。
何豫立跟邱林寒眼神交流。
季時妍拽住了愣頭愣腦的李眠溪,楊策倒吸一口涼氣,心說怎麽感覺這麽不對勁呢!
姜桓待風越辭如何,他們都看在眼裏,可許多人都沒往別處想。
畢竟清徽道君出了名的清心淡泊,不沾紅塵,不食人間煙火。
可眼前這情形……很微妙啊!
衆人又擡眼見城下,幹幹淨淨的一片,頭發絲都沒落下一根。
蘇令謀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清徽,昨夜可有……”
姜桓随口道:“有,砍完了。”
小輩們頭暈目眩,齊齊抽了口氣。
戮君臉色一變,想想前兩日夜中的情形,看向姜桓的眼神裏也不禁帶上幾分驚駭與不可置信。
當日姜桓與他交手,他雖不願承認,但的的确确是他輸了,可姜桓真正修為如何,如今想來,竟完全沒有摸透。
這念頭令他晴天白日下出了一身冷汗。
此刻只想快些離開圖卷,找其他三君合議。
然而就在此時,皇城消散,漫無邊際的血海無聲無息地出現,血海之上,瑩白的光影無聲閃爍,刺人眼眸。
戮君道:“鑰匙!”
姜之夢緊緊依偎在姜之意身邊,身形微顫道:“兄長,真的是!”
姜之意穩住心神,可面上激動之色還是一覽無餘。
葉雲起卻冷冰冰地望着,眼中盡是寒意——九重天闕望浮宮,原是魔王碧空境!
姜桓打了個哈欠,不感興趣地道:“阿越,我們回去補覺吧。”
衆人齊齊瞪他——你自己去好不好!
風越辭還未語,忽然有一道淡淡的聲音響起,幾分随意,幾分散漫,聽起來莫名耳熟,但一時間又叫人分辨不出在哪裏聽過。
“九重天闕,浮生望月,這不是你們該踏足的地方。”
姜家兄妹脫口道:“姜帝陛下——”
“斯人已去,帝王無蹤,唯餘一念,千年不散。既然你們逃過一劫,我便送你們一份造化,也了卻……這一場緣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