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念
信與不信, 并不重要。
風越辭自小修行, 從來一心向道, 不染塵埃。所謂情念,在他看來與名利權勢一樣,是道途上的過眼雲煙, 勘破則悟。
姜桓天資不凡, 假以時日只怕能淩駕于四君之上, 而今妄動情念,便如歷劫。
一念天, 一念地,一念身陷囹圄,一念柳暗花明。
風越辭道:“聽姜公子所言, 如轉輪回, 照見前生。那你可曾想過,是輪回之故, 令你見我如見故人,心上蒙塵,非你本意。”
姜桓頓時搖頭, 盯着他笑了笑, 認真道:“倘若真有輪回, 那我相信……道君必然是我前世今生唯一所求。”
風越辭垂眸偏頭,低聲咳嗽,眉眼間浮起倦意,已無意再與他争論。
姜桓見此便也打住話題, 只又叮囑幾句:“道君累了,好好休息。明早我去一趟書樓,幫你看着那群小崽子,你這些天要養養身體,哪裏也不要去了。有什麽事,只管交給我,好不好?”
風越辭道:“如此,有勞姜公子。”
姜桓便走了出去,動作極輕地帶上了門。
風越辭卻沒動,慢慢飲完茶,過了好一會兒,頭也未擡道:“屋上風大,莫要久留。酒誤人,也莫要再飲。”
懶洋洋躺在屋頂上,手裏抱着酒壇正要繼續喝的姜桓:“……”
要命了,他分明隐匿了氣息,也沒發出半點聲響,為什麽還能被風越辭發現?
翌日,姜桓一大早跑去了書樓,林煙岚過來送藥時提了兩句,經過前邊時有聽到學子們此起彼伏的哀嚎聲。
風越辭緩緩喝藥,只道:“姜公子有分寸。”
又過了些天,林煙岚盯着泛着青黑的眼圈,來送藥時走路都打瞌睡,語氣十分委婉:“道君,蘇先生叫我問問您,有沒有辦法攔一攔姜公子?別讓他再禍害……咳,別讓他再去訓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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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越辭聞言,終于放下手中書卷,起身道:“我去看看。”
“啊啊啊——”
“救命嗚嗚嗚!”
“我要回家!我要退學!我要告——”
剛上臺階就聽到聲聲慘叫,林煙岚一臉憐憫,心說也不知這回是在受什麽折磨。
風越辭波瀾不驚,緩步行至書樓前。
只見姜桓翹着一雙長腿,漫不經心地躺在樓頂上,手裏拽着無數根靈線,靈線彼端牽着衆多鼻青臉腫的學子,跟放風筝一樣懸在半空中,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學子們需得一邊抵抗靈線牽引,一邊運轉靈力維持身形與方向,否則下一刻就會撞到四面八方圍攏的大石塊,撞得慘不忍睹。
更可怕的還有不知何時會降臨的萬千刀氣,能瞬間将人戳成篩子!
林煙岚:“……”
蘇令謀在底下跳腳,一直叫姜桓停下,嗓子都喊啞了,姜桓卻跟沒聽見似得,笑吟吟地看小朋友們上下翻飛,左右互撞,顯然是覺得很有趣。
不過風越辭一上來,姜桓就立即從樓頂跳了下來,“道君,這時候你不是應該在喝藥嗎?怎麽過來了?我等會就好了。”
蘇令謀:“……”
他喊了大半天沒半點反應,清徽一來就跟看見寶貝似得湊過去!要臉麽!
風越辭望着學子們,道:“姜公子,可以了,放開他們。”
姜桓欣然應道:“好啊。”
他手一松,半空中嘩啦啦掉了一地的人,又是一堆慘叫疊起。
“是道君!道君嗚嗚嗚……”
“道君救我們!”
“道君!他不是人啊!太過分了!”
青牛撲過來,仰頭哞哞叫,呼哧呼哧地噴氣,與所有人一起讨伐姜桓。
姜桓不以為意地笑笑,“這點痛都忍不了,你們還能幹點什麽?”
衆人:“……”
風越辭擡手拂過鈴铛,化去先前的琴聲,指尖又是一彈,清清泠泠,叫人精神一震,所有的疲憊痛楚都仿佛淡去了。
所有人熱淚盈眶,眨巴眨巴眼睛,直想撲上去抱住他大哭。
風越辭道:“明日聯試,今日早些回去準備,不必再練。”
所有人激動道:“是!”
聲音未落,瞬間作鳥獸散了,連根頭發絲都沒剩下。
姜桓搖頭笑道:“你沒來時他們都撐着口氣,你一來,個個變回三歲了。道君就是心軟,太寵孩子,這可不好。”
風越辭卻道:“他們很好。”
姜桓沒什麽原則地應道:“好好好,你說的都對。”
兩人說話間,并肩下了青玉石階,瞧着無比和諧融洽,林煙岚與蘇令謀張了張口,愣是沒說上一句話。
蘇令謀站在階梯上,盯着兩人遠去的背影,擰起眉頭,“林姑娘,他們……”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天邊乍起的轟鳴聲打斷了。擡頭看去,只見一艘巨大的靈船緩緩行至學宮上方,欄杆上的四龍沖霄旗高揚飄蕩,分外顯眼。
蘇令謀再也顧不上其他,面色凝肅,沉聲道:“來了!”
依禮來講,飛行靈器不入學宮內,前來此處的客人都應在宮門外天梯下來,再由學宮人接待而入。可四君書院的這艘靈船已至上空,卻沒有半分要停落的跡象。
林煙岚擔憂道:“戮君先前攔截道君不成,吃了大虧,而今含怒而來,必然要鬧一鬧了!”
蘇令謀揮手擲出佩劍,禦劍而上,“縱然是四君之一,也容不得他在學宮撒野!”
武場中,少年們停下動作,學樓內,諸學子探頭而出。道路上玩耍的小豆丁們被學長學姐們一手一個抱起來,匆匆送回了學宿內。
蘇令謀與學宮內其他師長同時禦劍趕至宮門前,彼此對視一眼,心中皆有了底。
衆人先持禮,而後為首的長者撫須道:“戮君大駕,有失遠迎。還請諸位書院的同道下船一敘,也好讓我等盡地主之誼。”
靈船上,有兩女一男行至船頭,皆着黑白長袍,腰間懸四龍抱圓墜,拱手半回禮道:“步依,步嬈,步赦,見過諸位!”
不依不饒不赦,且聽聽這三個徒弟的名字,就足以想象戮君此人性情如何了。
步依步嬈容貌有七分相似,是對姐妹花,只一位含笑,一位冷臉,倒是極好分辨。而那步赦一雙眼珠子不停轉動着打量下方人影,瞧着頗為邪氣。
步赦道:“我師尊乃四君之尊,此番大駕光臨,卻只有你們幾個來迎,這就是你們華夏學宮應有的禮數?”
學宮長者不輕不重地回道:“倒要問一問這位院生,我們幾個有什麽問題?校長事務繁忙,常年是我們幾個管理學宮,而今齊齊來迎,何曾怠慢戮君閣下了?”
步嬈冷着臉道:“清徽道君不在。”
學宮衆人聞言,臉色皆變得十分難看。
蘇令謀邊上一人嗤笑了聲,那人是幼學師長方自生,常年帶孩子,自己年紀也輕,不怎麽沉得住氣,忍不住便道:“小姑娘,你是什麽身份,竟口出狂言,敢要道君來迎?說句不好聽的,清徽道君位比四君,這天底下尚有人不知戮君,卻無人不知道君!便是戮君閣下,亦無資格令道君出門相迎!”
衆學子連連點頭,礙于規矩不好出聲,卻在心中暗暗叫好。
“呵。”卻聽一聲冷笑自靈船內傳出,随即空中靈力彙聚壓頂,竟形成掌印俯沖拍下,其霸烈之氣相隔甚遠已叫人驚惶駭然。
蘇令謀倏地喊道:“自生小心!”
誰也沒想到戮君如此放肆無禮,說動手便動手,全然不将學宮放在眼裏。
方自生舉劍擋于身前,其他人紛紛持劍相助,卻只能消去三分掌氣,個個臉紅脖子粗地死扛着,不退半步。
戮君道:“本君倒是不信清徽會看着你們找死!他不來,本君逼他來!”
話音未落,鈴铛輕響,伴随着無形刀氣席卷而來,瞬間而上,那空中掌印只片刻便被刀氣擊得潰散了。
後方聚攏的學子如同海水分流往左右退去,姜桓抱刀,似笑非笑地走來,“好大的口氣啊。”
白衣飄揚,青衫渺渺,風越辭坐于青牛背上,眉目靜遠高徹,面容無悲無喜,
“你?是你!”靈船上傳來桌椅杯盞落地之聲,随即而來的是戮君的滔天怒火,聲聲震耳:“姜帝傳人!姜家人!”
姜桓道:“你眼瞎麽。”
霎時靈力狂湧,如同暴躁狂怒的猛獸撕咬而來。姜桓揮手橫掃,腳下一點,掠身而上,與含怒而出的戮君對了一掌,又各自退開,虛空對峙。
戮君臉色極為難看,“望川姜氏不愧是姜帝正統,人才輩出,一個無名小卒也能有這般實力!可連你姜家家主都不敢如此得罪本君,究竟誰給你的膽子?”
姜桓已經懶得再解釋與姜家的關系,道:“不好意思,我家道君給的。”
風越辭緩緩撫着青牛頭角,瞧見他在戮君跟前的嚣張模樣,倒是給足了面子,沒出言反駁。
衆人:“……”
戮君頃刻黑了臉,手指屈起,掌心一握,手中便出現了一把玄鐵長戟,直沖姜桓殺去:“混賬!本君今日定要你血濺于此!”
刀光乍現,血色橫空。
姜桓持刀與他對上,眉眼肆意飛揚,深藏戾氣,“哦?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