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擁抱
踏上最後一道石階,夕陽餘晖消失在天際,長夜初至,點點星光閃爍,未見月影。
風越辭低聲咳嗽,道:“姜公子行事,還不夠憑意順心麽?”
姜桓道:“這個麽……”
風越辭又道:“亦或是,姜公子想叫誰憑你意,順你心?”
姜桓輕笑着擡頭,轉動青傘,忽然随手往後一擲,恰好蓋住了緊跟而來的青牛頭上。
青牛:“哞——”
風越辭欲要轉身收傘,下一刻,卻被人握住手臂扯了回去,那力道之大,竟叫他沒站穩,直直倒了過去。
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滾燙的暖意裹住身體,驟然升起一種令人放松的舒适感,好像能在其中靜靜沉睡一般。許是體寒太久,又許是姜桓的氣息暖洋洋的,很安心,風越辭未及掙紮,便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
與此同時,姜桓發出一聲近乎滿足的喟嘆。
“從第一次遇見道君起,我就從未憑意順心過,而總是情不自禁。”姜桓低聲喃喃,“就好像很久以前見過,就好像……”
就好像他穿越輪回,走遍萬界,終于來到起源之地,只為了這一場邂逅。
風越辭沒動,也沒出聲。
姜桓抱着他,都能感覺到他體內陣陣寒意襲來,忍不住抱得更緊了些。
不知過了多久,風越辭還是安安靜靜地待着,姜桓終于感覺不對勁,低頭一看,頓時啞然——風越辭睡着了。
眉目舒展,容色皎皎,并非昏迷,而仿佛是累極了,很舒适地靠在他肩頭,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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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桓:“……”
他還能怎麽辦?
青牛好不容易扒開傘,才氣憤地叫了一聲,就被姜桓冷眼一掃,憋了回去。
姜桓輕聲道:“別吵到他。認得路嗎?”
青牛委委屈屈地走到前面去帶路了。
書樓門庭皆閉,周邊籠了一層透明的屏障,只見一個全身泛光的三寸小人在其中飛旋轉圈,身後熒光羽翅撲閃撲閃,灑落無數光點。
姜桓收了長刀,輕手輕腳地将風越辭橫抱了起來,緩步前行。
泛光的小人飛出屏障,繞着他們轉了一圈,停在風越辭的指尖上。
姜桓瞥它一眼。
小人縮了縮,聲音稚嫩,奶聲奶氣地道:“書靈想念道君,要跟道君講話。”
姜桓道:“他累了,明日再來看你。”
小書靈乖巧地眨眨眼睛,抱着風越辭指尖蹭了蹭,飛了回去。
繞過藏書樓,便見竹樓隐于山間,外邊卻籠了一層結界。青牛晃了晃鈴铛,噠噠跑了進去。
姜桓抱着風越辭,視結界如無物,推門而入,一路穿過小院,進了屋子,彎下腰,輕飄飄地将人放在床上。
誰知他剛站直身子,衣角就被握住了。
離開懷抱,失了暖意,風越辭睡得不怎麽安寧,眉間微蹙,似乎在忍着寒意與痛意,雪白容顏上升起的幾分血色也褪了下去。
姜桓愣了一下,心道:“莫非他竟然怕冷嗎?”
——有時我真佩服道君,日日受旁人難以想象之苦,卻叫人半點看不出來。
他突然想起當日在四無奇境中,林煙岚曾提過的話。
風越辭清醒時,從來都靜默從容,哪怕傷了疼了累了,也未見半分失态,某些時候,所有人都記得他是病着的,卻忘了他也一直在疼着。
直到沉沉睡去時,才叫人瞧見幾分端倪。
姜桓心像被紮了一下,驀地疼起來。他輕輕握住風越辭的手腕,随即毫不猶豫地躺了下去,将源源不斷的暖意渡給他。
風越辭睡着的姿勢很端正,但卻少了白日裏不近人情的淡漠疏離感。
姜桓歪着身子,沒做什麽出格之事,只盯着他看,唇邊的笑意許久都未收回去,忍不住極輕地說了一句:“道君,你睡着時可愛多了。”
門悄無聲息地關上,青牛跺着蹄子,待了一會後蔫噠噠地掉頭走了。
翌日,碧空無垠,皓陽當空。
風越辭醒來,已近午時了。
他撫着頭,目光在熟悉的屋子裏轉了一圈,落回床榻上,又擡起,落到打開的窗戶上。陽光如同鋪開的碎金長錦,一直照進了屋內,流光輕舞,暖意融融。
自七年前一役後,他好像很久沒有這麽安逸地睡過了。
沒有寒冷,沒有疼痛,唯有一片溫暖與寧靜。
風越辭換了身衣物,推開門,就見姜桓蹲在桃花樹下,像在挖什麽東西,小青牛憤憤地圍着他轉,敢怒不敢叫。
“道君,你醒了?”姜桓聽到動靜,轉過頭沖他招招手,眼中笑意映着陽光,尤為璀璨。
風越辭道:“姜公子在做什麽?”
姜桓笑道:“挖酒啊,我等道君一頓酒,不知等了多久了。”
風越辭聞言,看了看方位,随即走到另一邊,俯身卷袖,要去撥土。
“我來我來。”姜桓跟過來,不讓他動手,三兩下翻出一壇酒來,掂了掂,湊近聞了聞,眼睛一亮,“好香啊。”
風越辭見此,便道:“酒易誤事,少飲為妙。”
姜桓莞爾,“那道君還釀酒?”
風越辭微微搖頭,道:“出門前,見桃花紛落,想起書中釀酒之法,便試了試。”
姜桓晃了晃酒,“竟是道君第一次釀的嗎?”
風越辭颔首。
姜桓笑吟吟地将酒放在桌上,正要尋杯盞邀他同飲,卻見他擡頭,手上停了一只紙鶴。
“怎麽,有人尋你?”
“是蘇師。”
姜桓道:“他們可真煩,看來這酒又喝不成了。”
風越辭淡聲道:“姜公子在此飲酒,我去便好。”
姜桓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喝酒什麽時候都可以,若沒有道君相陪,又有什麽意思?”
風越辭無言,垂了垂眼眸,姜桓便望着他笑。
小青牛呼哧呼哧地跑過來,噘着嘴:“哞哞!”
風越辭摸了摸它的頭。
姜桓走過來揪住青牛尾巴,“說話呢,你過來搗什麽亂?”
青牛:“哞哞!”
風越辭眸光微轉,将青牛尾巴從姜桓手中抽出來,道:“姜公子,別鬧。”
這聲音輕淡如雲,莫名溫軟,聽得姜桓心中像被貓爪子撓了一下,酥酥癢癢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姜桓覺得風越辭今日的态度格外溫和,像秋水融霜雪,盈盈漾漾,叫人忍不住想得寸進尺。
于是走在路上時,姜桓故意挑起話題,帶了幾分戲谑:“昨晚,道君睡得好嗎?”
風越辭聞言,回道:“很好。”
因昨夜的确是他這些年來難得的安眠,他是真心實意地回了一句,仿佛沒聽出其中的調侃之意。
姜桓盯着他,“那你知不知道……”
風越辭聽他欲言又止,便問:“知道什麽?”
——知道我為你暖了一夜的身體,陪着你睡了一夜啊。
姜桓一看他模樣,不必追問,就清楚他定是不知了。
倘若知曉,不會是這麽平淡的反應。
姜桓望天笑了笑,心說算了,有大美人在懷,也沒虧什麽。這大美人素日裏跟個冰清玉潔的大家閨秀似得,若是知曉他做了什麽,恐怕連近身都不讓了。
他來到這裏之前,在萬界輪回裏漫無目的地游蕩,心裏如同缺失了一塊,空蕩蕩的,什麽都不想要,什麽都不想做,唯有殺人時才感到幾分快意。
所有人恨他罵他,怒他懼他,他都不在乎。
只是殺孽太多,有時候連自己都控制不住那股子暴戾之氣。
直到遇上風越辭,心中的猛獸像是被完全安撫,溫順地爬了回去,心甘情願畫地為牢。
姜桓不曾為風越辭怦然心動,反而是看見他的第一眼,動蕩的心才真正安靜了下來。
“沒什麽,”姜桓雙手背在腦後,又是那副懶散模樣,邊走邊道:“老蘇又有什麽事?你身體不好,別聽他們一叫就去,若是不方便拒絕,我幫你打一頓,保管誰都不敢再來煩你。”
風越辭道:“聯試在即,蘇師挑選了參試學子,卻不滿他們驕縱懈怠。”
姜桓挑了挑眉,了然道:“原來是叫你過去鎮場子。哎這事交給我吧,我這人最擅長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朋友做人了。”
風越辭道:“姜公子,你會吓到他們。”
姜桓不以為意,忽然湊過去,擡手拂去他烏黑長發上沾染的一片落花,笑道:“壞人我來當,好人就留給道君做麽,豈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