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學宮
蘇令謀不知楊策心中吶喊,自然要先問候過風越辭,才顧得上小輩們。
風越辭持禮道:“蘇師。”
蘇令謀偏身,只受他半禮,溫聲笑道:“回來就好。那幫小崽子天天問你,校長也時時惦念,稍候你——”
楊策:“咳咳咳!”
蘇令謀聞聲,終于偏頭看了一眼,還沒看到其他人,就被一道玄金長袍的人影奪去了視線,霎時臉色驟變,瞳孔緊縮,笑容也僵在了臉上。
姜桓抱刀含笑,很随意地打了個招呼:“喲,老蘇啊,真巧。”
衆人:“……”
蘇令謀手掌悄悄合攏,沉默了好一會兒,還算鎮定道:“姜公子。”
對于姜桓此人,蘇令謀的心理陰影不比楊策少多少。可以這麽講,輪回世界裏,但凡遇到過姜桓的,要麽已經死了,要麽死也不想再見到他。
蘇令謀那時是在齊趙魏楚四國紛争的小世界裏做任務,他先助楚國不受寵的小王子弄死楚王登基,适逢魏國大軍壓境,便說服齊趙出兵剿滅魏國,其後誘使趙國公主毒害王兄,江山為嫁,最終合力平定齊國。
辛辛苦苦煎熬心血,謀算十數年,眼看天下一統近在咫尺,半路卻殺出個姜桓,于千軍萬馬中斬了齊王,斬了楚王,斬了趙國公主!
天下失主,焉能不亂?
蘇令謀十數年苦心盡付東流,氣得當場吐血三升,一病不起,出小世界後足足養了好幾年才緩過來。
秦文茵小聲道:“蘇,蘇師長,您臉色好難看呀!您也認識姜學長嗎?”
蘇令謀微笑道:“學長?的确是你們學長,校長這桃李滿天下,什麽時候都有‘驚喜’啊。”
“驚喜”二字,簡直像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可惜除了楊策,沒人能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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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桓轉了轉腰間玉符,道:“我覺得也是。初到學宮,如見故景,勾起我不少回憶,迫不及待地要與校長談一談了。哎老蘇,你瞪我做什麽?”
蘇令謀:“……”
風越辭掩唇咳嗽兩聲,姜桓便沒心思搭理蘇令謀了,偏頭道:“這裏風大,你過來一點,別站在風口。”
蘇令謀眉頭一擰。
風越辭道:“蘇師,林姑娘遠道而來,一路辛苦,勞煩你帶她去休息。姜公子與我一道去見校長。”
蘇令謀還沒開口,便瞧見姜桓眉開眼笑地道:“好啊,恰好順路,道君再陪我逛一逛學宮吧。”
那神情輕快明朗,哪有半分大魔王大殺器的影子?
風越辭颔首道:“姜公子,請。”
蘇令謀眉頭皺得更深,眉梢處幾乎要擠出鴻溝來。
“姜公子,”林煙岚忙叮囑道:“不可讓道君太勞累……”
姜桓擺擺手:“林姑娘安心吧,随意逛逛,哪裏會真讓他陪我走那麽遠。”
風越辭與衆人致意,緩步而行,青牛邁着蹄子,搖頭晃腦地跟上。
姜桓三兩步走過去,與他并肩而走,按着青牛腦袋推到一邊去了。
“哞哞!哞哞!”
青牛跺跺蹄子,委屈得不行。
姜桓揉了揉耳朵,道:“這牛養肥,可以宰了。”
青牛:“哞哞——”
風越辭道:“哞哞,安靜。”
姜桓大笑:“哈哈哈,我就說……”
風越辭微微偏頭,看了他一眼,眸光潋滟生輝,輕得好似沒有重量,卻叫人骨頭都要酥了。
姜桓:“……”
于是姜桓也安靜了。
蘇令謀眼睛一眯,拽過楊策,壓低聲音道:“你碰上他,就不知道傳個消息回來麽?”
楊策欲哭無淚道:“我傳音給校長了啊!”
蘇令謀拍他後腦,微笑着罵道:“校長成天搗鼓他那些寶貝玩意,堆了成千上萬的信件沒看,這麽十萬火急的事情你還給他傳音?你蠢不蠢?”
楊策:“……”
蘇令謀舒口氣,沉吟道:“我看他對清徽的态度不同尋常,怎麽回事?”
楊策“啊”了聲,大抵是因為大家都待道君極好,弄得他習以為常,覺得姜桓待道君好也是正常的,被蘇令謀這麽一講,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姜大魔王對道君的态度真是好得叫人匪夷所思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楊策嘀咕道:“道君就是招人喜歡呀。”
蘇令謀道:“你蠢死算了!”
被旁人愛護擁戴,那是招人喜歡,被姜桓這樣的人區別對待,那叫大禍臨頭!
姜桓自然不在乎兩人如何談論他,正心情極好地與大美人同游學宮。
沿途桃李芬芳,松柏茂盛,下了課的學子們三兩成群地走在一起,嘴裏跟同伴講着話,眼神卻偷偷瞄過來了。
穿過叢林時,一簇桃花折了枝幹,松松地垂落下來,勾住了風越辭的衣袖。
風越辭垂眸,輕拂衣袖,袖上蓮紋漾開,點點光華掠過,下一刻,那斷枝重連,竟又長回了樹上,桃花嬌豔,自去盛開争妍奪麗。
姜桓見此便道:“花落應入塵土,道君卻令它枯木逢春,怎麽不見你待人如此溫柔?這是不是人不如花?哦對了,人也不如書。”
風越辭輕淡道:“書解語,花解意,不與人同。”
姜桓搖頭一笑:“道君清靜風雅,我卻是個俗人,縱然時常覺得人很煩,卻也好過這些花花草草啊。”
風越辭道:“姜公子若是俗人,天下間便沒有不俗之人。”
這話好聽,聲音更好聽,姜桓聽得快要飄上天了。
風越辭衣擺如雲,過叢林,踏上石橋,道:“旁人皆不在姜公子眼中,非人煩,是心煩罷了。”
姜桓勾起嘴角道:“誰說的?與道君在一起時,我便半點都不煩。來來來,道君自己看看,你在不在我眼中。”
說着,姜桓便繞到風越辭跟前,非要他看一眼。
石橋不寬,姜桓這麽擋在前面,哪裏還能往前,風越辭擡頭,見他眼眸漆黑如子夜,看不出情緒,無端有種遙遠莫測之感。
哪怕帶着笑意,也仍是游戲人間之态,冷漠的叫人無法心生親近。
莫怪衆人如此畏懼他。
風越辭靜默片刻,道:“我看見了。姜公子,莫要擋道。”
姜桓片刻未離的盯着他臉頰,見他表情絲毫沒變,不禁脫口而出:“這世上有什麽能令你動容的麽?”
目空一切者狂,四大皆空者寂,而風越辭神思清澄,性情似仙,卻是太過淡泊。
所謂“無欲則剛”,心性圓滿,便毫無破綻可言。
風越辭目光一片清明,靜靜地反問:“這世上有什麽是姜公子真正在意的麽?”
姜桓一怔,竟是啞然,半響都無言以對。
邁過石橋,前方便是學宿,一群不好好午休的小少年差點将門擠塌了,就為了看一眼極少露面的清徽道君,惹得管理學宿的師長們扯着嗓子叫嚷:“你們禮節課都白上了?都給我回去午睡!再敢堵這扣你們學分!走走走,散了散了!”
說罷,又回過頭來與風越辭遙遙見禮。
風越辭一一回禮,過了學宿,便是師宿。學宮師長們白日裏大都有課在身,這裏便顯得尤為安靜。
直到最前方,才看到一處獨立的高樓,上書五個明晃晃的大字——“校長辦公樓”。
姜桓噗嗤一聲:“有趣。”
大門敞開着,風越辭擡步正要往裏面走,姜桓忽然臉色微變,飛快地拉着他手臂将人往身後一帶。
與此同時,高樓內驀地傳來一片爆炸聲,緊接着升起一股濃烈的黑煙。
周圍人張大嘴,表情麻木的喊:“蒼天吶,校長又炸樓了!”
“道君沒事吧?那位學長好身法啊!”
“哎呀!道君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別被校長吓跑了!”
“就是就是!”
姜桓揮手掃開濃煙,先看了看風越辭,見他無礙才松了手,道:“這什麽情況?”
風越辭回身致謝,道:“校長別具匠心,喜好鑽研奇物,常有意外發生。”
兩人一道進了門,只見院子裏正有個白胡子老頭趴在草叢裏,頂着一頭亂糟糟的爆炸頭,臉上帶着只獨目鏡,手在地上到處摸索,眯着眼睛在找什麽東西。
風越辭彎下腰,自草叢裏撿起一顆五顏六色的珠子,道:“校長。”
白胡子老頭擡頭瞧他,又瞧了瞧,一下子跳了起來,熱淚盈眶道:“清徽啊!我的乖學生你終于舍得回來了!來來來,陪為師做實驗去!為師有個想法……”
姜桓以手抵唇,清了清嗓子。
校長這才看到還有另一個人在,轉過頭仔細打量了下:“年輕人,我看你有點眼熟啊。”
姜桓道:“老人家,我看你也有點眼熟。”
校長看看風越辭,又看看他,想了半天,突然胡子一吹,眼睛一瞪,指着他道:“姜桓!”
姜桓似笑非笑道:“紀夫子,許久不見,你老還是這麽有精神。”
校長忽然沉默下來,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姜桓也不回避,坦坦蕩蕩地任他看。
“姜小子,”半響,校長才站直了身子,緩緩道:“不容易啊,你終于舍得從那地方出來了?”
這麽些年來,多少人已經從輪回世界裏跑出來了。唯獨這個人見人怕的姜桓,分明最不應該被困住,卻不知為何一直在其中漂泊游蕩,就像漫無目的地在尋找着什麽重要的東西,久久不願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