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無生
吳雙涯蜷着身子,直勾勾望過來,嗓子裏發出咕嚕輕響,仿佛饑餓的厲鬼,迫不及待地要飽腹一頓。
林煙岚足尖一點,飛身揮袖,三根銀針飛旋而來,直刺他後腦。
風越辭道:“眠溪,引朱明離焰,燃花。”
李眠溪道:“是!”
火光自李眠溪周身升騰,他艱難控制着火焰,衆人不由自主退避三舍。
地面上紅花本是長在一角,卻忽然迅速蔓延開來,仿佛在逃避火光,空氣中血腥般的味道更濃郁了些。吳雙涯痛苦地抱住頭,發出嘶喊聲,而花叢中亦有尖銳叫聲,如同回應。
李眠溪:“道君,這是什麽?我,我感覺這些花像是活的!”
吳從善打了個哆嗦,忍不住抱住了吳從英的胳膊。
風越辭坐在青牛背上,正觀察周圍,便回道:“無生花,書上第三百六十三頁有講。”
李眠溪急得滿頭汗,結結巴巴:“我我我……那個……”
姜桓感同身受:“道君,別欺負學渣吧。”
風越辭安靜地望過來,姜桓心中一動,忍不住問:“你看了那麽多書,難不成每本每頁講了什麽都記得?”
風越辭微微颔首。
姜桓:“……你當我沒問過吧。”
李眠溪羞愧地捂着臉,道:“我我我回去就抄書百遍!”
“竟然是無生花啊。”林煙岚驚訝出聲,湊過去蹲下身子,摘了幾朵存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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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從英:“林姑娘知道?”
“七年前,我阿娘想尋無生花來救我爹,可惜沒能找到,”林煙岚秀麗的面容上浮起悵然之色,“阿娘講,若亡者屍身不腐,可以用無生花養魂,終有一日,能夠再度喚醒亡者。”
衆人一驚,便聽風越辭道:“并非如此。”
“的确,這不過是雜書見聞,當不得真。阿娘當初也是走投無路才想用這個法子,”林煙岚搖了搖頭,道:“其實無生花是被視為陰魔的象征,天境之戰中,但凡陰魔現身,周圍必然開滿此花,詭異異常。”
滿地紅花,漸漸流出粘稠的液體,令人如同置身血河。
吳雙涯忽然往前沖去,吳從英與吳從善一起抓住他,卻是雙手抓了個空,對方像是鑽進了一道無形之門,轉眼便沒了蹤影。
緊接着,無數紅花纏繞,形成了門的形狀,漸漸收縮。
“道君!”衆人擡眼,就見風越辭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那邊,連忙跟上去。
風越辭看了眼吳家二人,道:“你們留下。”
吳從善想說什麽,卻被吳從英拉住,“是,道君。”
此去不知禍福,總要有人留下看着,與各家聯系。倘若他們遲遲未歸,前來相助的長輩也不至于兩眼摸黑。
“道君,諸位,”吳從英俯身施了一禮,道:“勞煩你們了。”
四人一牛踏進了門內,此時入口消失,紅花驟然湮滅,血河好似幻象,街道上恢複如初,所有異常都不見了。
而門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風越辭拿出一顆異常明亮的珠子,鑲在青牛角上,總算能夠看清些許。只見四周空蕩蕩的,空無一物,唯有一條小道,不知通往何方。
林煙岚走在中間,看了看明珠,溫聲道:“葉公子真大方,海魄明珠溫養心脈神魂,千年難得一顆,竟也送您了。”
李眠溪聞言,扒着手指算道:“林姑娘,其實大家都喜歡給道君送禮物呢!吳大公子送的數量最多,葉大公子送的最貴重,姜家兩位送的最稀奇古怪,不過還是你們家送的最實用!”
林煙岚莞爾一笑:“道君素來人緣極好。”
“哪裏是人緣好,我看是太招人了。”姜桓慢悠悠地晃在最後,道:“照這種情況,你們道君将來的伴侶怕不是在醋缸裏泡着酸死,就是被人套麻袋打死。”
林煙岚笑道:“姜公子想多了,道君心念通達,不受七情所擾,何談伴侶?”
“就是,”李眠溪接道:“想當年戮君對道君……”
風越辭忽然頓住腳步。
李眠溪立刻閉嘴,認真看路。
風越辭并未回首,像是沒聽見他們交談似的,道:“四無奇境神妙莫測,書中少有記載。前方有變,你們小心。”
話音未落,風驟起,明珠光輝倏而轉淡,只瞧見前方冒出無數模糊影子,紛湧如山海,張牙舞爪地撲來。
林煙岚指尖銀針連出,蹙眉道:“是陰鬼兵!”
李眠溪連忙放出朱明離焰,但他修為不夠,在鋪天蓋地的陰影下,火勢變得極為微弱,僅能護住他周身一片。
風越辭伸手去碰鈴铛,青牛卻搖晃着腦袋,“哞哞”沖他叫。
“道君,生病的人就要自覺一點。”
姜桓說話間,身形晃動,已到風越辭跟前,輕慢懶散的德行不改,卻給人無比可靠之感,至少李眠溪就感動得熱淚盈眶:“姜學長!我還以為您又要站着不動了!”
姜桓道:“我倒是想啊!道君,麻煩你安靜當個花瓶吧,別折騰那半條命了。”
李眠溪:“……”
風越辭神色如常,果真退了兩步,輕聲道:“有勞姜公子。”
姜桓擡手握住了腰間長刀。
刀光乍起,仿佛劃破長夜的第一縷晨光,沾染了半邊雲霞,無聲無息間照亮天地。
沒有繁複招式,沒有驚天秘技。
簡簡單單的一刀,似血月橫空,吞噬一切生靈,破滅世間萬法。
姜桓打了個哈欠,臉上有一種冷漠又倦怠的無趣感。
從他拔刀到歸鞘,只短短剎那,而眼前如山海般紛湧來的陰兵已煙消雲散,連根頭發絲都沒剩下。
風越辭道:“姜公子。”
姜桓聽見聲音,随意地回頭,而後情不自禁倒退三步。
風越辭側身而立,青衫烏發,姿态端然。四周空茫黯淡,唯他像是灰白世界中一朵鮮亮的花,靜默而孤高地綻放着,美得不可方物,僅是望着就叫人對這世間生出無限的溫柔與留戀。
姜桓臉上的冷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道君,你簡直比百萬陰兵還可怕!”
風越辭道:“花瓶?”
“啊?”姜桓假裝聽不懂,道:“哎呀,出門太急,忘了帶酒,真可惜。”
風越辭不與他計較,道:“此間事了,我請姜公子飲酒。”
“真的?”姜桓嘴角一揚,頓時笑道:“道君人美心善,那我可等着了!”
兩人說話間,前方又生異動。
未見人影,卻有一道女聲幽幽響起:“刀意驚天,實在驚豔,你是我見過的最像樣的姜帝傳人。姜家那幫自诩正統的老鬼,遠不如你。”
李眠溪與林煙岚警惕地看向四周,尋找聲音來源。
姜桓道:“哪門子傳人?我自己怎麽不知道。”
“我雖未曾見過姜帝,卻不至于認錯他的傳承。若你早二十年來到這裏,我必不會放過你。如今倒也罷了。”
“現在也不晚,你要不要試試?”姜桓握着長刀,随意道:“姑娘,在小朋友跟前逞逞威風就算了,別在我跟前裝,我這人最不會憐香惜玉。”
“姑娘?這稱呼真新鮮,你可知我是誰?”
“陰魔麽,像你這樣名聲在外的孤魂野鬼我見多了,實在沒什麽好稀奇的。不如你考慮一下,将你抓走的小家夥們放回來,省得我們再動手了。”
陰魔聞言笑了一下,她的聲音很年輕,像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發出的,頗為清脆,可惜毫無天真爛漫的朝氣,反而帶着說不出的幽冷。
“好啊,只要你們幫我做一件事,我就放了他們……清徽道君,不知你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姜桓神色微變,心道果然。
李眠溪:“你,你竟然認識道君?”
林煙岚像是相通了什麽,露出恍然之色道:“原來如此,華夏學宮弟子與吳二公子他們皆是來我林家途中出事,此前道君正在林家作客,你又放走邪祟入體的吳二公子,正是要用他們引道君來此!”
陰魔道:“小姑娘聰明。”
李眠溪持劍,警惕道:“你想讓道君做什麽?我們不會同意的!”
風越辭卻道:“稍安勿躁。”
陰魔道:“急什麽,只是想讓他幫一個人罷了。”
林煙岚道:“幫誰?”
陰魔發出一聲極輕的嘆息,“季時妍。”
林煙岚蹙了蹙眉,道:“陰都季氏,季大小姐?”
李眠溪氣憤道:“在被你抓走之前,季學姐一直好好的,什麽事也沒有!”
陰魔不語,等着風越辭答話。
風越辭不知在想什麽,掌心輕輕撫着青牛,青牛睜着大眼睛湊到他跟前蹭蹭,“哞哞”讨好。
其他人望着他,默默等他想好,也不催促。
片刻,風越辭出聲道:“我知曉你與陰都淵源頗深,但未知始終,不能輕易應允。”
話音落下,只見四周黑暗忽然褪去,顯現出碧空白雲,城樓屋舍,像一幅年久失貌的畫卷洗淨塵埃,緩緩鋪開全貌,
陰魔道:“如此,便請你們去當年的陰都走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