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天家
祁淵帶着人沖到太白酒樓外時,恰好是宣明帝最危急的時刻。
地動導致太白酒樓的建築主梁斷了,宣明帝等人從二樓滾到了一樓,好不容易躲過了第一波箭弩和地上裂縫,對面叛黨就又開始進攻了。
宣明帝出行,身邊或明或暗跟着大約百來人的護衛,太子身邊的護衛也不少,約莫有五十來號人,兩方加起來也有一百多人,趁着地動間隙,這些人全都露面沖到酒樓廢墟內,牢牢的護衛着宣明帝,和外面的叛黨對峙起來。
太白酒樓作為京城比較知名的飯店,後面自然有不少亭臺樓閣,宣明帝帶着護衛躲進高高低低的樓閣廢墟間,縱然是軍中弓弩,一時半會也無法攻破宣明帝的包圍圈。
更何況宣明帝身邊的護衛手上也有袖弩,雙方對射起來,倒是不分勝負。
只是無論是宣明帝,還是叛黨都清楚一件事,他們必須分秒必争。
宣明帝身邊的護衛即便帶着弩,可随身攜帶的箭枝卻不多,一旦箭枝用光,就是他們的死期。
而叛黨一方更是揪心,太子已然成功脫身,只需登高一呼,帶着禁衛和京郊大營的兵馬圍上來,他們就死定了!
是以無論是宣明帝和叛黨,都在拼命。
當救駕的兵馬趕到時,宣明帝身邊的護衛已經少的可憐,只剩十來人了。
“爾等叛逆竟妄圖行刺陛下,還不束手就擒!!”
祁淵高聲怒喝,就在此時,叛黨中人頭湧動,幾個人出現在隊列前。
正是宣明帝的五弟,楚王。
——陳王在太子脫身後,他就先溜了= =
楚王陰沉着臉,“束手就擒?”他猙獰臉,“祁淵小兒,若你敢讓人上前一步,就別怪我不客氣!!”
祁淵看着被推到前面的東西,臉色陰沉下來,那居然是攻城用的重弩!
這種重弩一箭甚至能射穿城牆,這要是對着宣明帝來一發,那宣明帝就真的只能上天去找先皇喝茶了。
宣明帝鎮定道,“淵兒,無需理會叛逆所言,還不快護駕?!”
祁淵嘴角抽搐,如今四周圍滿了士兵,大家都看着他,他根本不敢無視宣明帝安危,下令衆人上前。
若是宣明帝因此而死,他這太子也當到頭了。
上輩子這件事是怎麽處理的?對了!
祁淵突然想起一事,他下意識的看向楚王……的身後。
那裏站着一個中年人,似乎在叛黨裏的地位很高。
這人正是明遠侯趙明,他掌管軍器監,叛黨手上的弓弩自然是他從庫府裏調出來的。
但恐怕楚王根本沒想到,明遠侯其實是宣明帝的人,既然是從明遠侯手上弄來的攻城弩,鬼知道這攻城弩還能不能用,祁淵就放下了心。
既然宣明帝準備周全,祁淵自然開始考慮謀反之後的事情。
謝長風當街将他救出,雖然是好意,卻必定遭宣明帝忌諱,他若想保住他,就必須讓宣明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而非謝長風。
祁淵深吸一口氣,擡頭挺胸,不怒自威,曾經二十多年的帝王生涯,讓他整個人都多了一絲雍容和深沉,平時他都刻意收斂,生怕露出分毫,但今日……他終究是表露了出來。
他語氣誠懇,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凜。
“王叔,爾等謀反已然失敗,如今還僵持在此地,無非是擔心父皇怪罪罷了。”
“其實王叔多心了。”他上前一步,沒去看宣明帝,“無論如何,王叔終歸是皇祖父之子,父皇為兄長,即便王叔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也是因身邊小人之故,就算看在皇祖父的份上,父皇也不會怪罪您的。”
宣明帝挑眉,他看着自己的長子,仿佛突然發現了自己這個兒子已然不是那個藩王長子,而是真的已成長為一國太子!
宣明帝的心情很複雜,既欣慰又有些不舒服。
楚王怪笑起來,“你當我是三歲小兒不成?!”
說的比唱的好聽!
祁淵又道,“淵常聽父皇說,昔日皇祖父征戰天下,無暇看護父皇和諸位王叔,長兄如父,父皇每日都會前往諸位王叔所居之處,細心照看,大小諸事,親自過問,父皇與諸位王叔兄友弟恭,敬重親厚。待天下初定,父皇為藩王,不得不遠赴封地,和諸位王叔離別,年節誕辰,也都心下惦念,節禮豐厚,并時常教導我等兄弟,要手足關愛,勿要争執。”
祁淵一臉痛惜,“今日王叔一步走錯,淵實在難過,即痛心于父皇滿腔兄長之情,也痛心于王叔誤入歧途。”
“常言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祁淵雙目含淚,一撩下擺,跪倒在地,“王叔,如今您還未釀成大禍,一切都還能挽回,還請王叔回頭是岸,莫要再錯上加錯了!”
這番話說完,頓時場面的氣氛就變了。
宣明帝更是感慨萬千。
祁淵所言沒錯,當初先皇每日忙于征戰,大哥二哥皆跟随先皇奔波于戰場之上,家裏只有他一人,好不孤單。
待四弟陳王和五弟楚王誕生後,宣明帝高興的不得了,每天都跑到弟弟的住處,看着搖籃裏的孩子,期盼着兩個弟弟早點長大,可以一起學習玩耍。
那時的他并未看出德妃和賢妃眼中的忌憚,只一心認為他們是兄弟,将來也要和大哥二哥一樣,為父親分憂。
只是随着先皇的兵馬越來越強壯,占有的地盤越來越大,地位越來越高,一切都變了。
等到大哥二哥紛紛死于戰場,剩下宣明帝居長後,兩個弟弟更是對他起了防備之心,再不複年少時的親密友愛。
如今回想當年情誼,宣明帝心下一軟,他嘆息道,“老五,這麽多年過去了,還記得我們居住在彭城時的院子嗎?”
楚王一愣,祁淵也愣住了,上輩子宣明帝可沒勸解過楚王啊!
“你就出生在那裏。”宣明帝緩緩道,“你都不記得了,那時戰事頻繁,父皇在外征伐,敵人從後方入侵,帶兵沖進彭城,太後和賢妃攜手帶着朕與你一起躲在後院的井中,那時你還未滿月,餓了就會大哭,哭聲很嘹亮。”
“可那一晚,不知為何,即便你餓了,也只是張嘴含着自己的手指,一聲都未哭出來,直到大哥帶兵回援,你才嗷嗷大哭,大哥當時笑着說,你乃我祁家福星。”
楚王愣愣的,這些他都不知道,或者說那時的他太小,根本不記事。
“你真的是福星啊老五,為什麽父皇那麽喜歡你?因為自你出生後,戰事就變得順暢起來,咱家的處境也越來越好,太後妃母們不用再東躲西藏,弟弟妹妹們也能有個安穩的環境讀書習字,明理達用。”
宣明帝勾起舊時回憶,語氣滄桑,“那時不管是大哥二哥,還是朕都特別喜歡你,為此老四還吃過醋,說大哥只喜歡你不喜歡他,還将大哥原本要送于你的長弓弓弦給絞了……”
楚王也沉默了,少時的記憶太過久遠,若非宣明帝說起,他真的都忘記了。
“你不記得了,可為兄卻記得一清二楚。”宣明帝看着楚王,眼角濕潤起來,“我們至親兄弟,什麽時候竟走到了這一地步?”
“老五,想想過世的父皇,想想早逝的大哥二哥,想想你的孩子,別再犯錯了。”宣明帝鄭重道,“就像淵兒說的那樣,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若是就此收手,朕赦你無罪!”
楚王渾身一震,他直勾勾的看着宣明帝,“我不信!”
祁淵輕聲道,“父皇金口玉言,衆位将士都聽着,怎會出爾反爾?”
宣明帝點頭,“不錯,老五,朕為天子,自然不會騙你。”
楚王沉默了,半響,他才道,“說歸說,我要丹書鐵卷!”
祁淵心下頓時一喜,楚王既然這麽說,那就證明他要收手了!
宣明帝大笑起來,他二話不說從懷中摸出了自己的私印,“此處無筆墨,這是朕的私印,你且拿着,寫了丹書鐵卷,直接蓋章即可!”
楚王臉上閃過一絲喜色和激動,他下意識的上前幾步,想要伸手接過私印,宣明帝看到楚王動作,也不由自主的邁步,想要遞給楚王。
就在此時,楚王猛地擡頭,露出一絲詭笑。
他手腕一翻,露出了一只精致小巧的袖弩,嚓一下,三支弩箭陡然射出!
祁淵失聲大喊,“父王!!”
關鍵時刻,宣明帝身邊的廣漢郡王一把扯過宣明帝,翻身擋在宣明帝,李福雙手一并,卡住第一支弩箭,第二支弩箭被閃身撲來的禁衛統領諸葛震擋住,第三支弩箭射中了廣漢郡王的後背。
與此同時,明遠侯一擺手,本是對着宣明帝的弓弩全部對準了楚王,萬箭齊發,楚王被當場射死。
宣明帝愣愣的看着刺猬一般的楚王,并無一絲勝利的喜悅,相反,他想起了幼年時楚王奶聲奶氣遞來的糕點和純真無邪的笑容,不由得潸然淚下。
天家無親情,難道真的是他妄想了?
作者有話要說:并非每個人生來就是帝皇。
無論是曾經黑歷史衆多的祁淵,還是如今心底尚存一絲柔軟的宣明帝,他們都經歷了無數難以承受的痛苦和悔恨,才一步一步蛻變為高高在上的皇帝。
宣明帝作為最早就藩的年長藩王,沒有接受過一國之君的教育,所以某些時候他的心會柔軟一些,不過經楚王一事後,他也會慢慢蛻變為真正的帝王。
天家無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