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碰撞
大道在上,鴻鈞真的不是個會輕易更改自己決定的人物。
這一點上,連天道都吃過苦頭、且至今仍為苦果忿忿郁悶不已。
所以說,“遁去的一”也許真的是天道的劫,連鴻鈞這位未來代言人都逃不開葉荊。
鴻鈞按下雲頭,他的表情嚴肅到近乎嚴酷肅穆,盯着葉荊的眼神中更帶了幾分恨鐵不成鋼之意,偏偏更多的卻還是無奈和縱容——
當然後面這兩種情緒鴻鈞隐藏得很好,太一就完全沒能看出來,可葉荊卻不需要用看的。
對于葉二二來說,冷臉他還受得少嗎?
即使是那麽美麗可人的葉英哥,也是面癱淡定的時候更多些,而如何從那種面癱臉上看出呆萌可親縱容寵溺來,正是葉二二比劍法輕功煉劍手藝更得意的絕技!
如今用來對付別扭二哥、淡定老大、和這個總愛擺出一張嚴肅臉的大家長,也是妥妥滴!
于是太一就目瞪口呆地,看着葉荊從他懷中一抽身,就直接拐彎沖進一個面色氣勢和實力都很不好惹的家夥懷裏!
這個真是葉荊?
以前他在太陽星上、扶桑枝頭往下看時,确實總能看到葉荊各種犯二傻氣,可好歹也算有點兒分寸的吧?
除了他那倆兄長之外,在外人面前還算挺有範兒的啊?
尤其将他從太陽星拐下來一起走洪荒這些年,對着幾顆龍蛋鳥蛋都能絮絮叨叨的樣子是夠傻的,但好歹也算是做到二貨氣質與高手氣勢并存了啊?
眼前這位到底是……
太一雖然是個天生帶着太陽星驕傲不屈的生靈,但大多數時候,他還是很有分寸的。
驕傲從來不等同于肆意,自尊不屈并不需要以鄙視俯瞰別人來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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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驕傲的生靈必須能掌控自己的言行,而對于別的生靈的态度,不論是平視或者俯瞰,都一視同仁的尊重。
尊重腳底下的蝼蟻,便如尊重側身回首便能欣賞的一道風景,那才是真正的驕傲。
太一是個天生驕傲華貴的生靈。
不需要有誰特意教養,只太陽星熾烈的驕傲和殘留的盤古氣息,已經足以讓他華麗高貴到至死不屈。
即使被葉荊帶着接地氣到會舉着烤串、邊吃邊說的地步,他也還是那樣的驕傲華麗着。
甚至于,即使是對着幾顆他并不放在心上的龍蛋鳳凰蛋,太一也秉持着恰到好處的禮儀。
他是第一次這麽失禮地看着一個生靈。
雖然嘴巴微張的驚愕不一會兒就掩飾下去,但那樣好奇和探索的眼神,太一是第一次沒忍住流露在眼中。
當然,太一震驚到嘴巴微張的模樣也是很可愛的,好奇探究之時,更像是一頭初對獵物伸爪子的小豹子。
盤古孕化的第一代生靈從來不含糊,即使如冥河那家夥一般,發眸衣裳都是血液将凝未凝的暗紅色,性格又一沒眼色、二不懂得尊師重道的,
葉荊也無法否認這家夥若是擺到大唐去,絕對又是能引發貴女追捧的美男子。
太一看在葉荊眼中更是千好萬好,雖然本該棕色偏灰的發眸也因為滅世黑蓮的關系,一路往棕黑色走向,可對于葉荊來說,這黑漆漆的衣裳穿在自己身上是絕對不讨喜的,但弟弟一身棕黑依然很可愛的,更別提發眸……在大唐之中,雖然白發也是一種美,但黑漆漆的發眸才是主流呢!
如今這帶着嬰兒肥卻舉止高貴的小少年,難得露出這般可愛的神情,看在葉荊眼中,真心沒有更可愛的。
若不是鴻鈞身上的嚴肅氣勢還沒褪去,葉荊更敏感地察覺到這位大家長對于自家幺兒弟弟似乎有那麽點兒排斥挑剔,他果斷要舍下鴻鈞,跑去戳戳太一的臉蛋、點點額心的黑蓮花印記了!
#可惜啊!第一次看到這麽孩子氣好奇着的小太一卻不能上去戳戳戳,可誰讓幫小弟弟刷大家長好感度也是兄長的日常之一呢?#
葉荊真心是個好哥哥,不過回頭多瞄太一兩眼,鴻鈞身上氣息未變、眼神未改,他已經十分乖覺轉回頭去,在鴻鈞肩窩臉頰胸膛各處一陣揉搓,直搓得鴻鈞都要靠法術才能維持住那一臉嚴肅了,才嘿嘿笑着放開他:
“鴻鈞你這些年都在哪兒哪?我雖不知道你洞府何處,可之前和哥哥們那是将洪荒都走過的,還以為肯定能遇上你呢!誰知道一直錯過!
這次和弟弟從東天走到南地,也一直沒能遇上,沒想到……
嘿嘿,小太一果然是我的福星哪!”
說着還沖太一招手,只是下巴還曾在鴻鈞肩窩子裏,另一只手又很得意地搖着自己的衣襟:
“哪哪,多虧你提醒我去逛太陽星!也多虧了小太一足夠有趣兒、又大方得緊,竟将尾羽送了我一個,我又恰好一時興起,引了太陽真火來淬煉這小東西……
結果你瞧,金燦燦、華光熠熠、多麽多麽美麗啊!”
葉荊看着自己衣襟上別得緊緊的、卻依然華光璀璨的尾羽,陶醉得眼睛都眯縫兒了有木有!
鴻鈞看着他這傻樣不禁心軟。
雖然昔年太陽星上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其實早通過掐算配合水鏡之法看了個明白,自然不會不清楚這臭小子話中将事情美化了多少,
可看傻小子樂呵呵的模樣兒,一時也沒舍得戳穿他,反而跟着贊了幾聲,不外乎是這尾羽确實漂亮,別在傻小子衣襟上更是正正兒好極了之類的。
太一的表情果斷從( ⊙ o ⊙)到=_=了好吧!
如果要配音的話,肯定是:
我好傻我一定是給那笨蛋上清傳染傻了吧……
我為什麽會覺得和上清混在一起的有正常生靈?
太清玉清都沒能徹底逃開其傻氣傳染啊!
太一已經忽略剛才誰才和葉荊一個碗裏喝過蛇湯,真能傳染傻氣又是誰最可能傳染上的客觀事實了。
鴻鈞卻仍然很客觀,在順着葉荊的話着重贊美了一下那尾羽與葉荊的相襯度、再一起展望一下“如果葉荊能用這樣尾羽做一件衣裳”之類的美好未來之後,現實又客觀地一指太一:
“這尾羽既然這麽好用,怎麽不多撸五根?雖然六根也确實少了點,但加點兒變化之術,勉強做出來一件衣裳總還是可以的。”
——五根!!!
太一果斷冒火了!
是真的冒火哦!
太陽真火瞬間從發尾開始燃燒,須臾之間,披散在肩背的發絲就都化作火焰,一吞一吐間仿若火蛇張揚,眸中也像是有火焰在燃燒,甚至連一身深棕色衣袍都變成深棕色的火焰在張牙舞爪啊!
太一從不輕易惹事,他甚至能尊重腳邊一只蝼蟻就如尊重路邊的風景,他俯瞰大地時從來不會比平視白雲更輕蔑,他遇上強者的時候或許會生出追逐、自強之意,但從來不會輕易惹事,無論對方是強是弱。
可那并不代表,太一是個不敢惹事的。
才剛出生不足五百年的時候,他就敢和早已化形的葉荊拼命,就為了一根尾羽。
如今,鴻鈞甚至一開口就要五根!
一個金烏也不過那麽三根尾羽而已!
鴻鈞偏偏一開口就是五根,那代表了什麽?
他不只觊觎他身上僅剩的兩根,還在妄想兄長的三根!
孰可忍、孰不可忍也!
太一初會葉荊之時,能一而再、再而三忍耐,沒真和他拼命,不過是因為葉荊識趣,沒真的将目标瞄準他的兄長。
太一自知力不如人,又得了滅世黑蓮,葉荊也肯做小伏低,他才忍下那一根尾羽之辱,如今這位鴻鈞……
好大口氣!
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相應的本事?
太一自葉荊事之後,也深覺能力不足。
但如今他堪堪得以化形,離步入成年期還不知道要多久,洪荒物種也還太過單薄,無論多多為金烏一族繁衍人口,又或者是收納屬下,都還不是時機。
帝俊也勸過太一許多回且還不急,他們兄弟秉承盤古左眼至陽之氣而生,總有君臨六合八荒的一日。
可那一半是因為帝俊身懷河圖洛書,比太一更擅長推演天數,對未來有足夠信心;
二來則是他未曾直面葉荊,雖時候也聽太一稍作抱怨,可又怎能真的理解那種連拼命都不夠資格的無力?
太一大多數時候都是很聽話的,惟有這一件事,他十分堅持。
帝俊并不很贊同,太一卻還是琢磨出一種将自身盤古至陽本源分割、對沖,制造爆炸的法術。
這法術尋常用一回也大傷元氣,而若是拼上自身所有至陽本源……
別的不說,太一很有把握,讓眼前這個膽敢觊觎他兄長的家夥,即便不化作灰灰,也要多修幾個元會才能恢複如今境界!
太一身上的火焰已經漸漸扭曲、顏色也發生了變異。
單純用金紅灼白去描述太單薄,那是一種幾乎集中了世間所有絢麗之色、又仿佛回歸混沌一般虛無缥缈的火焰。
葉荊自诩文武雙全,雖然武道直到他莫名其妙來到這裏時還是轉不暈一只色狗,但文之一道,若有心科舉,不說狀元之才,起碼傲視一幹身份地位類似的世家子是沒有問題的。
更難得的是,托他那豐富到敢說一句藏劍山莊單論私産無人能及的收藏之福,嗯,當然還有臭小子将本該自己打點的瑣事一氣兒推給葉晖等兄長的關系,葉荊有大把時間,從天眷者們那兒學到許許多多新詞彙新知識。
但就算是這樣的葉荊,也完全找不到足夠贊美小太一火焰之美麗的語句。
當然,現在也不是贊美小太一的時候。
葉荊雖然不知道小家夥練了什麽要命的招式,但也看出小家夥炸毛了,更知道他炸毛的原因。
這心裏頭雖然酸溜溜的,很想支持鴻鈞去把太陽星上某只搶弟弟的大敵給呼撸成禿毛雞——
只要三根尾羽算什麽?最好連一根絨毛也不給他剩下哩!
但葉荊還是很理智的,至少在涉及這個寶貝幺兒弟弟的時候,作為哥哥的責任心會讓他暫時抛開二貨傻氣之類的小缺陷,盡可能理智起來。
而帝俊之于太一,其逆鱗程度堪比葉英之于他自己,葉荊也是心知肚明的。
更心知肚明的是,他自己之于太一,只怕還不如葉凡之于他自己。
這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但刷弟弟好感度确實是一件需要持之以恒的事情,特別是當那個弟弟心中已經有了一抹白月光的時候,
無論葉荊看那抹白月光多麽比黏在衣襟上的飯粒還礙眼,在成為弟弟胸口的朱砂痣以前,為了順利刷出好感度,他還必須急弟弟所急。
所以葉荊只得先沖太一眨了眨眼睛,借着與滅世黑蓮的聯系,暫時安撫下小太一。
而後趕緊轉頭,抱着鴻鈞又是好一陣揉搓,一串又一串的好話砸過去,十分肯定鴻鈞對他“恢複金燦燦”這個艱難命題的在意程度,哄得鴻鈞懶得去管火焰還沒全熄的太一之後,才嘿嘿笑着表示:
“小太一的尾羽很好,但若是整件衣裳都用尾羽做就沒意思啦!我還是更想試試其他材料,例如應該在西方的那什麽十二品功德金蓮來着……
對了,鴻鈞你知不知道那金蓮在哪裏?我真不貪心,不給我整棵,只要幾辦花瓣也行啊?或者給我兩顆蓮子——那養出來的蓮花應該也還是金燦燦的吧?”
葉荊這麽問着,卻不等鴻鈞回答,已經開始遐想自己養出一池子金燦燦、想做衣裳首飾都随時有材料的好處了。
想得一臉傻樣,太一嫌棄得火焰又弱了兩分有木有!
鴻鈞卻很受用這小家夥幾萬年如一日的純粹心性,
便咽下本待出口的話,不将那功德金蓮還是蓮子時倒險些真和他結緣、卻陰差陽錯在幾寸之隔錯過之事告知,
自然更不會去提那蓮子如今已經由那苦竹葉汁滋養孕育,雖不過小荷才露尖尖角,也不是輕易能改變的緣分之類的。
倒也不是不知道讓葉荊繼續這般惦記着的壞處,但在鴻鈞看來,葉荊與西方那倆已經有了大因果,不再拘泥這一點。
……只是說起大因果……
鴻鈞仔細打量了太一幾眼,他本待提點葉荊先去謀取的混沌鐘,此時倒隐匿起來了,可方才小灰鳥暴怒之時、将之在頭頂顯現的那點時間,也足夠他确定,那混沌鐘雖沒徹底認下小灰鳥,卻也沒別個生靈的氣息——
唉!鴻鈞這時候就覺得葉荊性子太純粹也不好,都不知道趁火打劫的!
但再仔細一看,這灰到都變成深棕色的小鳥,眉心那點兒黑色蓮花雖也算不得徹底認下他的,直到現在火焰減弱許多時,卻依然燃燒着。
只不過這火焰也是黑色的,太一的面容又因為發眸衣裳燃燒的熱量有些飄忽,那蓮花印記的燃燒才不顯罷了。
略一凝眸,還是看得出來的。
鴻鈞嘆了口氣。
他指點葉荊往太陽星那兒去時,真的不是為了這個目的。
甚至可以說,是南轅北轍。
他想要讓葉荊搶先一步謀奪太一兄弟的機緣,卻不想,葉荊對帝俊對不以為然,給予太一的守護之心,甚至比天道由得混沌鐘歸太一一二量劫的守護,更為堅定。
可天道圖的是趨勢太一兄弟作為下一量劫的主角,葉荊又是圖的什麽呢?
鴻鈞真心不明白。
哪怕葉荊已經笑呵呵地攬着太一站到他面前,也不去管太一依然冒着火的衣裳頭發,就那麽攬着太一的肩膀,下巴還親昵地在那黑蓮花印記上蹭了蹭,看向自己的眼神幾乎和與自己分享他身懷“遁去的一”一般得意,鴻鈞也還是無法理解。
“鴻鈞鴻鈞,這個是我弟弟哦!獨一無二的幺兒弟弟!”
很顯然,鴻鈞的不明白,絲毫不妨礙葉荊的洋洋得意。
甚至完全沒看到太一眼中依然有火焰在燒,也理所當然忽視了鴻鈞扶額嘆息的無奈,一連串的好話往外撒啊!
什麽高貴美麗又可愛、什麽聰慧機警又伶俐,不要錢地往太一身上撒,問題是,怎麽越聽越像是在西湖畔兜售自種糕點幹果的那位老大娘呢?
所謂老王賣瓜,不外如是。
問題是,葉荊不是老王,太一不是他家種的瓜啊!
鴻鈞也不是買家,即使要買,他也更樂意将葉荊買回去吧?
自說自話自得意的傻孩子!
鴻鈞在葉荊身上又蓋了一個戳,但就算怎麽都無法同頻葉荊的思維,他也沒真嫌棄這傻子,只是進一步确認:
“三清裏頭你最末……可就算要認弟弟,這金烏也該是兩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