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 【絕望的賭徒】三十二 他眼中的故事……
宋思思配陰婚的事最終以警察介入結尾。
案是她父母報的, 指着劉姓兩兄弟說他們引誘未成年,欺騙中學生。警方搜物證,做筆錄, 第二天就調查到了學校那裏, 媒體聞風而來,“高中生迷信鬼神舉行冥婚”的新聞立馬登上了熱搜。
蔣鹿鹿跳樓身亡的事還沒過去多久,上澤再一次陷入輿論風波。學校管理層雞飛狗跳, 相互甩鍋, 學生們活躍在新聞動态的前線, 有人覺得荒謬,有人表示震驚,也有人全程沉默, 銷聲匿跡。
貓二白吃瓜吃得比較勤,各大平臺輪着刷, 甚至還排列出了“更新最快”,“消息最全”, “內容最聳人聽聞”的幾大媒體。
“你別說,‘請才子’這種邪門歪道雖然是封建迷信,但它迷得十分嚴謹規矩,女的請才子,男的請才女,請的亡魂才氣越大,效果就越好。”
“那顧客要是個同性戀呢?”姜之玺随便插了一嘴。
貓二白一愣, 表情變得十分精彩, “嚯,那萬一請的亡魂不是同性戀,搞不好就成同妻了, 妥妥的孽債狗血家庭倫理懸疑恐怖劇。”
肖騁瞥了一眼手機,“媒體連這都扒出來了?”
“好像是采訪的那個老劉。”貓二白咂咂嘴,“據說‘請才子’的顧客主要是女生,因為她們可以指名道姓請那些歷史上有記載的狀元,現代的高考制度多少帶點過去科舉考試的色彩,這也算是‘專業對口了’。”
姜之玺:“那男的呢?陸江不也是配冥婚嗎?男生可以請什麽?”
“那就比較雜了。”貓二白劃拉了兩下屏幕,“有人請的是歷史上有名的才女,也有人請女官,老劉還胡編亂造過一些歷史人物,反正生辰八字什麽的本來就‘死無對證’,編一個是編,編一群也是編。”
“啧啧啧。”姜之玺搖搖頭,“賣畸鬼的現吹行業發展史,請才子的手書陰間生死簿,現在封建迷信也競争這麽激烈了嗎?”
“你不懂。”貓二白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文案是第一生産力。”
姜之玺:“來自一位手游世界觀全線崩塌的游戲創作者的警告?”
貓二白擺出一副無辜臉,選擇性忽視這句嘲諷,迅速轉移話題,“上澤這麽多人請才子,你們說會不會有人因為不靈驗去找老劉麻煩的啊?”
“當然有了。”姜之玺撇嘴,“陸江就是一個,不然你以為‘妾室’的謠言怎麽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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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測結果出來後,陸江的成績很不理想,他認為是請的才女沒有靈驗,于是跑去質問老劉,甚至讓對方全額退款。
貓二白:“然後呢?老劉退了?”
肖騁搖搖頭,“類似的問題其實老劉很早就有考慮過。請才子只是一種迷信活動,顧客是優等生那還好辦,但偶爾也有一些差生不知從哪裏打聽到的消息,也要花錢配冥婚,這個時候,風險就增大了。”
老劉一早就想好了很多套騙人的說辭,就看當事人适合什麽了。他當時跟別的學生打聽了陸江的事,得知他對姜之玺告過白,于是“妾室”插足,“正室”嫉妒的故事張口就來。
肖騁:“老劉騙陸江說‘正室’不滿他心有所屬,所以考試時拒絕顯靈,建議陸江短時間內不要再和之之接觸,盡量做到心無旁骛。”
姜之玺:“……真是人在教室睡,鍋從陰間來。”
貓二白:“陸江那小子還真信了?”
姜之玺:“信不信也就這樣了,老劉死不退錢,退了那不就是打自己臉嗎?以後還怎麽在上澤接生意?陸江又不可能魚死網破把事情捅出去,總不能報警說詐騙吧?”
“好家夥。”貓二白發出感嘆,“一個人把産品經理,文案策劃,危機公關的活全幹了,老劉是集約型人才啊。”
“所以罵名也都他一個人背了。”肖騁涼涼道。
貓二白也發現了,現在網上鋪天蓋地都是對老劉的讨伐,或者說,是對老劉所代表的“商家”,“傳播者”的讨伐。
媒體們铿锵有力地批判着監管失職,上到購物網站私人挂售的一些所謂的通靈物件,下到社交平臺發布的科普和讨論,但凡涉及到封建迷信,都被拎出來作為例子和典型進行了一番深刻剖析。
人們質疑未成年如何接觸到這些□□,指責無良商家将手伸向校園和學生,“追本溯源”完全按照字面意義展開,總結時将人性貪婪資本罪惡分析得頭頭是道。
滿屏叫嚷喧嚣,都是蒼白無力的争吵。
這些天上澤一直在自查,那晚留在冥婚現場的學生都被挨個叫去問話。陳若生駱瀛風都是老師們信得過的優等生,頭兩個被叫到了辦公室,一談就是一上午。
姜之玺和肖騁是第二批,談話搞得像記者發布會,長桌後面坐了一排人。
宋思思的班主任很關心自己學生請才子背後的真實動機和原因,對冥婚那晚的家庭争吵也問得很細。
不過她的話總是被打斷,座位靠前的幾個領導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一遍又一遍問姜之玺上澤還有多少人在搞這種封建迷信的活動。
姜之玺被問煩了,雙臂交疊,靠着椅打量面前臉色凝重的領導,“我怎麽知道呢?您就只想着把人找出來嗎?能救的救,不能救的立刻開除和學校撇清關系?”
“還是打算,一個都不救,有多少就扔多少?”
領導明顯被激怒了,指着姜之玺剛說了一個“你”,卻又被肖騁打斷。
“扔完了,上澤也就完了。”
能進鬼市的都是年級前二十的優等生,上澤要是真舍得扔,估計這所學校也得更名換姓了。
大概是姜之玺太過“口無遮攔”,這場談話持續得并不算久,兩點左右她和肖騁被放出了辦公室,準備離開時剛好遇到了宋思思。
看樣子也是被叫來問話的,畢竟是冥婚事件的主角。三人打了聲招呼,姜之玺問宋思思最近怎麽樣,後者無所謂笑了笑,“家長問完警察問,警察問完學校問,不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都顧及着我今年高三,說話帶着分寸,害怕影響我高考情緒。”
宋思思走進了辦公室,大門合上的一瞬間,姜之玺看見班主任從長桌對面那一群嚴肅冷漠的人中走了過來,站在宋思思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看樣子還不算太糟。”肖騁淡淡道,“至少她的老師是真心關心她。”
“杯水車薪。”姜之玺眯了眯眼,“辦公室裏至少一半以上的人都在想着怎麽勸她休學回家,或者直接退學。”
宋思思曾患躁郁症,現在又身陷冥婚風波,學校理所應當地認為她精神狀态有問題,更怕極了她會成為第二個縱身一躍的蔣鹿鹿。
“學校會逼她嗎?”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姜之玺回頭,竟是宋祁文。
他今天沒有挂着一副慣常的溫和神情,眼中湧動的情緒說不出的複雜。姜之玺覺得奇怪,“藝考生最近不應該很忙嗎?你怎麽還在學校?”
“我回來看看。”宋祁文低聲道,頓了頓,“我擔心她。”
肖騁微微偏頭看他的表情,“真的?”
“真的。”宋祁文用力點頭,聲音和語氣卻有些突兀別扭。
也許是因為從前逼真的假話說多了,如今實話到了嘴邊,都不知道要用什麽語調去證明自己的真心。
姜之玺還是那句詞,“早幹嘛去了?”
“我不知道……”宋祁文呼吸有些急促,一張嘴幾次開合,半天才組出一個通順的句子,“我不知道她是這樣想的。”
姜之玺捏了捏鼻梁,“啧”了一聲,“這話說的,有綠茶白蓮花內味兒了。”
“是真的。”宋祁文急切道,“你們都覺得我兩面三刀,不是個好人,得了便宜還賣乖,連親生姐姐都要算計。”
“可是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才是家裏最廢物的那個,從小到大我都不敢像姐姐那樣任性,因為我知道,我沒那個資本。”
從小到大,宋祁文聽過很多人的誇贊。
親戚的,老師的,朋友的,朋友的父母的……但很少聽到自己父母說一兩句肯定的話。
毫不誇張地說,那天冥婚靈堂上,宋思思轉述的那幾句帶着嘲諷性質的誇獎,是他聽過最直接,程度最強的,來自父母的贊賞。
而日常生活中,他在家裏真正聽得最多的,是父母對姐姐的評價:上勁,省心,學習不用人管,輕輕松松就是班級前幾。
“你要是像你姐一樣,我們也不用操這麽多心了。”
“你成績但凡有你姐三分之二好,家裏也不用花這麽多錢送你去學表演。”
“你姐那是純靠成績拼出來的,哪像你啊。”
……
父母總是默認藝考比純文化課低一等,他們的話經常讓宋祁文腦子裏浮現出有一種既視感很強的荒謬比喻——宋思思是白手起家的成功者,而他則是個靠父母啃老本的富二代。
“我表現乖巧,必要時候讨好父母,說他們喜歡的聽的話,好讓他們忽略我和姐姐之間的成績差距。”
“其實姐姐在家裏很自由,可以随意表達自己的不滿,敷衍父母的說教和命令。”
“但我不可以,我揣摩他們每一句話,尤其是家長會之後,他們一個表情,一個眼神都能讓我心驚膽戰。”
“我一直以為,只有我這樣小心翼翼。”
直到那天晚上,宋思思徹底爆發時宋祁文才恍惚意識到,原來他們都是對方眼中那個高高在上的贏家。
可為什麽兩人還是把生活都過成了一團糟?
宋思思說他長成了一個正常人,可正常人會這樣過分察言觀色,工于算計,甚至打造人設,每分每秒都在演戲嗎?
姜之玺微微皺眉,沉默良久後才出聲道:“那宋思思cos服的事呢?你有沒有參與?為什麽要賣掉她原版的衣服?”
這件事宋祁文無從辯駁,他無言站着,左手握緊了又松開,心裏壓抑的質問和憤懑終于爆發一般沖口而出:
“那是家裏的錢不是嗎?”
“那段時間生意不順,我連表演課都差點上不起,她卻還是大手大腳地揮霍。”
“cosplay只是她一個愛好,表演和藝考,那是我以後的人生!”
“我試圖拯救自己的未來,有什麽不對?”
“那本就該是我的學費!”
宋祁文眼中閃過戾氣,消散過後,又變得有些迷茫。
他的頭低了下去,連同聲音,一起沉沉地埋進了地下。
“我已經這麽失敗了,不能再失去任何一種可能和資源。”
“姐姐那麽優秀,只分我一點點也不可以嗎?”
他的話讓姜之玺想起冥婚那晚宋思思的自嘲,這兩姐弟一定程度上确實相像,他們都喜歡用“失敗”來形容自己不過十七八年的人生。
肖騁平靜地看着宋祁文,“你為什麽認定自己是失敗的?就因為文化課沒有你姐姐好?”
話茬湧到嘴邊,宋祁文覺得自己有無數個理由可說:成績比姐姐差,天賦沒姐姐好,比姐姐更讓父母操心,父母更喜歡姐姐而不是他……
姜之玺:“你所有的理由,都出于你和宋思思的比較,而對比這回事,除非平局,否則一定是要分個高下的。”
“你的失敗只是在比較中的落後,是一盤最機械的,最死板的比大小,比高低的失敗,那不能代表你因果複雜的人生,和無限可能的未來。”
姜之玺的話讓宋祁文愣住了。他下意識想反駁,結果發現自己什麽都說不出口。
對方卻先他一步表示理解,“當然,你會覺得我站着說話不腰疼,不能把你能痛苦感同身受。”
“你在這樣的家庭重壓下生活了這麽多年,你的思維習慣和處事模式确實不太可能和我相通,而我只是想告訴你,看問題還有另一種方式,你和你姐都是,才活了不到兩個十年,沒必要這麽急着否認自己還很漫長的人生。”
宋祁文沉默,他也知道人生還長,有很多種可能,可只要他一失敗,焦慮自卑痛苦就會瞬間占據他的大腦,騰不出一絲空當陳放什麽希望和未來。
“最後一個問題。”肖騁忽然開口。
“你和你姐姐都覺得對方才是備受喜歡的那個,這是父母的偏頗造成的,還是你們自己放錯了注意力?”
是父母當着姐姐的面只知道誇贊弟弟,當着弟弟的面只知道表揚姐姐,美其名曰壓力式教育?
還是說,父母的關注并沒有什麽偏頗,是姐弟倆下意識忽略了關于自己的那部分,注意力過分集中于對方得到了什麽誇獎?
宋祁文被問住了,思緒紛亂不知道如何組織語言。
當然肖騁也沒指望他能回答,轉過身拉起姜之玺離開了大樓。
走廊一下子安靜下來,宋祁文覺得自己這時候應該思考點什麽,可腦子又一團漿糊,陳年往事全部砸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疲憊和挫敗。
身後忽然響起門板的吱扭聲,一個人走了出來。
“你怎麽在這?”
宋祁文回頭,對上宋思思明顯愣了一下,“你……你不是在談話嗎?”
宋思思神色平靜,“肖騁和姜之玺剛被談完,老師內部去開了個小會,讓我等一會兒。”
宋祁文遲鈍地眨眨眼,“啊”了一聲。
“那邊老師說明天可能也要找你問話,既然你這麽閑,不如這會兒一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