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 【女寝茶話會】十三 清白教室2
六月初夏, 太陽如同一個火球挂在天空瘋狂燃燒。高一五班正在上外教課,空調不知疲憊地發出嗡鳴,引人昏昏欲睡。
“我和Matt其實是不一樣的。”Kevin用略顯生疏的中文站在講臺上發表觀點, “他是一個很典型的美國人, 愛玩,吵鬧,性格直接, 有一點懶, 我覺得自己還是繼承了一些父母的特質, 內斂含蓄,勤奮努力。”
“Matt的專業其實很一般,但他經常批評我的專業, 我跟他說化學實驗他也不懂,總喜歡說大話。”
Kevin的語氣很平和, 帶着一些調侃開玩笑的成分,但再怎麽僞裝, 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違和感。
“我在這裏觀察到一些現象,我和Matt出去玩,去酒吧,別人會優先招待他,甚至免費請他玩,而他在這種場合也往往比我更受歡迎……就只是因為他的樣貌和皮膚嗎?”
“其實我也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小時候也遭受過一些歧視, 但經過我的努力, 後來我可以很愉快地跟他們相處,獲得他們的認可。”
“我不認為自己和他們有什麽不同,膚色不能改變什麽, 而且我覺得我比Matt做得更好。”
Kevin滔滔不絕,說了将近快二十分鐘。
講臺下的學生百無聊賴,有的寫作業,有的發呆神游,偶爾不知哪一排哪一列,有人冷不丁地飄出一聲輕盈的“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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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桌上的趙雪瑤魔怔似的一遍遍重複着問題,Kevin看着那張恐怖的臉情不自禁地往後退,終于受不了似的伸手指着她大喊:“是你的錯!誰讓你告訴了Matt,你挑撥我們的關系!”
衆人一愣,沒反應過來Kevin在控訴什麽。姜之玺皺着眉看他,“什麽叫她告訴了Matt?趙雪瑤知道你什麽秘密?”
Kevin沒有回答,逃避似的躲開了一道道探究的目光,而這時,一旁的周夢樊忽然有了一個猜想,“如果這個秘密能挑撥你和Matt的關系……是不是你在課堂上和我們抱怨的那些話?”
Kevin表情微變,衆人一看便知道猜對了。楊辰瑞嗤笑一聲,“秘密?能在公開場合大聲嚷嚷的事,算什麽秘密?”
貓二白聽得一頭霧水,“有沒有哪個好心人給個解釋?我沒上過學,啊呸,我沒在上澤上過學。”
姜之玺這時也反應了過來,轉頭給貓二白以及沒有被Kevin帶過課的肖騁科普,“就是Kevin曾經上課時候吐槽過Matt,覺得人家樣樣不如自己,但偏偏就能好事占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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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二白撓了撓頭,“不對啊,我記得你們不是一個班的吧,他在五班說的話,你在一班都聽到了?”
姜之玺聳聳肩,似笑非笑看向Kevin,“那就要問我們的外教了,很明顯,你為了尋求認同感,在兩個班都吐了黑泥。”
“真是稀奇,”周夢樊面露嘲諷,“自己管不住嘴要在大庭廣衆下說,被傳出去了還要怨別人。”
Kevin表情微怒,剛想反駁,肖騁忽然瞥了他一眼,開口提出了一個邏輯上的致命傷,“如果你是因為這種事對趙雪瑤發火,就算被拍到了視頻,為什麽最後校方認定趙雪瑤在追你?”
明明是因果各不相幹的兩件事,怎麽學校一談話,就硬生生建立起了邏輯聯系?
這話一出,在場的四位嫌疑人臉色都變了。Kevin保持沉默,不知道是沒有想好怎麽說,還是壓根兒就不打算說。
教室內一片昏暗,只有投影儀發出亮光。忽然,講臺下一個桌子“咚”地響了一聲,像是被什麽東西撞到了,把衆人吓了一跳。
Kevin站在第二排左右的位置,聽見響動下意識往後退,而就在這時,教室裏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竊竊笑聲,悶悶的,還帶着回響。
梁紋死命往周夢樊身後躲,“這是什麽?什麽聲音?”
姜之玺做了個手勢讓大家別動,仔細聽了兩秒,猶豫道:“好像……是從課桌裏傳來的?”
其他人都站在講臺附近,只有Kevin因為剛才的動靜退到了教室中央,聽了姜之玺的話背後直冒冷汗,顫巍巍地低下目光,看向前三排桌子的抽屜。
“啊——!”
借着投影儀投出的光,Kevin看見每個課桌裏都放着一顆趙雪瑤的頭顱,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眼睛被挖了出來,露出黑漆漆的大洞,有的眼白布滿血絲,浸出黑紅粘稠的血液。
Kevin被吓得雙腿打顫發軟,這麽多趙雪瑤都在盯着他竊笑,并且越笑越大聲,越笑越用力,頭顱像脫水的魚時不時上下彈動,桌子被撞得砰砰作響,有幾顆甚至掉了出來,滾落在地上拖出一串血跡。
他知道這些頭顱都是假的,是道具,可就是因為知道,那種逼真中夾雜着違和的怪異感才讓他心生恐懼。
更何況,這些道具頂着的臉,還是已經死了的趙雪瑤。
滿教室的竊笑中漸漸出現了其他聲音,趙雪瑤像惡鬼一樣在Kevin耳畔低語:
“我喜歡你,喜歡得要死了。”
“你不答應和我在一起,我就去死哦。”
“我還勾引你呢,你不喜歡嗎?”
……
“我這樣說話,是不是很和你心意呢?老,師。”
趙雪瑤故意把“老師”二字咬得輕佻而暧昧,相似重複的問句充斥着Kevin的大腦,而就在這時,衆人忽然聽到一陣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那個站在窗戶前的“跳樓版趙雪瑤”,忽然艱難地擡起了那顆被折斷的頭顱。
她似乎非常迫切地想要往後看,可雙腳和右手牢牢地生長在窗框上,最終,這個趙雪瑤生生将腦袋擰了一百八十度,脖頸處的皮膚被拉扯撕裂。
“啊——”梁紋和周夢樊尖叫着捂上眼。面前的趙雪瑤臉色蒼白詭異,臉上是一雙腐爛流膿的眼睛,嘴角被撕裂,創口泛着黑色。
她面對Kevin,模糊的聲音從喉嚨溢出,諷刺又得意:
“我和你,誰是清白的?”
Kevin終于支撐不住,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次被校方約談,當時那段争吵推搡的視頻已經被傳到了校園論壇裏,關于他和趙雪瑤的流言漫天亂飛,有人猜他們在熱戀,有人說他們已經發生了關系,還有人說趙雪瑤要堕胎,因為Kevin不肯負責任。
早戀通常都是每個中學一級戒備的事情,何況還是師生戀。校方緊急召開會議,Kevin害怕牽扯到自己,約談時一股腦地将黑水全部潑在了趙雪瑤身上。
是這個學生說喜歡我……
是她死纏着我不放……
她多次騷擾我,勾引我……
她還跟Matt關系親密!
事情過去這麽久,Kevin已經記不清當時自己都說了什麽。他中文不算好,校方就請來英語老師專門翻譯。那一刻,語言好像成了一塊遮羞布,他自由放肆地表達着,趙雪瑤坐在對面,根本插不上話。
主任和領導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Kevin身上,每一句英文翻譯出來他們只會震驚,沒人問趙雪瑤事情到底是不是這樣,如果她自己想要辯解,只會得到一句敷衍的“還沒輪到你說話”。
等Kevin說完,等領導們感嘆完,終于有人肯給她一個開口的機會。趙雪瑤否認自己喜歡Kevin,并說出了對方占用課堂時間發表抱怨的事,她只是在和Matt聊天時不小心提了一句,Matt找Kevin對峙,Kevin氣惱,這才有了兩人吵架的情景。
其實整件事确實與趙雪瑤關系不大,就算不是她,Matt早晚也會通過其他渠道知道Kevin對他有意見。
可教導主任不相信趙雪瑤能摘得這麽幹淨,她抽絲剝繭地挖掘着證詞,終于找到一個漏洞,滿眼得意卻故作嚴肅道:“你為什麽會和不帶你們班課程的老師聊天?剛才Kevin說你和Matt也關系親密,有沒有這回事?”
趙雪瑤愣住了,那一瞬,她腦子裏莫名生出一個黑暗的想法——老師和學生,或許天生就是兩個相互惡意的敵對群體。
她冷笑一聲,把Kevin和Matt縱情酒吧,約學生參加聚會徹夜狂歡的事都說了出來,雖然她也是這群人中的一員,但那一刻,她不在乎什麽違紀和處分,如果學校硬要把罪名安在她頭上,那她也要Kevin付出代價!
只可惜,那時的趙雪瑤還不明白,如果事情鬧得太過嚴重,學校往往不會想着去追究真相,他們只會息事寧人。
Kevin和Matt畢竟不是上澤的老師,他們甚至不是本國人,就算想鬧,上澤的領導最多只能把事情告訴美國那所合作的大學,讓那邊給兩個不合格的外教一個處分。
而這對雙方都沒有好處。
Kevin和Matt不想看着自己的檔案被抹黑,上澤也不想傳出外教失格的醜聞,商談到最後,所有人達成了一致,把過錯都推到了一個人身上。
趙雪瑤。
她成了衆矢之的。
學校給了處分,張貼在公告欄裏,雖然沒有說清楚原因,但越是這樣欲蓋彌彰,謠言就越甚嚣塵上。
那段時間校園論壇裏到處都是嘲笑趙雪瑤的帖子,easy girl本身就是一個很難聽的标簽,再加上Kevin之前的抱怨讓大部分學生感到厭惡,這樣的兩個人糾纏到一起,閑話更不會少了。
背負本不屬于自己的罵名,忍受別人的誤解和嘲諷,失去所有翻盤的可能。
這足不足以,構成一個人的死因呢?
昏暗的密室裏笑聲和低語不絕于耳,可下一秒,這些聲音忽然變成了啜泣和哭號,趙雪瑤仿佛就站在他們面前一樣,對過去的不公憤怒指控。
Kevin感覺自己瘋了,被逼得又堵耳朵又捂眼睛,最終崩潰地大喊一聲,站起身,盲目地指着虛空中,“你哭什麽?你憑什麽哭?如果你不多嘴告訴Matt,事情不會變成這樣的!我那些話只是玩笑,是探讨種族歧視!你憑什麽曲解我的意思?”
Kevin惱怒地推擠着桌椅,還把那個“長”在桌子上的趙雪瑤給踢倒了,洩憤搬踹了幾腳,狂吼道:“我有錯嗎?我沒錯!是你自找的!”
講臺上的姜之玺看着瘋子輕笑了一聲,Kevin聽到了,慢慢轉過身,臉色陰鸷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笑什麽?”
“笑你往自己臉上貼金啊。”姜之玺嘲諷道:“你占用課堂時間發表的那一長串抱怨,本質上和無能狂怒沒有什麽區別,或許拆開來看每一句都沒什麽大問題,但是合在一起,你以為別人看不穿你的心思嗎?”
Kevin罵了一句髒話,一拳錘在桌子上,“我想表達的就是歧視!我沒有說Matt壞話,也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有感而發!”
“有感而發?”貓二白咂咂嘴,“那您可真是巧了,在兩個班上課都能‘有感’,不知道的還以為教學大綱上的要求呢,這麽同步。”
Kevin想反駁,卻被姜之玺截住了話,眼神玩味地看着他,“我覺得或許當時你自己都沒弄明白想表達的是什麽。”
“你努力往種族歧視上靠,可惜話術太過拙劣,歸根到底,你那半節課只是在抱怨自己在異國他鄉沒有和同伴一樣因為國籍而受到優待罷了,甚至還有一點埋怨自己的膚色拖了後腿的意味。”
Kevin惱羞成怒,他很想罵回去,想否定這一切,可姜之玺實在是太直白了,直接把他登不得臺面的心思解剖給了大家看,最後還要裝模做樣地來一句,“當然,你有資格這麽想。”
“沒人規定你不能抱怨,沒人規定你不能渴望優待,但你下次發表這些意見的時候,要低頭看看自己踩在哪國的土地上,擡頭看看身邊人都是什麽膚色,再考慮要不要在公衆面前當這個嘩衆取寵的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