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多嘴多舌(一更)
深秋時節, 風蕭蕭葉落簌簌,都帶着幾分悲意,這細小的動靜反倒是襯得院子更安靜了些。
翠芽提着剔紅菱花八角食盒,快幾步跨上臺階, 進門就看見往日最不耐在博古架前書桌前坐着的主子, 微微伏案, 抄寫着經書, 頗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模樣。
雖說因為懷孕日久,俞桃很是胖了幾分,可她向來都是該胖的地方胖,臉蛋兒也不過是豐潤了些,少了幾許妩媚, 倒是帶上了些淡雅的柔婉,一眼看去竟像是大家出來的閨秀般。
“主子,您抄了有一個時辰了,歇一會兒先用午膳可好?”翠芽放下食盒輕聲道。
俞桃聞言也不堅持, 放下毛筆洗漱過,坐在外間的圓桌前頭。
“今日有您喜歡的辣烤小羊排,還有冬瓜湯, 您都用些?”翠芽将白如玉碧若翡的冬瓜湯端出來, 小羊排霸道的香氣一點不肯示弱鑽出來。
俞桃暗暗吞咽了幾下口水,搖搖頭:“我這幾日想吃青菜,晚膳要些窩窩頭和鹹菜吧。”
說完她只挑着冬瓜湯喝了些, 簡單用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翠芽心裏嘆氣, 收拾好屋裏,替俞桃穿上披風出門散步。
“主子,奴婢瞧着侯爺是有心跟您示好的, 您就……”翠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自打前幾日武寧候走了後,原先拘着俞桃不肯給她吃的東西,都暗戳戳配上祛火又好入口的東西呈了上來,燕窩羹和各色小點心也愈發精致。
偏俞桃跟看不見似的,這幾日胃口說變就變,只肯用些清淡的。
若說她真不想吃也就罷了,可翠芽知道不是,主子咽口水她還能看不出來?這是跟侯爺憋着一口氣呢。
翠芽一個當奴才的也不知道該怎麽說,若是鬧過了惹了侯爺厭棄可怎麽辦呢?雖說眼下有肚子裏的孩子侯爺放不下,孩子早晚有生出來的時候,瞧着就是過了正月前後,可沒多久了。
伺候俞桃久了,翠芽是越來越替俞桃着想,這才更着急。
俞桃臉色倒是淡淡的:“侯爺何時對我不好了?我記得侯爺的好,心裏感激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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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芽撇嘴,沒看出來,您就嘴上會說。
“最近沒有小叔和小嬸兒的信來嗎?”俞桃突然問。
翠芽搖頭:“趙叔說俞先生如今怕是剛入手差事,忙得沒工夫,等過年時候總能收到信兒的。”
“小叔去通州了是嗎?”俞桃若有所思問道。
翠芽輕嗯了一聲:“是侯爺安排的,也是為了叫您肚子裏的小公子有個更展揚些的外家不是?”
俞桃似笑非笑看了眼一直在替翟遠晟說好話的翠芽,這話定然是老趙和常海自己尋思出來的。
實則是她惹惱了翟遠晟,又不是翟遠晟惹惱了她,他不肯來那就是生氣冷着她罷了。
再說翟遠晟從不做無用之事,若說純粹為了她将小叔安排去通州,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兒,只怕是小叔有什麽地方讓他看在眼裏了是真的。
“再回去抄會兒佛經吧,攢夠了兩卷叫人送去佛堂供上。”俞桃摸着肚子柔柔道。
前陣子被慣得太嬌氣,不願意抄佛經,經過翟遠晟那一番敲打,她才算是明白了自己眼下什麽處境,即便有了孩子也不是可以松懈的時候,等主母進了門才是真正危險之時。
暫時她別的還做不了,可多抄幾卷佛經替孩子積福她還是能做到的,抄了這幾日莫名她心倒是靜了不少,也算是好事兒。
翠芽擔心她用完午膳就去抄經要委屈了肚子,趕忙道:“不如您先歇個晌兒,起來再抄如何?”
俞桃走了一會兒,挺着大肚子也還是累的,她點點頭:“也行,回吧。”
伺候着俞桃睡下,翠芽這才穿過竹林找到當值的暗衛,把今日俞桃胃口不好的事兒添油加醋說了,也不管暗衛臉色如何,高高興興回去候着。
若是侯爺知道姨娘胃口不好,也該是坐不住了吧?
實則這幾日翟遠晟刻意讓自己忙碌起來,早就吩咐了老趙,若是栾鳴苑無事不用禀報。
因此他一時也沒接到信兒,眼下還在榮威堂跟蕭氏說話。
“你讓我盯着老二和老三,他們兩個我看不出來什麽,可是老二媳婦有些不大對,她院子裏昨日死了個丫鬟,是被打死的,瞧着跟前頭那焦氏倒是有那麽點相同。”蕭氏叫喬嬷嬷守着外頭,跟翟遠晟輕聲道,“房嬷嬷仔細詢問了清流院灑掃的丫頭,那焦氏和昨日死的丫頭倒是都幹過一件事兒,她們都去過清流院後罩房左邊那個倒座房。”
翟遠晟若有所思:“母親懷疑焦氏和那丫頭都是外府的人?”
蕭氏笑了笑:“未必是別家的釘子,焦氏從外頭買進來的,那丫頭可是家生子,只是那丫頭的老子娘曾是你大哥生母跟前的丫頭,我叫人仔細查了,焦氏的娘家沒別人,只有個不成器的侄子,娶了個漂亮媳婦,那媳婦兒的爹偏偏是咱家廟守門的。”
“我這邊倒是沒發現大哥和大嫂不幹淨。”翟遠晟略有些吃驚。
蕭氏冷笑:“柳氏不過是你祖母村子裏的普通丫頭,為人單純老實娘還是看得出來的,自打你爹去了,她在家廟裏也安分得緊,不過就是替你爹和老大的子嗣祈福,絕不可能有別的心思。你怕是不知道,你大哥小時候因為是庶長子也被翟遠林的生母羅氏算計過。”
翟遠晟這就明白了:“看樣子我這位三哥也并非表面上那般莽撞。”
“這些且不說,兩個都不是好東西,只我怕清流院裏有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你還是叫人去查探一二。”蕭氏道。
翟遠晟眼神微動:“兒子知道了。”
回到墨寧院後,老趙進來禀報:“主子,秦姨娘一臉喜色讓人……請暗三過去,說是有大事兒要講。”
翟遠晟面色淡淡的,仿佛看不出老趙面上的尴尬:“叫暗三夜裏去。”
“是。”老趙點點頭,遲疑了下,這才輕聲道,“主子,俞姨娘她用……”
“母子可安?”翟遠晟打斷他的話問道。
老趙趕緊點頭,翟遠晟這才轉過身拿起毛筆:“既然母子均安就不用跟我說了。”
“是,奴才告退。”老趙不敢多說話,安靜着後退出去。
在他跨出門之前,翟遠晟突然低聲道:“等等。”
老趙趕忙住下腳步,低着頭等主子問話,這一低頭,就低了大半盞茶功夫。
随後他才聽見主子似是磨牙的動靜:“她又怎麽了?”
“俞姨娘一切安好。”老趙趕緊回話,随即才聲兒稍低了點,“就是……太安好了,姨娘主動拒絕了所有上火和寒性的膳食,聽翠芽說每日用完早膳,歇過晌兒就要抄佛經,兩日功夫已經抄了一卷多……”
話說老趙現在都想不起俞桃曾經那乖巧的樣子了,反倒是如今俞桃重新乖巧起來,他怎麽都覺得不太對勁,總感覺好像該落下來的靴子掉到一半就沒了動靜。
老趙在心裏輕哂,自己莫不是就叫賤骨頭?就看不得主子好伺候?
好在擁有同樣的骨頭的也不止他一個,翟遠晟猛地站起身,端着冷臉往外走,老趙不敢多想,躬身伺候着。
誰知道走到門口了,翟遠晟突然又停下了。
見老趙擡頭一臉疑惑,翟遠晟覺得自己臉皮子有點燒,但他沒露出聲色:“叫人晚上準備些我愛吃的,我去陪她用膳。”
老趙一聽我愛吃仨字兒被主子着重說出來,臉色就有些微妙,轉身出門功夫就苦了臉。
武寧候愛吃什麽?伺候那麽些年,老趙也沒覺出來他不愛吃什麽呀,不是上什麽用什麽嗎?
現在到底是考驗他老趙的聰明還是考驗他的廚藝啊?
“主子吩咐啥了?”常海見老趙苦着臉,擠眉弄眼問道。
老趙面無表情:“吩咐叫采買新鮮又少刺兒的魚,看着辣實際上不辣的小米椒,還有不上火的小羊羔子,哦對了,還有肥而不膩的後臀肉,趕緊的,別耽誤了晚膳。”
常海目瞪口呆:“小米椒還有不辣的?這時候上哪兒買魚去?”就是有新鮮的魚那也是早晨才有啊。
再說了,羊肉性燥,哪兒可能有不上火的呢?羊肉味兒的素肉?
老趙板着臉:“主子的吩咐,你不明白問主子去。”
說完老趙就走了,留下常海一臉憤恨,遠遠的常硯過來,看見他這樣,笑嘻嘻問:“怎麽了?”
常海:“我今兒個才明白一個道理。”
“嗯,你說。”常硯聽着。
常海:“多嘴多舌要不得!”
常硯冷哼:“不願意說就不說,你嘴賤的時候少?哼!”
說完常硯甩臉子走了,留下常海擦了擦臉上的口水,他這不就是嫌自己嘴賤嗎?
翟遠晟一直忙忙碌碌到了點燈時分,這才看似不急不緩去了後頭,沒叫任何人跟着。
等他進門的時候,俞桃才剛擱下筆,正準備洗手,見着他扶着肚子就要上前行禮。
翟遠晟拉住她的手,板着臉:“不必了,你用晚膳了嗎?”
俞桃看着才剛剛提着食盒進門的翠芽,搖搖頭軟聲道:“不想吃。”
翟遠晟皺眉:“你這又是鬧什麽?”
“妾沒鬧啊,誰看見別人冷着臉還有食欲?”俞桃眨巴着眼睛無辜道,“反正我看見臉色難看的,胃就疼,一點也不想吃東西。”
翟遠晟噎了一下,看見俞桃亮晶晶的眸子裏帶着幾分笑意,莫名臉上更緊繃,心裏卻很是松了口氣。
他勉強擠出個笑來:“我陪你一起吃。”
“哎呀!”俞桃突然捂住肚子輕呼出聲。
翟遠晟緊張的臉色發白,立馬上前抱住她:“怎麽了?快叫……”
俞桃用食指戳了戳他的唇打斷他的話,眸子裏的笑意更甚:“您笑得太醜了,肚子裏這個看不過去,也不知道踹不着您……”
翠芽差點沒忍住笑出聲兒來,趕緊捂着嘴退下去了。
翟遠晟盯着俞桃笑眯眯的樣子,一時間是又恨又想笑,好半晌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