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拒婚(一更)
第二日一大早, 殷明煦自酒醉中剛醒過來,正讓侍妾伺候着起身時,他的貼身太監梁福就輕手輕腳進來了。
等其他人都退下去以後,梁福才輕聲對着歪在軟榻上的殷明煦禀報:“主子, 武寧候沒留下。”
殷明煦慵懶打了個哈欠, 倒是不着急:“他本就不好女色, 倒是無妨, 俞嘉祿那裏是個缺口,叫人傳信給平清伯,讓他盯仔細了。”
他本也沒想用花魁達成什麽目的,若是翟遠晟真受用了百香園的女人,他才要懷疑翟遠晟是敷衍他。
梁福點點頭, 陰柔的聲音更輕了幾分:“主子,今日德平公主回京……您可要去接?”
殷明煦聞言忍不住皺眉,一腳踹出去:“早幹嘛去了?現在才告訴我?給姑姑的禮準備好了嗎?”
梁福不敢動,也不敢說是看出主子對德平公主早就沒過去的熱忱, 才沒早上報惹主子煩的,他只忽略大腿根兒的腳印趕忙回話:“早就備好了的,德平公主府那邊也早早送過去了上好的茶葉和各色布匹。”
“嗯, 我就不去了。”殷明德放心下來随意道。
他如今與三年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三年前德平公主仗着太後喜愛,在後宮只手遮天,貴妃都要退避一射之地。
可如今他母妃馬上就要成為皇後, 而德平公主卻沒了撐腰的人, 說不得以後這相處的方式要換一換。
“過兩日宮宴,記得再備一份禮給樂寧。”殷明煦想了想還是吩咐,“我不叫你拿出來就再帶回來。”
破船還有三分釘, 他也得看看聖人對德平公主到底是什麽态度,也不好人走茶涼得太快,若是有個萬一,也得有所準備。
他這頭聊着的功夫,德平公主的車馬已經漸漸靠近了京城。
“娘,還要多久才到啊?無聊死了!”一個略張揚的清脆女聲不耐煩道,說話功夫掀開馬車簾子便露出張還算嬌俏的面容來,只是面上的嫌棄和暴躁有些破壞氣質,“您為何不讓爹跟我們一起出發呢?要是爹在,起碼我還能出去跑跑馬。”
“你皇叔不是送了你幾樣西洋玩意兒?”德平公主斜靠在馬車內的軟枕上,面上帶着幾分慵懶春情,“很快就到京城了。”
樂寧郡主撇了撇嘴:“一群大胸脯的女人有何好看的,裏頭胭脂倒是還新鮮些,可打通州看到這兒也無聊死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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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平公主倒是不覺得無聊,甚至希望路途再長一點,好讓她回味一下昨夜裏還未曾消散的樂趣。
她笑了笑:“那叫林德伺候你騎着馬溜達溜達,不許離遠了,帶上帷帽。”
“知道了知道了。”這會子太陽還不大,樂寧确實是在馬車裏坐不住了,聞言立馬就拿着鞭子下了馬車。
即便前有德平公主提醒,後有太監林德小心勸着,驕縱慣了的樂寧郡主還是不管不顧,打馬直接進了京城,一路往德平公主府狂奔。
早上正是老農們挑着菜擔子進來賺嚼用,小商小販們吆喝得正熱鬧的時候,她這一頓狂奔,立刻就惹得鬧市人仰馬翻,好些避之不疊的人都受了挂累。
眼看着馬蹄子馬上就要踩踏道一個老農身上,樂寧郡主眼睛眨都不眨就要過去。
就在這時,突然一個石子夾着淩厲的風一下子打在馬腿上,馬吃痛揚蹄而起,樂寧啊一聲就摔下馬去。
林德牙呲目裂,也不管自己會不會受傷,飛身而起将樂寧接在了身下,離得近些的人都能聽見林德骨裂的聲音。
即便是這樣驚險地被救下來,樂寧第一時間也不是害怕,而是惱怒,她一腳踹開護着她的林德,俏臉上滿是陰霾:“誰這麽大的狗膽,敢傷本郡主的馬?不想活了嗎?”
翟遠晟在一旁冷冷道:“郡主?本侯更想知道是誰哪家的郡主,膽敢違反大周律例,鬧市縱馬傷人?”
樂寧郡主惱恨看過去,見是武寧候,愣了一下。
雖然讓翟遠晟那冰冷的眸子瞪得心裏哆嗦,可是已到了少女懷春年紀,跟前和尚尼姑的立了三年,譜一看見容貌這般俊美的男人,她忍不住紅了臉頰。
以前她倒是沒覺得武寧候這般好看,可即便他好看,也實在是太不将皇家威嚴放在眼裏了些。
好在有帷帽遮着也看不出她臉紅,她只半羞半惱叫嚷:“不過是一群賤民而已,自有人會賠償他們,你倒是問問他們願意要半輩子見不着的財富,還是願意要本郡主一句抱歉?”
翟遠晟無意與她多說,看見林德翻身坐起,露出個恍然神色,露面的目的已經達到,他轉身就走:“這話郡主還是去問聖人吧。”
“喂!你別走!本郡主話還沒說完呢!喂!”樂寧氣得大喊幾聲,忍不住要将鞭子甩出去之際,被林德死死抱住了雙腿。
“郡主息怒,眼下咱們剛回京,不宜惹事兒啊,等公主回來自會為您做主,郡主息怒啊!”林德忍着肋骨上的疼痛,整個人都快哭出來。
德平公主回來前三令五申要低調些,偏偏郡主被寵壞了性子,他見郡主自己進城門就知道大事不好。
見樂寧鞭子要甩下來,林德咬牙:“郡主切莫壞了公主的大事兒,若是公主發怒,後果您是知道的。”
樂寧想起自家娘親怒極時的樣子,有些讪讪的,可心裏還是惱火的厲害,一鞭子甩在林德身上:“無用的奴才,滾開,別碰我!”
說罷她牽過林德的馬,到底以稍慢的速度回了公主府。
翟遠晟回到府裏時,已經過了午膳的時辰,他稍稍用了幾口,常翰進門就進了門。
“主子,遠安王果然還在通州,出海的只是個替身。”常翰低聲道,随即過了會兒才似是難以啓齒道,“昨夜裏……遠安王去了德平公主的院子,早上天還擦黑時出來的。”
翟遠晟略覺得有些惡心,再吃不下去了,索性就放下了筷子。
“将消息傳給太子……不,傳給魏子生,讓他心裏有數。”翟遠晟如此吩咐道,“幾日後的宮宴,替我挑身墨色衣衫。”
常翰擡起頭驚訝地看了主子一眼,才點頭:“是,奴才這就去。”
等常翰出了門兒,翟遠晟胸腔還是湧動着惡心,難免就有些想栾鳴苑的小東西,他也不是會委屈自個兒的人,幹脆起身往後頭走,正好跟常海頭碰頭。
“主子,您要出府?”常海滿臉不解,大中午的太陽如此曬,去哪兒啊?
翟遠晟:“你廢話越來越多了!”
說完他也不搭理常海,徑自去了後頭。
常海摸着腦袋有些委屈,這怎麽自己越來越忙還越來越不受待見了呢?
不過瞧見主子去的方向,他臉上露出幾分笑意,這是要去做梁上君子?啧啧……大白天的呢!
這回老趙沒在附近候着,倒是有暗衛在,只低聲禀報了醫女診脈的結果,便又飛快隐身。
翟遠晟知道俞桃身子無虞,好歹心裏是高興了些,他又輕巧進了俞桃的卧房,讓他無語又牙癢的是,除了時間變化,這小東西睡覺的姿勢是半點不變。
他毫不客氣躺過去将人攬進懷裏,眼瞧着俞桃皺眉,随手撈過蒲扇替她打着。
見她眉頭漸漸松開,翟遠晟這才有些哭笑不得,他這到底是養了個妾室還是養了個祖宗?
即便是這麽想着,剛剛還消之不去的惡心,在看到俞桃張着小嘴兒,微微打着小呼嚕的時候,也再無蹤影,他唇邊不自覺浮氣一抹淡淡的笑意。
到了半下午,俞桃揉着眼睛被翠芽叫醒,正穿衣服的功夫,她突然哎呀出聲。
翠芽緊張得不得了:“主子,您可是哪兒不舒服?”
俞桃笑眯眯道:“上午是我感覺錯了,看來我這還是要發育啊,唉……真是的,我都多大了還長……”
翠芽看着主子雙手不雅的姿勢還有那一語雙關的話,偷偷翻個白眼,心裏道,呸!
天兒一熱,人就容易多眠,就如同貓冬似的,夏日天長也有午睡,這大概是叫人在睡夢中能少些熱得難耐的苦楚。
加之被禁足也沒什麽事兒幹,俞桃便苦中作樂,由着自己多睡多吃,好歹睡着了不會覺得熱得心裏火燒似的。
正因此,她也沒發現自己睡的越來越多,就在她每日裏都仿佛睡不醒的時候,俞嘉祿攜妻帶子去了通州,德平公主府裏也恢複了往來無白丁的熱鬧。
待得中秋宮宴,德平公主攜驸馬和樂寧郡主早早就進了宮,驸馬自是要去給聖人見禮,德平公主和樂寧郡主便去了貴妃的甘露殿。
得知聖人在宮宴上會宣布要封她為後的聖旨,李貴妃可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大早就換上了杏黃色緞缂底子宮裝,其上大紅色的牡丹盛放,将貴妃嬌豔的面容襯托的更加明媚大氣。
德平公主一進門就忍不住笑出來:“給貴妃娘娘道喜,只怕過不得多少日子便可得見百鳥朝鳳的盛景兒了。”
平清伯夫人等女眷起身給德平公主請安,貴妃面上笑容頓了頓,可好歹伸手不打笑臉人,她面上喜氣還算濃:“承公主吉言,公主回來這幾日還未曾見到,正巧今日宮宴,也算是給公主接風了,咱們也算都沾聖人些喜氣兒不是?”
樂寧郡主撇了撇嘴,當誰聽不出來呢?這是嘲諷她娘如今輕易不能進宮了呗?
德平公主面上倒是笑意不變:“貴妃娘娘說的是,許久不曾見着皇兄,也确實有許多話想說,好歹我在外頭也見識過不少美景,當要跟皇兄多念叨念叨,哦,通州的繁華自是首當其中的,娘娘說是嗎?”
貴妃臉上笑容滞了滞,随即笑得更熱情了些:“也不止是通州繁華,直津、金杭、廣東等地也都不逞多讓,海貿昌盛自然不同于內陸。”
德平公主笑笑沒再多說話。
等到了晚上宮宴時,德平公主對着聖人盈盈下拜,未語淚先流:“三年不見皇兄,皇兄華發添了許多,叫母後知道,定是要心疼的。”
聖人似是想起太後,也似是懷念許久不見的妹妹,親自下禦座扶起德平公主:“朕也是到年紀了,倒是皇妹,這三年辛苦你了。”
“這都是我該做的,為母後盡孝自是兒女本分。”德平公主意有所指道。
聖人微微笑了笑,拍拍她的腦袋:“你這也是替朕盡孝,朕記在心裏。”
今日參與宮宴的無不是有功勳爵位在身的官員和皇親國戚,眼下聽聖人如此說,便對這位剛回來的德平公主心中有數了。
即便她回不到如太後在世時那般展揚,可因着孝道,聖人也不可能薄待了替太後守陵寝三年的德平公主。
大家都還記得當年德平公主是如何的鮮衣怒馬,得罪之人不知幾何,可德平公主顯然也是聰明的,用三年沉寂換來依舊光鮮,倒是也值得。
殷明煦與李貴妃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心裏的想法,殷明煦看了梁福一眼,梁福微微點頭,心裏就有數了。
只有太子殷明德一直低着頭,哪怕聖人說話時都不曾擡頭。
一旁太子妃明顯擔憂他,可是張開唇好幾次都沒敢說什麽,如今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翟遠晟坐在太子斜後方,見太子妃和魏子生都掩不住擔憂,就知道太子是收到了消息,他皺了皺眉,這時候德平公主若是跟太子說話,太子不會吐出來吧?
如今可不是他鬧性子的好時候。
偏德平公主還真擦幹眼淚笑着朝太子和太子下首的二皇子看過去:“我離京不過三年,可如今太子和煦兒好像都長成大人了,倒是叫我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太子擡起頭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姑姑說哪裏話,您可是一點都沒變。”
殷明煦笑得要燦爛許多:“太子哥哥說的是,如今瞧着姑姑和樂寧倒像是姐妹倆了,我前陣子得了兩張紅狐皮子,本想跟堂妹讨個巧,如今看來倒是不如姑姑和樂寧一人一張,充作姐妹裝扮。”
德平公主笑得豔麗極了:“還是聖人會教養孩子,您瞧瞧,煦兒可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聖人笑而不語,李貴妃湊巧也跟着誇了兩句,這金字塔頂端的幾人仿佛說好了似的,都将太子試做無物。
好在太子并不在意這些,他只死死掐住掌心不讓自己吐出來,就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克制力。
待得酒過三巡,梁久忠這才端着聖旨立在了聖人跟前。
聖人笑眯眯道:“今日朕有件喜事兒要跟各位分享,貴妃伺候朕多年,無功也有勞。過去這些年她心存仁善,愛護百姓,替我大周盡了許多為後的本分,朕記挂梓潼多年,如今也是該給貴妃個圓滿的時候了。”
他說完,梁久忠立馬揚開聖旨,沒給任何人反對的機會,便要宣旨。
衆人下跪之時,都不自覺去打量太子,就連貴妃和殷明煦都密切關注着殷明德,就怕這時候太子一脈的人跳出來。
可不光是太子一派的大臣安靜,太子也低着頭打量不出神色,直到李貴妃歡天喜地接完聖旨,她和殷明煦母子兩個還猶如在夢中一般,都沒能想到會這般順遂。
倒是德平公主唇角勾着明媚的笑,眼神中卻不自覺閃過嘲諷,瞧見女兒一直往某個方向看,她突然開口:“今日既然有喜事,我也有事兒要求皇兄,樂寧如今已然十八,可否請皇兄個恩典,也好在佳節裏喜上添喜呢?”
聖人笑眯眯捋着胡子道:“皇妹說來聽聽無妨。”
“樂寧前幾日進京時與我起了口舌,犯了小孩子脾氣,很是做下些錯事犯了規矩,索性有武寧候幫着規勸幾句才沒釀下大禍。”德平公主幾句話,叫樂平郡主臉色羞紅,也讓衆人都詫異起來。
誰還能挺不住德平公主的未盡之意呢?可大夥兒都知道,武寧候可是等着韓國公府的未婚妻呢。
德平公主就當完全沒看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武寧候如今也快到而立,婚姻大事自然還是緊要些為好,可否請皇兄賞個恩典,也圓了兩家的良緣?”
聖人垂下眼皮子,又成了往日裏睡不醒的樣子:“若是喜事,朕自當成全,可朕記得……武寧候是定了親的。”
德平公主笑:“既然樂寧與武寧候有這個緣分,哪怕三年後與韓國公府的小姐平起平坐又何妨?左右武寧候前途無量,也值得女子傾心。”
翟遠晟冷然起身:“臣不願意!”
德平公主臉色不變,只是樂寧郡主功夫還不到家,臉色鐵青起身:“我哪裏配不上你了?”
“臣無娶平妻之意,一生一世一雙人乃是臣之本願,既然守信等韓國公府小姐,臣絕無二念。”翟遠晟臉色冰冷,語氣也不甚客氣。
衆人心裏都有些微妙,武寧候當街跟樂寧郡主起了沖突耳目聰明些的自然都知道,這樣的大婦……說實話是個有脾氣的都不肯娶。
樂寧郡主氣得胸脯兒起伏,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吃不住大家的目光,只捂着臉沖出了大殿。
倒是德平公主臉上還挂着笑:“一生一世一雙人嗎?倒是動人,既然武寧候不願意,那就算了,緣分這個事情啊,誰都說不準嘛。”
她笑眯眯坐下,殿內衆人卻都替她尴尬,倒是翟遠晟也臉色淡然坐了回去。
因為有這麽一樁拒婚的事兒發生,哪怕剛剛下了封後的旨意,殿內也沒多少人敢開口慶賀,後頭氣氛都很是一言難盡,讓歡喜了好些時日的李貴妃面色差極了。
回到甘露殿,李貴妃就忍不住摔了個上好的茶盞,差點砸在殷明煦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