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餘燼 “您簽好後,我馬上離開
秦瞿背脊僵了一下,臉色微沉,“什麽時候的事?”
梁枝搖搖頭,想說的話最終化作無意識地吞咽一下。
嗓子疼得要命。
她搖搖頭,不想再多說。
秦瞿敏銳地察覺到梁枝的反應,當即擡手去摸她的額頭。
溫熱帶着薄繭的觸感落在額頭,一觸即離。
梁枝咬了下唇瓣。
感受到女人自額頭傳來的不正常的熱意,秦瞿眼中透着幾分不滿:“你知不知道你已經發燒了?”
他手指在桌面上重重敲了下,旋即大步走過來,不容拒絕地将她打橫抱起,“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等病好了再說,你現在的狀态沒有辦法冷靜思考。”
猝不及防落到男人的懷抱中,梁枝瑟縮了一下,沒力氣反抗,又不怎麽說得出話,只能任由他把她抱着往房間的方向去。
……早知道不該出去亂逛。
秦瞿的懷抱很穩,就連上樓時都不怎麽能感受到颠簸。
梁枝蜷在男人的胸前,聽他慢悠悠地開口。
“出差那麽久沒有主動聯系你,是我的問題,那邊事情有點多,疏忽了你。”他道,“今晚剛下飛機,臨時又出了點事,耽擱了時間,我以為你已經睡了。”
“……”
那為什麽,連個消息都不回?
梁枝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
這個時候才舍得解釋,說白了就是從沒有在意過。
身體上的不适感讓她始終迷迷糊糊,多想些什麽腦袋都會跟着疼,最終只得閉上眼睛,感受着秦瞿把她一路抱回床上,過了會兒又往床頭櫃放了杯熱水。
“我去找藥,你好好休息。”
在梁枝耳邊輕聲叮囑完,秦瞿轉身便出了房間,不給她拒絕的空間。
“……”
梁枝把自己埋進被子裏,裹得緊緊的。
不多時,秦瞿又折返回來,跟捉小雞似的把她從被子裏抓出來,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裏,一點一點哄着她喂藥。
“別悶在被子裏,空氣不流通更難受。”他半垂着眼眸,聲線放得溫柔,“張嘴。”
梁枝聽話地張嘴,下一秒便被藥苦得皺起了眉頭。
見梁枝這幅神情,秦瞿把碗放在一旁,“很苦嗎?”
梁枝點了點頭,一雙眼晶瑩剔透,委屈得仿佛下一秒就能落下淚來。
她平時不是怕苦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次發燒導致她味覺也出了問題,對苦味的感知敏感了不少。
難得見梁枝這幅模樣,秦瞿心一動,擡手往她睡得淩亂的頭發上輕輕揉了揉,耐心地道:“家裏只剩沖劑了,乖,稍微忍一忍。”
“……”
周圍萦繞的淡淡藥味讓梁枝莫名心安,她小幅度點了下頭,捏着鼻子把剩下的喝掉。
藥味仍殘留在口腔裏,她又迅速往嘴裏灌了半杯水,這才重新縮回被窩裏。
秦瞿坐在床邊,看着他做完這一系列動作,輕笑了聲,沒走。
待到被子裏再沒動靜,他才俯身過去,拉開被子,露出女人緊閉的雙眼。
“都說了不要悶在裏頭,”他湊過去,撩開她額前淩亂的碎發,與她額頭相抵。
“今晚我去客房睡,等你病好了,想要跟我說什麽都可以,嗯?”
停頓了一下,他輕嘆口氣:“有什麽事随時叫我,什麽方式都可以,我一直在。”
梁枝雙眸緊閉,良久後,才從喉間輕輕溢出一個沙啞且破碎的“嗯”字。
……
直到關門聲響起,梁枝終于有了動靜。
她睜眼,入目的是一片黑暗。
秦瞿在離開時,順手把燈也關上了。
漆黑一片裏,梁枝側過身子,再一次将自己蜷縮在一起。
整個房間在夜色裏安靜得過分。
梁枝半張臉埋在枕頭裏,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
好像,生病的時候,總會格外貪戀着什麽。
梁枝再一次被渴醒的時候,是淩晨三點。
燒退得差不多了,坐起來時,渾身輕飄飄的,就連行動都沒有之前那麽滞緩。
床頭櫃上的水杯近在手邊,梁枝去拿,發覺早已冰冷一片。
不敢在這個節骨眼再喝冷水,她本想給秦瞿發個消息,讓他幫忙倒杯熱水進來,卻又顧及着時間太晚,最終作罷。
即使屋裏暖氣開的足,她仍先給自己裹了條毯子,這才慢慢往樓下走。
本以為外頭不會開燈,梁枝甚至連手機電筒都打開在手上,卻不曾想,下樓時,她才發現,客廳還留着一盞燈。
是忘記關了嗎?
梁枝帶點疑惑地下樓,卻在看見從書房透出的另一束燈光時,停住了腳步。
……這麽晚了,他還沒睡嗎?
書房的門沒關牢,想來是覺得家裏人都睡了,所以随便半掩着,燈光從門縫照出來,拉長成一條直線,蔓延到梁枝的腳下。
從房裏隐隐傳出打電話的聲音,聽起來确實是在讨論什麽事情。
看來他最近真的很忙。
電話挂斷,書房那邊安靜下來。
梁枝沒有要打擾秦瞿的意思,于是端着水杯,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還沒走上兩步,她聽見書房裏的秦瞿再一次出聲——
“應晗!”
梁枝心頭一跳,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停在了原地。
那邊又沉默了幾秒,便聽秦瞿再一次開口。
“應晗,你先不要怕,冷靜下來,我馬上到。”
聲線很沉,帶着安慰,語調緩慢地耐心哄勸着。
說完,自裏面傳來的腳步聲愈發變得清晰。
梁枝一驚,手忙腳亂地找了個樓梯後面的角落蹲下。
她聽着書房門開了又關,腳步聲逐漸遠去,最終随着一道關門的聲音,偌大的空間再一次回歸令人窒息的安靜。
秦瞿的腳步十分急切,仿佛那是一件十分重要且緊迫的事。
因為應晗。
不知道在那個角落蹲了多久,梁枝只知道自己的雙腿已然變得麻木,站起來時,本就虛弱的身體一陣陣地泛着無力,眩暈也愈發加劇,差一點連杯子都沒能拿穩。
身體狀況傳來警報的同時,心裏也不可避免地一抽一抽地帶着隐痛。
仿佛被人狠狠扔下了深淵,不斷下沉,沒有盡頭。
——所以,無論是什麽時候,他都可以為了應晗,随叫随到。
而她,還在可笑的為了給他少帶些麻煩,顧慮良多。
把玻璃杯放在桌上,許是因為走神,放下的力道重了些,玻璃與大理石臺面相撞,發出不小的磕碰聲。
霎時間,不知道是不是觸及了情緒的某部分開關,梁枝忽然淚流不止。
長久以來積攢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她彎着腰,一邊擦淚一邊無聲地深呼吸。
有幾滴淚落到手背上,很快便從溫熱轉為了冰涼。
這個男人總是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她一顆滿是期望的心摔得粉碎。
這裏沒人,她想哭出聲,卻又因為嗓子一片沙啞,無法出聲。
許久。
梁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廚房的,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回到房間後,她四處摸索了一陣,打開了一個熟悉的抽屜。
從抽屜的最角落翻出戒指,她将其緊緊攥在掌心,安靜地閉上眼。
這是最後一次為他而哭。
以後再也不能這樣了。
次日。
外面的雪仍在下,地面上積起了厚厚一層。
梁枝進到公司時,前臺的小姑娘看到她,紛紛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梁秘書?”其中有個人試探着發問,“不是聽說您生病了,今天請了假嗎?”
梁枝怔忪一秒,沖她們淡淡地彎起了一抹笑意:“我回來處理點事,用不了多久。”
“這樣啊……”對方理解地點頭,末了還關切地打量了她幾下,“梁秘書,您一定要注意身體呀,您看您這臉色,都蒼白成這樣了……”
“我會的,”梁枝擺了擺手,看到電梯即将停在一樓,她指了指:“我先進去了?”
“好的!梁秘書再見!”
……
這會兒早就過了上班打卡的時間,故而電梯空空蕩蕩。
電梯上行途中,梁枝轉身過去,看向電梯裏巨大的鏡子。
鏡中女人面容憔悴,就算用心地化了精致妝容,努力想要遮住欠佳的狀态,但蒼白的面色仍能清晰地感受出來。
……狀态已經差成這樣了嗎?
梁枝努力想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笑一笑,卻最終發現只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不能這樣,梁枝,打起精神來。
在心裏一遍又一遍默念着這句話,梁枝努力調整片刻,這才稍微沒那麽像一副病恹恹的模樣。
電梯停在最高層。
梁枝走出去時,正好與路娜打了個照面。
路娜看見梁枝手裏抱着的東西,當即便明白過來她這次過來的意圖,忙問:“梁秘書,您真的要走啦?”
梁枝點點頭,兩只眼睛彎出一個恬淡的弧度:“不用叫我梁秘書了,現在我才該叫你一聲路秘書。”
她甚至沒有了舍不得的情緒。
告別路娜,她站在辦公室前,輕輕敲了敲門。
從裏面傳來一聲熟悉的“進”後,她推門而入。
以為是路娜又進來了,秦瞿頭都沒擡,淡聲說:“還有什麽事?”
對方沒有立刻應答,而是走到了他面前。
秦瞿這才懶散地擡起頭,正巧撞進了梁枝一雙平靜無波的眼中。
“你怎麽來了?”他見梁枝仍是一副未痊愈的模樣,不滿地拉過她的手。
果不其然感覺到了一片冰涼。
他揉了揉眉心:“先回家休息吧,公司暫時也不缺你一個。”
梁枝一直用溫溫淡淡的眼神望向他,聽見他這樣說後,驀地笑開了。
微微用力掙開男人的手,她彎腰把文件袋裏的東西推到秦瞿面前,“是啊,公司現在也不缺我一個,所以秦總,麻煩您過目。”
秦瞿掃了一眼,發現是封辭職申請。
他難得掀起眼皮,略帶驚訝地望向她:“終于想通了?”
“嗯。”
秦瞿抽出筆,在簽字那一欄幹脆利落地簽好了字,“其實不用那麽麻煩,你跟我說一聲,我都可以幫你辦好……辭職在家也好,做全職太太,也不會有那麽大的壓力。”
梁枝不置可否。
見他簽完手上的辭職申請,她牽着唇角公式化地笑了笑。
“謝謝秦總,煩請秦總再簽一下這個。”
她把離婚協議推了過去。
秦瞿動作一下子停住。
他擡頭,一雙眼死死地盯着梁枝:“昨天還沒有想清楚?”
“我從一開始就想得很清楚,秦總。”
梁枝反應依舊很淡,絲毫沒有因為秦瞿的話感到害怕,“反而是您忘記了,昨天說好要處理這件事吧?”
她撩了一下頰側碎發,将其別在而後,輕松道:“現在我病好了,也該到談論這些的時候了。”
“……”
秦瞿不再說話,轉而認真地翻看着離婚協議書。
梁枝也不着急,就這麽站在他的身邊,等着他看完。
浏覽至最後一個字,在看清楚女方那一欄已經簽好了名後,秦瞿黑着臉看向她,就連語調都不自覺地染上幾分強硬:“梁枝,為什麽這麽堅持地想離婚?”
梁枝絲毫不畏懼地與秦瞿對視,目光坦蕩:“沒有為什麽,我只是累了。”
累得不願意再去維持這種畸形的關系。
“……”
秦瞿又低頭沉吟片刻,一雙眼銳利得仿佛能在紙張上戳出一個洞來。
他手指一下又一下敲擊着桌面,甚至有一瞬間想要從口袋裏摸出煙來抽,足以看出他的焦躁情緒。
梁枝對此并未有任何反應,自始至終沒再多說一句,只耐心地等他回應。
半晌,秦瞿把文件往桌上一丢,冷笑一聲,“梁枝,你知不知道,我随時可以讓你淨身出戶?”
“我知道。”梁枝似乎毫不意外,垂着眼回得自然。
迎着秦瞿微微錯愕的目光,她笑着把離婚協議重新翻到簽字的那一欄,遞給他,“我也可以接受淨身出戶,只要秦總您說到做到,跟我離婚。”
“不過——”她話鋒在此時驟然一轉,微微擡頭,半開玩笑似的陳述道,“秦瞿,我覺得你身為堂堂珩原集團的當家人,再怎麽也會是個君子,不至于對你的前妻趕盡殺絕吧?”
“更不用說,我作為您的秘書,跟随了您那麽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得到一點賠償,應該也不過分,”梁枝指了指協議上財産分割那一欄,歪着頭詢問,“不過是一棟別墅而已,我想,秦總不會小氣到這種程度吧?”
“……”
秦瞿雙手交叉,放在桌面,身體向前傾了傾。
他仍注視着梁枝,想從她的神情裏看出她哪怕一點賭氣的成分。
可對方臉色不變,就連聲線也平穩得近乎不帶多餘的情緒,讓他眼中難得漫上些許迷茫。
她竟然是認真的。
就在這時,梁枝指甲慢悠悠地叩上桌面,拉回了秦瞿的注意力。
“鑒于上一次的教訓,我現在也不敢說什麽您随時可以在上面簽字的話了。”梁枝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沖他揚了揚唇,眼中堅定的碎光閃爍——
“現在,我就在這裏等着秦總簽字,您簽好後,我馬上離開。”
“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