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辰陽雖非邊境之城,但亦因了地處江流之旁,商物往來便捷暢通,才得了今日繁華。
而與此地甚遠的東北方的夷陵,似也隐隐有戰亂消息傳來。
如兵行險招,經江而來,尋了水道繞至後方得手,再兩處合兵,後果當然便是可想而知。
辰陽太守向來亮節高風,待民如子,官聲甚好,若是掠了太守自家親人,恐怕那位剛正不阿的大人,因着匪類不善,定會悄悄而訪查,而不會動了辰陽守軍。
但若是城中既有人力,又有物力的大家士族出了事,為了城內安定,百姓安穩,自然要更加謹慎對待。
牽一發動全身,派軍去尋,也自是當然。
如此,陸淵他們抓了許慎的目的,無疑就是調出城中守衛,減弱辰陽防守。
再然後……
便是屍血遍地。
若是這時,官府士族中掌言者再接近死于暗殺……
陸淵遲遲未能行動,想必亦是再等多造些十字弓出來。
顧寧言簡意赅的形容和預測了當下與未來情況,而我也不由哭喪了臉。
果然,造了那弓,還是惹了禍。
加上我和顧寧孤身勢單,又有了那樣的謠言,若再不找個主子投身,恐怕今後也注定要逃亡四方,隐姓埋名之際,仍要時時吊膽憂心,再無寧日。
如今,自是要收拾善果。
大丈夫生于當世,又怎可一味逃避?
Advertisement
若是只顧自己脫身,不單顧寧對那許家人信用如何,就算帶了許慎一同出去,也絕對免不了城中的一番殺戮幹戈。
我可不想自己剛費盡心血造的家,只短短幾日便要抛棄。
還不如将所有情況,皆盡掌握在自己手中。
因而自是要我留了下來,以期穩住陸淵。
怎能将所有的危險與周旋都讓顧寧一人擔了?
更可況還曾有個百經考驗的名言——最危險的地方,便亦是最安全的。
若要我這半吊子的劍法出去見了真正戰場,那才最是可悲。
可要說服顧寧,着實是個辛苦活計。
他雖看着脾氣頂好,溫溫和和的,相處來素是如沐春風,可認死理的性子,有時也同樣使得人不禁頭痛。
在我指天畫地,請神禱佛,就差寫了血書立誓出來給他,也毫無用處。
尤其是他見了我胳膊上自己為了認路劃的記號,就更是一言不發的含了冷笑,殺氣盈身,讓我悔至跌足。
直至我将藏于床被底下一牆角縫隙處,裝了火藥的竹筒亮給他看,才終于讓他勉強松了口。
不依不饒的纏功得了勝利,我笑呵呵的伏在他懷裏抱了美人吃豆腐,見着顧寧沉吟片刻,心裏便霎時有了謀劃,摸了摸我的頭,低聲道:書香門第“等兩日,榕兒,你再上兩日即可。”
“只兩日便可?”
顧寧颔首。
這實在太簡單,我剛要笑着的應了,顧寧卻垂了眼。
“榕兒……”
他輕輕的喚了聲,随後也不說些什麽,只是落在我頭上的手,微微打着顫。
知他是放不下我,我也靜了下,随即環了他的腰,低低道:“我會照顧自己,逸之莫要擔心。”
“我信逸之,所以逸之定會妥當理了此事……”
頓頓,忍不住将頭埋在他懷裏,只露了個燒的紅通通的耳朵給他,細如蚊吶,“我還等着,等着與逸之拜堂……”
顧寧身子輕微震了震。
随即便緩緩俯下身,緊緊的攬了我,于我額間落了吻。
“我也等着榕兒,與我拜堂。”
故意造了動靜,引了外面守衛沖進來,我大哭大鬧的仿若做了惡夢,顧寧也趁了這瞬息時間隐于昏暗處,在衆人注意皆在我這方時,留給我擔憂一眼,轉身跑了出去。
這幾個一直監視我的恐也被我磨了耐性,此時已剛過淩晨,正是常人睡意最重之時,加上他們不久前還曾被陸淵訓了一頓,再觀我此時對他們又罵又踹的蠻不講理,竟都自動選了無視态度。
再到人散後外面久未有動靜,幸極,應是無人發現顧寧。
長松了一口氣,仰面躺倒在床上。
無論是心驚冷的還是活動熱的,總之出了一身的汗。
看看失了人氣,清清冷冷的屋子,終是撩開了被子,移遠了炭盆。
雖說顧寧只讓我乖乖在這處呆着等人……
可我怎放心他一人在外面自己什麽都不做?
不知只這一晚上,我這除非被下了藥,向來是活蹦亂跳,身強體壯的身子,能不能染上點不适。
脫了裏衣,将染了血的藏在被子角下,又換了一件布料厚實不透的,仔仔細細穿嚴。
因着萬事不定,又恐顧寧擔憂,絕不敢惹了大病。
所以,只需一點點,一點點便好。
“公子,至辰時了。”
床幔外有一女子輕聲喚了,聽聲音,應是綠蘿。
我費力的睜了下眼,又輕輕閉上。
身上有些乏力,因着少眠頭也有些昏,上下眼皮直打架,就連意識,也微微渾沌。
“公子,”綠蘿頓了下,輕輕掀了床幔,推推我,“陸大人已經來了,正等着公子……”
我輕輕“嗯”了一聲,仍舊閉着眼,側身面向裏面。
“公子……”
“罷了,且讓他睡,你先退下。”這回是陸淵。
“諾。”
外面又恢複了靜谧,只一會會,眼皮上又落了光亮,後面的床也有人坐了,微微下陷了去。
過了片刻,額上碎發被人輕輕拂了,陸淵聲音中帶了濃濃笑意,“真是個懶貓……”
随即竟驀地停了聲,猛然将我身體搬了過去,驚了下,“子敏?你怎了?”
我淺淺睜了眼,做出茫然的視線,仿佛認不清人,頭卻無力的往旁側去,并未答話。
我這身子素來有個毛病,凡是哪日裏缺了覺,第二日起來,臉色定是會蒼白如紙,仿如得了急症。
再經了多年被師父壓榨苦學的日子,便是一分不适,我也能裝出個十分來。
“來人!”陸淵一把将我攬在懷裏抱了,急聲喝道:“快去叫大夫來!”
有人慌慌張張的跑了出去,我依在陸淵懷裏,輕輕痛吟。
“子敏,再堅持下,大夫快來了。”說着轉頭向外大怒,“一群廢物!都幹什麽去了!連個人都照料不得……”
陸淵似要起身,我拉住他的袖子,并未使出多少的力道,顯得有些力不從心,恍惚着喃喃道:“別走……”
我喘着氣,帶了哭音,“我……我難受……”
陸淵又坐了回來,将我攬得更緊,擦着我的額頭,又抖了被子,将我仔細裹好,然後,靜了下,又輕輕吻了我的頰,如護着寶貝般,柔聲哄着,“沒事的,子敏,會沒事的。”
我眯眯眼睛,低低哽咽着,“別走……”
“好好,子敏聽話。”
“淺哉……別走……”
陸淵身子突然僵住,我卻仍舊哽着聲音,“淺哉……淺哉……別走……”
“子敏,”陸淵的聲音裏帶了些不确定,與幾不可查的欣喜,“子敏你……叫的是我?”
我不理,只恍惚着神色,“淺哉……”
“好好。”陸淵将我死死的抱在懷裏,大笑道:“我不走,我不走。”
“子敏不叫我走,我就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