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彎月如勾,慘色凄涼。
寒風吹着枝葉吱呀吱呀的響,也無端的多了份蕭索意境。
明日便是計劃之日,為了妥當準備,最後去見了次昌樂,商定脫困救助之法。
恐夜間太冷,給榕兒留了屋中甄別陽平君府中謀士性格,未讓一同跟了。
回來路上,至一僻靜院子時,被于遠叫住。
尋着聲音方向擡頭,他此刻正坐在樹上,低頭見我停下步子,便跳了下來。
“跟我來。”
挑挑眉。
随了人七拐八拐的走到了一處破敗的院子,枯草落葉遍布,絲毫不見人氣,像是荒廢了許久。
但假山流水,小橋樓臺裝點雅致,隐約處,仍舊能猜度了昔日繁花似境。
看這布置,應是女子所居之院。
左側有個小亭,匾上提了“守玉”二字。
而其子,也單名一個玉字。
陽平君人雖與百姓上不堪,但自其妻死後,卻從未聽聞另有其他妻妾。
未曾想到,府中,竟還有這種地方。
于遠轉回身,于我面前扔了柄刀,随即又拔了自己腰間的刀,手臂橫舉筆直,遙指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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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我知你功夫不錯,來打一次。”
垂目看看腳前的長刀。
是原本于我屋中挂着,這幾日一直被于遠磨的那柄刀。
再看看于遠。
他肅了表情,冷盼看着我。
頓了下,我未多言其他,系了衣擺。
俯身拾起刀鞘,握住刀柄,緩緩抽刃。
月輝映在寒刃上,鋒銳中帶着肅殺。
冷風也吹了發,氣機牽動,只于一瞬之間,我二人同時揮刀,沖砍。
斜劈,架擋,閃躲。
兵器交雜之聲頻頻響起,越發激烈。
殺機勃發,已近不死不休之局。
不知争鬥了多久,于遠一個鹞子翻身向後,退出了戰圈。
我也收了手,看着他。
自然能知曉,剛剛他身上針對我的殺氣是真的,而一直未曾使了全力,也是真的。
雖然應對不難,但這一番下來,還是讓我出了不少汗,氣息不勻。
于遠也喘了口氣,将刀入鞘,随即冷冷一言。
“顧逸之,你記好了,今日暫且饒了你,他日你若負了他,我定取你性命。”
我沒搭理他,轉身便走。
于遠氣得跳了腳,指着我一通的罵,祖上八代,刨了坑的填了土的,還有暴屍荒野的,一個也沒放過。
随他的便,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們是誰,更犯不着生氣。
不過,榕兒曾對我說過,于遠就是當年他在山中遇見的人。
再逢後,仍舊對榕兒親近照顧,二人交情頗好……
原因,容不得不問。
轉了頭,“你姓公良,還是陳?”
榕兒雖是從未曾提及,但他身世,我自然是知曉些,不過因着他無意于前事,恐他想起來傷心,便也不說。
于遠本是已停了罵正歇着喘氣,聞言微微仰了頭。
一聲輕嘆。
“瑜弟他……不認得我了……”
漸漸聲微,笑中帶了苦澀與自嘲。
“都怪我……都怪我……害了他們夫妻……”
聞言斂了目,靜看了會兒手中刀刃,轉身繼續走。
故意提起榕兒之妻,試探我對榕兒用心?
還是他犯的錯,沒辦法解決,想指望我能出了主意,好心幫着收拾了?
做夢。
于遠又開始罵,重複的不少。
他也不累?
一刀扔回去。
刀刃沖着前了。
“剁”的一大聲。
萬籁俱寂。
呼,總算安靜了。
回去時,榕兒仍如往日,擁了被子坐在床上等。
挨不住睡意,正倚着牆打了盹。
那只狐貍不在,想必又被他捆在不知何處了。
忍住笑,過去将人扶着躺好,又給他被子蓋嚴實了些。
榕兒睡着時,眉目舒緩靜雅,唇角總是含着淺淺的笑。
手指沿了輪廓,慢慢的畫。
無論誰,見了這般無争無怨,無求無欲的笑,都是再也放不下的。
待我沐浴完了要躺到床上時,他懵懵懂懂的醒了些,見了我,便又溢出了笑,挪蹭着讓了地兒躺在裏面,然後努力的睜着眼,巴巴的瞅我。
笑了笑,揉揉他的頭。
榕兒欺挨過來,觸了我的頰,臉上染了紅,頓頓,又伸過手來抱了我,再親了下。
每日晚上,都要這般親親,摸摸,碰碰的。
雖然感覺不錯,但過了就不舒坦,有時總會被他摸的有些奇怪念頭。
忍不住想要吞掉什麽。
又不知究竟要吞掉什麽。
只有裝了睡,才能讓他消停下,不至惹我更加難受。
可今日,我卻一下将他擁在了懷裏,緊緊抱了。
力氣大了不少,弄得榕兒呼吸不暢,人又呆了,一副郁悶的樣子望着我。
将人勒于自己懷中,閉了眼,一字都不說。
只知絕不放手。
便是那個已死了的人又活過來搶,我也絕對不給。
難道我顧寧還鬥不過一個女人了?
逃出城的時候果然遇見了伏擊。
榕兒習劍之日沒我多,劍法也稱不上好,只是一個疏忽,便險些出了事。
還好他反應夠快,于遠也來得及時。
解決了擋路的,我迅速跑過去,将人攬緊。
榕兒他睜大了眼睛,看着那屍體,身體顫的厲害。
這是他……第一次殺人。
徹底吓壞了。
趕緊摟過來哄哄。
生于此世間,只要活着,這種事,總是無奈。
一遍遍的應着他的喚,一遍遍的吻着他,讓他知曉,我一直在他身邊。
無論遇了何事,我都會護着他。
取了衣物去溪邊尋人,卻不防見了他無聲無息的沒在水裏,只剩衣服随着水波輕動。
心都險些被他吓了出來。
将人從冷水裏提了起來拽回岸上,給他回暖身子。
本要教訓下,竟不想,得了平生第一次的……
嗯……
榕兒似是混亂得緊,什麽都不管不顧。
嘴裏溢出了甜腥。
感覺,與平素親吻……
不太一樣。
很不一樣。
環了他,學了他的動作,跟他一般作為。
雖然不是時候,我卻,漸漸沉迷其中……
剩下的唯一念頭,便是……
他果然還瞞了我不少事。
榕兒因着這回倒是染了寒,老實了不少。
只能整日裏窩在床上可憐的哼哼唧唧,不老實也難。
每當我拿了飯菜過去,都能見他将自己用被子團成一團,高興的在榻上一拱一拱的向我挪過來。
便如那春日裏剛發了苗的菜葉子上,肉呼呼圓滾滾,一下一下爬着的菜青蟲子。
一同過來的還有只紅毛狐貍。
二者看着飯菜的眼神……
未免也太像。
榕兒吃東西時,盯着他的嘴看了會兒。
轉頭找昌樂尋了杏幹。
再給他喝藥後,便喂了給他吃。
榕兒絲毫沒覺出不對,但,被我發現了問題。
就是這舌頭的事。
将想逃的人抓過來按住,試試。
效果,十分不錯。
掙着想喘氣。
哪能這麽容易饒了你?
實話都還沒說了。
以前都跟誰練的,總得讓你徹底忘了才行。
待到榕兒病好了,便于正事後,與榕兒在山澗丘野撫琴作樂。
或看他給弄些野味吃食,獨獨給我。
惹得昌樂都跟着榕兒拌嘴,整日裏逗趣互諷,什麽都要吵上一吵。
榕兒最愛《秋風辭》書香門第,不僅自己愛撫,還總扯着我給他撫。
大概也是因着,這曲子是他唯一學會了,而且聽了不會睡的。
不過唱……
最好還是先找了東西占住他的嘴。
這日榕兒坐在我懷裏,倚着我又要聽《秋風辭》。
撥了弦,也啓了唇。
懷佳人兮啊……
低頭看看靠在我肩上,笑着陶然聽了的榕兒。
抿唇笑了笑。
确實不能忘。
但總我一人自娛,難免讓榕兒無聊,所幸便讓他學了簫。
又不時的練了練關于舌頭的問題。
榕兒的舌頭軟軟的,滑滑的,咬起來……感覺也非常好。
而且每次過後,都滿臉通紅的無力倚在我懷裏,睜着迷茫的眼睛,都是霧氣。
總讓人忍不住再咬幾口。
其間,發現了個更大的問題。
這回影響的地方有些特殊,以前從未碰見過。
忍不住蹙了眉,看向榕兒。
正抱着狐貍一臉的壞笑。
看樣子是打算看我的好戲,不想要說了。
無妨,先忍不住的總不會是我。
不過……不奇怪不可能。
昌樂的事不麻煩,這事倒是攪了我的腦子。
有次路上撞見了于遠,甚至還忍不住盯着他那地兒看得久了些。
于遠似乎吓懷了,一下子竄的老遠,瞬息間就不見了人影。
從此後再不敢惹我。
怎麽了……
榕兒的弓做好了,一應事情也安排妥當。
是時候帶了榕兒一同脫身。
從此海闊天空,逍遙自在。
同樣帶了于遠,就算是塊頭,也足能當了沙包使。
昌樂果然一路追了來。
無奈搖搖頭,也是個重情的性子,怪不得與榕兒合得來。
而且還特意給榕兒準備了簫,辛苦帶了一路送來,要了回禮。
不想連于遠都要走。
各人志向不同,終是要悲歡離合,人生苦樂。
榕兒心中不舍,早看了出來。
不過是要移了他的心思。
太容易了。
只一聲喚便可。
看看,這般乖覺,連放了玉簫的盒子都狠狠摔了不是。
摸摸頭,獎勵一下。
經了兩月路程,終于在楚地辰陽落了腳。
打聽了番,城裏稱的繁華安定,村中百姓也多淳樸憨厚之人,自是适宜長住。
不過,榕兒看村內一姑娘不順眼。
很不順眼。
其實他大可不必。
我當時根本就未能注意她長得如何。
現下,自是也忘得差不多。
榕兒卻不依不饒的要我允諾。
答應了答應了,全都答應了。
你要的,我又有什麽不答應了。
然後,便又發現他瞞的一項東西。
而且……還讓我得了機會,做了印記。
再然後……
便是于我們自己的小窩,知曉了更多……
也是第一次知曉了,何為人間極樂。
遮了厚厚的被子,燃了暖暖的火爐。
還有……映了紅衣,躺在我懷裏,全然舒怡展眉,嬌俏妩然的榕兒。
臂彎間挂了紅綢,帶了銀戒的指頭緊緊扣了我的肩,那般的柔媚淺唱,一個個不同的調子,或拔了高,或低了嗓,全都由我掌控,句句都成了斷章。
由榕兒架着踉跄走在雪地裏,帶了酒意,便将人一下緊緊抱住了。
鼻端充盈的,滿滿都是榕兒的味道。
榕兒他萬不曾想到,我這幾日趁他去買糕點時,偶然間逛了家書鋪,得夥計介紹了些不一般的書。
等拜了堂,再讓他知曉吧。
讓他吃上一驚,省的總自恃知曉情趣,耍了心眼折騰我。
也能讓他,徹底成了我的人。
等拜了堂,便是向天上地下,諸神衆佛都昭明了……
這人是我的,這心是我的。
這一笑一鬧,一颦一眸,全都是我的。
不用羨豔那郎才女貌的新人,不用想望親朋摯友的賀喜。
将頭埋在榕兒頸間,由着他扶着我走回我們自己的家,癡然的低笑。
不停的笑。
從不曾想過,如我這般無父無母,天生孤寡,注定漂泊流浪之人,有朝一日,竟也有了自己的家。
與榕兒的家。
忍不住笑意更深。
等今日拜了堂,便是從此後只我二人,相依相伴,相知相守,白首不相離……
穿了明豔紅衣的榕兒……
染了羞赧春意的榕兒……
吟了唱辭靡音的榕兒……
我的榕兒。
嗯。
自是要。
白首……
不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