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要找科威爾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因為他根本沒有打算要逃。方遲與布萊安很輕松地就在地下三層中找到了這個讓整個瑞奈森斯焦頭爛額的恐怖組織首領,他甚至沒有設計什麽陷阱,害得方遲精神高度緊張了很久,虧大了。而在地下三層中,更沒有手握重型武器的恐怖分子,只有坐在長椅上的科威爾以及站在他身後的蕾娜。
方遲曾經多次想象過科威爾的容貌,他猜想這個人要麽是一臉陰險一副大反派的模樣,要麽是一身霸氣讓人膽寒,看着眼前這個帶着老式眼睛有着文雅書生氣質的人,方遲無論如何也無法将他與Avenger的首領聯系在一起。
“他整過型?怎麽想科威爾也不應該是這麽一副易被推倒的模樣吧?”方遲低聲問,其實聲音也不算低,至少在場的四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多年牛郎的生涯讓方遲看人一般都從異于常人的角度來審視對方,他這話一出口蕾娜立刻變了臉色,倒是科威爾本人神色如常,依舊是那麽斯斯文文的。
布萊安唇角揚起,露出一個嘲諷的笑,用戲谑的語氣說:“科威爾準尉可是有名的基因學博士,區區一個低級尉官真的是委屈他了。而且你不知道吧?聽說他的博士學位還是靠着讨好教授得到的,至于怎麽讨好……”
他勾起方遲的下巴:“你應該狠清楚。”
蕾娜那邊已經氣得火冒三丈了,方遲用餘光都能看見她頭上快具現化的黑氣,這哪裏還是什麽冰山美人,分明一黑山老妖。布萊安可真是該千刀萬剮的,如果不是考慮到立場問題,方遲覺得自己極有可能會幫着蕾娜在背後捅他一刀。
只是在這樣侮辱性的語言下,科威爾依舊沒什麽太大的情緒波動,他靜靜地坐在那裏,斯斯文文的,像一本舊式的書,記載着他的一生。
這個擁有二十世紀書生氣息的人,真的不适合做軍人,不适合做恐怖分子,更不适合做一名将人當做試驗品的冷血研究員。
“不僅如此,哪怕是在當年那個研究基地中,我們的科威爾準尉也是靠着取悅上級才能獲準使用儀器呢,到底你是有多無能,既然沒有這個天賦,不如去普通文職人員,何苦跑來做軍人,現在連命都要丢了。”布萊安站得筆直,科威爾坐得安穩,導致從不低頭上校幾乎快用鼻孔看他了。
“王八蛋!”蕾娜再也忍不住,掏出腰間的能量槍就要射擊。
方遲緊盯她的手指,一旦這家夥出手,他一定要保護布萊安不被擊斃,同時也要保證上校會被擊中并受點沒辦法阻撓他滅了眼前二人的輕傷。
可惜事與願違,某個書生實在太過冷靜,他輕輕說:“蕾娜,我有話要問他。”
只這一句話,冰山女王瞬間像被順了毛的貓,收回手槍,安安靜靜地站在科威爾身後。
“哦?有什麽事需要我指教?”布萊安揚眉,眼前這兩個人還真是從容,他今天只帶方遲來這件事沒有第三人知道,一個上校來剿滅恐怖組織首領,必定會帶很多下屬,難道科威爾就不怕中央高塔外面圍着一群手持重型武器的士兵?
“我十分确定,你一定是研究基地的被試,既然有着那樣的經歷,為什麽還能為這個早該毀掉的國家賣命?”科威爾的眼神中帶上一絲不解,看起來像個求知欲強的年輕學子,實在無法讓人聯想到十分危險的中年大叔。而事實上他确實已經快四十歲了,修到博士,除非他是天才,否則博士畢業一般都得三十左右,再加上現在距離他逃離基地已經過了九年,怎麽算科威爾也該到不惑之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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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遲知道現今的美容護膚加整形技術可以讓一個八十歲的人看起來像是十八歲一樣,可是哪怕外貌改變,人的氣質、動作、語氣也都是難以掩藏的。而科威爾卻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一般,過去的經歷仿佛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絲毫印記。
但不應該是這樣,有着那樣過去的科威爾,又怎麽能保持住那種氣質。
“你居然這麽篤定我是那裏出來的人,會去相信那種謊言,難怪Avenger會在短短幾天內被一網打盡。到底是以前的軍官太笨,還是作為一個人,我的大腦從一出生就比你們高等呢?”布萊安揚着唇角,說出來的話依舊是氣死人不償命。
“我确定!”科威爾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因為你無論從哪裏來看,都散發着與我同樣的氣息。”
布萊安本來想說“我體味沒那麽重”或者“閣下的鼻子堪比我養的軍犬”之類的話來諷刺他,但科威爾那認真的眼神無法讓他忽視,上校只好同樣嚴肅地說:“我們所選擇的道路不同而已,我想改變這個國家,就必須要從內部着手。好容易爬到今天這個位置,不能就這麽讓你給毀了。”
“是麽?”科威爾淡淡說,“的确與我不同,我只是希望這個肮髒的國家肮髒的軍隊就此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垃圾都能回收循環利用,何況這個國家并不是只有垃圾,還有爬蟲。”布萊安說完用餘光看了方遲一眼,意思是,爬蟲,還不趕快分泌粘液證明你的身份?
“那些與我無關,”科威爾輕輕推了一下眼鏡,“我想要看到他微笑的人不在這個世界上,那麽一切就都與我無關了。”
方遲突然明白科威爾為什麽會如此矛盾,明明做着十分殘忍的事情,看起來卻這樣幹淨。因為這個人永遠活在九年前,活在那個血色的黃昏中,他的時間被固定在那一天,其餘的事物難以進入他的心中。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麽目的沒有什麽期望,他一直絕望地活着,絕望地等待着結束。
一個十分狗血但合情合理的想法出現在方遲腦海中,他不得不打斷布萊安的個人秀:“科威爾,雖然現在沒什麽我說話的權力,可是有個問題不得不問,你……改不會是打算讓我們一起跟這座高塔殉葬吧?”
科威爾笑了,笑得那麽幹淨那麽輕松,就像蒙主召喚要去天堂一般輕松:“沒錯,一起不好嗎?”
他的話像是在說,咱一起喝杯酒去不好嗎?
難怪他不設陷阱難怪不在乎外面是否有埋伏,原來他本就沒打算活着。
方遲擺擺手:“抱歉,上校。這事兒我管不了了,在下只是區區一介牛郎,愛好花天酒地有人買單的生活,這種仿佛好像戰争大片一樣的情節在下實在是無法角色扮演下去了,就算您付再多錢我也不幹了。”
語畢他雙手抱頭走向科威爾,蕾娜見他接近,拿起槍對準他,可方遲臉色不變,一直走到槍口快抵住他的額頭為止才停下。
“科威爾先生,您看,我與這位上校也沒什麽主從關系了,你們這些大人物之間的事情就不要為難我了吧?”雖然說着很無能的話,但方遲依舊笑得溫雅,笑得從容,仿佛他面對的不是一個恐怖分子頭頭,而是一位值得他讨好的金主。
科威爾連看都沒看他,事實上現在這種情況基本上也沒人有興趣理會這麽一個小人物,他無視方遲,看着布萊安說:“別想着要逃,遙控器就在我手中,只要我輕輕一碰,沒人能逃走。”
布萊安用鼻子哼了一下,并沒有理會科威爾,而是緊緊盯着方遲。
方遲則是長出一口氣:“早說嘛,遙控式的就好辦了,我真怕你用定時的,到時候可不好拆除。”
說話間他也沒閑着,擡腳踢中科威爾的右手并立刻踩住,同時放到腦後的手閃電般擊出,從蕾娜手中奪過了槍,并順手卸了這姑娘一兩個關節。實話說,制服一個沒受過太多特種訓練的書生和一個體力本身就不怎麽樣的女人,對方遲來講還真不是什麽難事,就像呼吸一樣輕松。
遙控器掉落在他腳邊,方遲對布萊安說:“過來撿一下,沒看我忙着呢嗎?”
上校微微一笑:“我從來不彎腰。”
布萊安可不想蹲在方遲腳下低頭撿東西,更不願意這人他低頭俯視自己。
方遲搖搖頭,算了,先解決科威爾好了。這個人不能被逮捕,他極有可能說出布萊安的身份,引起軍方懷疑就麻煩了。
他剛要開槍,蕾娜便大聲喊:“你敢!空氣裏有一半以上的無毒天然氣,一旦開槍,這裏立刻會被引爆!炸藥就在這個房間裏,要是這裏爆炸,就算不用遙控器也一樣會被引爆。”
方遲看着蕾娜,露出一個冰冷的笑容,無情地說:“小姐,殺人不一定要用槍的。”
他将手槍別在腰間,移開腳,俯下身子将手掌放在科威爾頸上,只聽見細微的一聲輕響,方遲擡頭說:“不管他是準尉、博士還是Avenger的首領,有時候殺一個人就是這麽簡單,生命只有在死亡面前才會平等。”
“啊——”凄厲的慘叫回蕩在空曠的地下室內,蕾娜狼狽地跑到科威爾面前,伸手探他的鼻息,側頭聽他的心跳。大約過了十分鐘後她才木然地擡起頭,用那只完好的手撫摸着科威爾漸漸變冷的臉。
有時候死亡就是這麽簡單,無關身份。
科威爾是這樣,蕾娜也是。
紅發女子擡頭看了方遲一眼,沒有仇恨沒有痛苦,她雙目空洞,像是一個被抽空了靈魂的布偶。
那一瞬間方遲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他依舊森然地對蕾娜說:“小姐,你沒有能夠報仇的實力。”
布萊安此時已經上前,為了防止方遲殺了蕾娜,早在蕾娜沖到方遲身前時,他就走上前,摟住了方遲。
聽見方遲這麽說,跪坐在科威爾身邊的蕾娜仰起頭,看着兩個正俯視着她的人,無力地說:“是啊,我現在連想要引爆炸藥都做不到了。”
“就算您想要弄出火花點燃房間裏的天然氣也不可能,因為我會阻止你。”布萊安低聲說着,此時他的語氣已經不像初時那般傲慢,反而帶了一絲溫柔。
蕾娜點點頭:“是呢,我什麽都做不到了,只好陪他了。”
說完她對着科威爾的屍體露出一個極為溫婉的笑容,而後便靜靜地倒下了。
布萊安猛地推開方遲,沖上前抱住蕾娜,發現她已經臉色發青,呼吸困難了。
“蕾娜!”
上校低頭就想要做人工呼吸,卻被方遲一把拽起,他冷冷地說:“想死就親上去,她的牙中藏有可以讓人在30秒內致命的劇毒,你現在做人工呼吸,連你也會中毒。”
說話間30秒已經過去,蕾娜軟軟地倒在科威爾身邊,閉上了雙目。
布萊安臉色鐵青,站在他們的屍體旁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沉默,異樣的沉默讓房內的氣氛極為凝重。方遲深呼吸一下,覺得老是這麽處在滿是天然氣的環境中也不好,雖然已經是消去毒性的,可總是有害的。
他打開換氣扇,讓屋內的換換氣,同時按下袖章,聯絡了作戰總部,告訴他們Avenger的首領已經授首,并要求拆除小組安排專家來拆除炸彈。
待他完成了這一切後,地下室內又恢複了沉寂,方遲看着一直低頭不語的布萊安,真是很想上前揍他一頓。
此時布萊安突然開口:“你從一開始就想到了,不殺蕾娜,讓她自我了斷?”
方遲看着他的背影,沒有回答問題,而是突然發問:“雷恩,你可曾有過想死的念頭?”
布萊安微微一愣,方遲從來都只稱呼他為“上校”或者“布萊安”,這個人從來沒有叫過他“雷恩”。
他想了一下,輕輕搖頭:“我從來沒有過那樣懦弱的想法,一次都沒有。”
無論是在孤兒院中被确定沒有才能時,還是在基地承受非人折磨時,甚至在那個血色的黃昏中,他都沒有想過要死。他從來只想着怎麽活下去,只想着如何達到他的目的。
方遲淡淡說:“我有過這樣的想法,不止一次。所以我知道人類在唯一重要的人離開時,會有想要追随的念頭,尤其是在自知報仇無望的情況下。雷恩,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麽堅強,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生之痛。”
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殺蕾娜。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一旦Avenger毀掉,一旦科威爾死去,蕾娜一定無法生存在這個世界上。
“是你和我,親手逼死了蕾娜。從一開始,你就沒有救她的權力。”
雷恩,并不是每個人都想要獲救,并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樣永不放棄永不絕望。
Avenger的兩個首腦已死,整個春之城的危機解除,布萊安在專員少校帶人來接應之後,便将整件事寫成報告,彙報上級。
這一次,真的可以真正踏入瑞奈森斯的軍部高層,成為史上最年輕的将官了,可他居然不感到開心。
他整個下午都在忙碌,忙着收拾殘局,忙着整理文件,忙着查看新兵們訓練的成果,忙着看垃圾處理處最新的故障。
日暮西沉,他再也沒有什麽可忙的,再也無法找事情來做,此時他才無力地躺在床上,才感覺到疲倦。
這麽多年,他第一次感到這麽累,仿佛只要一閉上眼睛,就無法睜開。
這時候門開了,能夠這樣輕松地打開布萊安房門的,只有他自己和他最近包養的牛郎。
布萊安在黑暗中擺了擺手:“今天我沒興趣,你自己用手解決吧。”
可是方遲卻說:“上校,我要走了。”
“我要回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