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去的路上,趙又清仍然記恨著宴席的事情,始終不願意開口說話。尤其看到荊停雲笑嘻嘻地坐在旁邊,心中更是燃起一股莫名的怒火,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為何感到焦躁,卻又不敢承認他的擔心、他的害怕、他的不甘心。
每次帶荊停雲出門,那家夥總要招惹這麽多的目光。不錯,他知道荊停雲很優秀,很引人注目,所以,他才逼著對方戴著那個礙眼的面具,把大半張臉都遮起來,就連在王府時,也只有自己能看到他真正的樣子。可是,當初的他沒想到即便如此,荊停雲仍然是萬衆矚目的焦點,就連那個自視甚高的羅廣生都對他刮目相看,甚至三番兩次地要邀請他加入麾下,趙又清怎麽可能不感到氣惱?
荊停雲是什麽人,是他的屬下,是他的護衛,是每天都要服侍他的人,他怎麽能容許荊停雲離開相府,哪怕只是離開他的視線。
不可以,不可以,絕對不可以!荊停雲是屬於相府的,是屬於他一個人的,這是對他的懲罰,是他該做的補償,也是自己用一條腿換來的!
馬車停在了相府門口,荊停雲習慣地先行下車,他還來不及伸手攙扶對方,趙又清已經快步往前走去。他的步伐非常急促,左腳根本趕不上拐杖的動作,尤其是跨過門檻的時候,幾乎就要被自己絆倒了。
“小心。”
荊停雲趕緊跟上去,适時地摟住趙又清的後背。
“無禮。”
趙又清憤怒地瞪向荊停雲,荊停雲卻沒有松開手,反而吓得其他人不敢出聲。
“請相爺務必小心。”
荊停雲雖不知趙又清為何突然發怒,卻知道不能在此刻與他開玩笑。他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臉,認真的口吻具有一種莫名的壓迫感,與相府護衛的身份極為不符。
感覺到這種迫人的壓力,趙又清不悅地盯著荊停雲,越發感到忿忿不平。
為何眼前這個應該永遠要受自己掌控的人,偏偏越來越不受自己的控制,相反,受控制的人似乎變成了自己,而他總是一點點地擾亂自己的心境“走開!”
趙又清越想越亂,心中一急,用手肘擊打向荊停雲的腹部。看到荊停雲吃痛地皺起眉頭,下意識地抱住自己的肚子,趙又清頓時感到心頭一緊,正欲開口問他怎麽樣,突然想起先前的事情,一下子又板起臉孔,急匆匆地往前走去。
“大人,您慢點……”
荊停雲狼狽地追上去,毫不顧忌家仆們好奇的目光,一直等到趙又清安然無事地走進院子,他總算松了一口氣。
“大人,請您容許我扶您回房。”
看到趙又清怒氣沖沖地回來,總管當然知道他又對荊停雲生氣了。兩人的關系有多詭異,這是相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總管當然不敢貿然插手,恭敬地打了一聲招呼之後,趕緊拉著小碧逃得遠遠的。
回到院子,奴仆膽戰心驚地上前伺候,服侍趙又清更衣之後,他們趕緊去準備洗澡水。
溫度适中的洗澡水很快就燒好了,荊停雲一如既往地扶著趙又清走進浴桶,卻不知低著頭的那人早已亂了心神。
僅僅是被荊停雲摟住後背,趙又清便感到臉紅心跳,然而,腦中閃過宴席的情景,他又不免暗罵自己,怎麽可以被荊停雲迷惑了,若是讓那人發現,豈不是白白被他笑話。
如此想著,趙又清越發感到氣惱,他遮掩地低下頭,命令道,“出去,這裏不用你伺候。”
荊停雲一愣,還來不及多想,便被趙又清趕出了房間。
平日都是荊停雲伺候自己洗澡,唯獨這一次,趙又清随手指了一個丫鬟,吩咐道,“還不過來伺候。”
丫鬟趕緊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為趙又清脫去是上衣,等到她脫下對方的亵褲時,不免看到了布滿醜陋疤痕的左腿。
只是一瞬間的遲疑,趙又清便猜到她心中所想,心中湧起一股惱意,恨不得立刻把對方趕走。丫鬟看到趙又清冷著臉的樣子,立馬就猜到自己壞了事,趕緊求饒道,“相爺,奴婢……”
“滾。”
聽到這話,丫鬟哪裏還敢多留,一溜煙地就逃跑了。人雖然走了,趙又清仍然無法平靜,他面無表情地看向自己的左腿,醜陋的疤痕何其刺眼,令他恨不得鋸斷這條腿!
出身尊貴,官拜丞相,趙又清本該是衆人羨慕的人上人,卻因為這條該死的瘸腿,害他成為了別人恥笑的對象。趙又清怎會不知,多少人在背後笑他是瘸子,罵他是瘸子!
一條瘸腿打破了完美的人生,讓他永遠都擡不起頭,而這一切歸咎於誰,罪魁禍首又是什麽人?
既然趙又清氣得都能噴出火來,赤裸的身體仍然抵不住冬日的寒意,想到那個罪魁禍首舒服地在外面偷懶,趙又清早忘了趕他出去的人是自己,氣沖沖地喊道,“荊停雲,還不給我進來。”
此時,荊停雲的臉上沒有平日的調笑,看到趙又清赤裸地站在原地,他不禁皺起了眉頭,飛快地拿起衣裳披在趙又清的身上。
看著荊停雲熟練地為自己脫去亵褲,趙又清凝神望向對方,突然愣在了原地。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只是放任身體享受荊停雲的伺候,任由那人小心地抱住自己的身體,然後又溫柔将他抱進浴桶……感覺到對方手心的熱度,趙又清不免耳根微紅,心中湧起幾分暖意。可惜,這種溫情沒有持續多久,當他察覺到這一點時,越發感到羞惱和生氣,甚至不甘心地想著,難道自己離開荊停雲就不行了嗎?
只要碰到荊停雲的事情,趙又清總是無法克制脾氣,一股腦地說道,“你到底在碰哪裏,誰讓你亂摸……”
說到一半,趙又清就發覺不對勁了,臉上一紅,哪裏還能說下去。果然,擡頭便看到荊停雲在偷笑,手裏拿著帕子,動作輕柔地為他擦拭後背。
“抱歉,相爺,是屬下辦事不夠妥當,惹相爺生氣了。”
趙又清不是傻子,自然聽出了他的一語雙關。要是不提宴席的事也就罷了,只要一想起來,趙又清便冷著臉,警告道,“不要以為老家夥真有心栽培你,他不過是故意和我作對罷了。”
聽到這話,荊停雲揚唇一笑,反問道,
“若是說到有心栽培,朝中可不止羅将軍一人……”
明知荊停雲是在故意激怒自己,趙又清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氣,“哼,你還想說誰,莊子恒那個小白臉?”
荊停雲笑不做聲,不管趙又清說什麽,只當什麽都沒聽見,專心做好手裏的事情。擦完了後背,荊停雲便把帕子蓋上面,力道适中的按壓趙又清的頸部。因為長期批閱奏折的關系,趙又清總覺得頭頸不舒服,連禦醫都治不好這個毛病。反倒是荊停雲不知從哪裏學來的手藝,稍捏幾下就能讓他得到舒緩。
或許是荊停雲按得太舒服了,趙又清的怒氣漸漸消退。即便語氣仍不友善,卻沒有了先前的咄咄逼人。
“我告訴你,荊停雲,雖然你沒有簽過賣身契,但你一天是齊王府的人,一輩子都別想逃走。老家夥竟然想把你收入麾下,混賬東西,簡直不把我放在眼裏。”
想到老家夥的“不識好歹”,趙又清就來了火氣,而當他喋喋不休地發洩和羅廣生的“恩怨”時,荊停雲卻在苦惱另一件事情。畢竟同為監國大臣,兩人總是互相做對也不是辦法,更何況,羅廣生身為兩朝元老,而趙又清卻被稱為靠著姐姐的關系上位,在衆人的眼裏難免會把矛盾的緣由歸給趙又清。
可惜,荊停雲光顧著擔心将來的事情,倒把眼前的問題忽視了。趙又清別扭又小氣,生性多疑又容易記仇,原本就沒忘記宴席的事情,見荊停雲非但不像往常一樣好言安撫,神色凝重的樣子好像變了一個人,他難免會想歪。先前氣惱的表情統統都不見了,頓時臉色一沈,隐隐生出幾分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