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27
安拾錦毫無目的地一路走,那只纖細的手扣在宋光吟的小臂上,隔着冬天厚實的大衣布料,宋光吟也能感覺到她過度用力的鉗制。
“你沒必要拽得這麽緊,我不會跑掉。”
安拾錦一怔,停下來扭頭看向他。她的個頭只到宋光吟的脖頸處,隔着一小段距離,仰着腦袋的幅度不是很大,但是宋光吟卻由于她直視過來的目光而輕易看到了她微紅的眼圈。
她仍舊箍着他,力道沒有絲毫放松。那雙清澈的眼眸此刻正閃爍着執拗與較真,那麽不依不饒地鎖定在他的臉上,不做任何退怯。
“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騷擾他?”
這個他,不言而喻。
兩人正處在喧鬧的急診大廳內,過往的醫生和病人不計其數,每個人的面孔都透露着各自的命運寫照,有人因為擔憂而惴惴不安,有人因為慶幸而喜極而泣。
而安拾錦的臉上,由于她的過度緊張,瞳孔大張,臉色煞白。
宋光吟神色平常地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頭,用極其輕松的語氣說:“他覺得是騷擾,我可不覺得。”
安拾錦濃密的睫毛動了一下:“我不想聽廢話。”
宋光吟眉梢挑了挑,突然就笑了:“好,我告訴你為什麽,因為我喜歡他。”他的口氣自然得如同在說“我為什麽愛嚼口香糖,因為我喜歡啊”。
兩顆碩大的淚珠最終沒能繼續留守在狹窄的眼眶內,随着上下眼皮的輕輕一碰,猝然劃落。安拾錦沒去管它們,嘴角向兩邊一彎,倏然笑了。
她緩緩松開抓在宋光吟手臂上的那只左手,有什麽東西從她濕潤的眼睛裏一閃而過,是哀恸,真真切切的哀恸。
“你不是宋光吟。”她說得如此肯定。
宋光吟沒有驚愕,像是早已料到,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所以呢?”
嘩……
就像是被一股可怕的力量強行打開水閘的大壩,安拾錦猛然蹲在了地上嚎啕大哭。兩只手臂搭在膝頭,她把整張臉狠狠埋了進去,她真的撐不住了,她再也沒辦法繼續欺騙自己宋光吟還活着。
“都是我的錯,是我給他帶來危險,我沒有能力救他……”她啜泣着,聲音從膝頭期期艾艾地傳出來,聽在對面的“宋光吟”耳裏猶如一根刺紮在了耳蝸上。
“別哭了。”他走上前想拉她起來,被她用力甩開。他口氣不由得加重:“你哭有什麽用!人都死了,你還能把魂招回來不成?”
安拾錦柔軟的心髒被重重地一擊,一個“死”字讓她徹底崩潰。她擡起婆娑的淚眼,惡狠狠地怒視過去:“你給我滾開!”
“宋光吟”往後倒退一步,雙臂張開:“好,你哭,你使勁哭。”随後他小聲嗫嚅一句:“難怪他們都說不能惹你傷心。”
冰冷的醫院裏每天最不缺少的就是生離死別,見慣了這種場面的醫護人員基本上都已經麻木了。原本咨詢處的兩個小護士遠遠瞧見有個女孩子正在歇斯底裏地哀號還想要上前安慰一番,在看見旁邊的“宋光吟”後,都選擇了視若無睹。既然人家有人陪着,她們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的好。
安拾錦一直在發抖,全身不停地哆嗦。宋光吟那個傻孩子現在在哪裏?他還好嗎?他那麽喜歡纏着她,沒有她在身邊,他會不會孤單?
尖利的指甲蓋死死戳着掌心,那種孤單無助的滋味,她一個人嘗過就好,不需要有他陪着。
安拾錦哭着哭着,兩條腿從腳踝到大腿根全都蹲麻了,那種酸麻脹痛的感覺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經,再也蹲不住地一屁股坐在了冰涼的地板上。手臂沒了舒服的支撐,一下子劃落開了。她仍低着頭,抽噎着盯着虛無的一個點,大顆大顆的眼淚在褲腿上暈開。
如此聲勢浩蕩的痛哭很快成了急診大廳的焦點,所有路過的人都望着她,他們看着這個傷心難過的年輕女孩,往昔的那些哀痛欲絕的場景再次浮過眼前。外面喜氣洋洋地過着年,可慘白的醫院裏,人們的心情那麽的沉重。
“宋光吟”倚着牆靠在一邊,抱臂靜靜地等着。她願意哭就随她去,等她哭累了自然會停下來。
陸湛寧随手翻着病例剛從電梯下來,又急又喘的哭聲把他吓了一跳。他聽過很多病人家屬的哭鬧,可從未像這回聽到的這般慘烈。對,只能用“慘烈”來形容。
他垂眸阖上病歷單,拇指不經意間在最上面劃了一道,與此同時,指尖微微顫了一顫。他從小就不喜歡醫院這樣時刻籠罩着陰霾的環境,可他當初卻心甘情願地邁入了醫生這個行業。
再擡起頭時,陸湛寧的臉上已平靜如水。
像是感應到了熟悉的氣息,“宋光吟”尋着那抹異樣擡眸望了過去。
鑒于安拾錦的嗓門過于強大,向來目不斜視的陸湛寧也已經注意到了這邊。他看了眼直直盯着自己的“宋光吟”,微蹙了眉。
情侶吵架?除此之外,他實在不理解安拾錦此刻的行為。
想了想,陸湛寧決定不去理睬他們。
走到大廳門口,從一個正在休假的同事手裏接過一份實驗報告,那人感激地連連道謝,說了句回頭一定請他吃飯便急匆匆地離開了。陸湛寧沒把這種客氣話放在心上,在已經夾着住院病例的胳膊底下又攏住一份報告。轉身走回去,發現“宋光吟”的目光仍在自己身上,而耳邊也依然回蕩着安拾錦慘絕人寰的哭聲。
他在“宋光吟”面前停下腳:“你就這樣任由她哭下去?”
“宋光吟”聳聳肩:“反正我是無能為力了。”
陸湛寧不贊同地皺眉,這個在他眼裏無聊幼稚的大男生一下子又惡劣了兩分。
安拾錦縮在角落裏,小小的一團,看起來明明那麽的瘦弱,卻不知哪兒來那麽多的力氣哭個沒完。陸湛寧嘆服地輕笑了一聲,她又讓他驚嘆了一回。
“宋光吟”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嘴角掠過的笑意:“要不,你去勸勸?”
陸湛寧深沉地掃了他一記,安拾錦的哭聲宛如魔音在耳,他閉了下眼,仿佛真的有什麽魔力在牽引着自己,他折身走到安拾錦身前,從白大褂的口袋裏掏出了一顆糖,是一顆裹着褐色包裝的什錦糖。他才從兜裏拿出來便微微愣了下,居然和她的名字同音。
安拾錦不停地流着淚,宋光吟那麽好那麽好的人應該長命百歲才對,她怎麽把他給弄丢了呢?那天他們兩個為什麽要去郊外燒烤?豈止是腦子進水了,根本就是沒長腦子!
哭着哭着,她恍惚聽見近前響起一道刻意溫柔下的語調,一只手捧着一個模糊的東西突然出現在了自己眼皮底下。
那道聲音聽起來輕柔得有些別扭:“每天吃一顆糖,然後告訴自己,今天的日子果然又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