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六十四
這天是甘露節。
對于燕鈴來說,什麽節日不要緊,有得玩就行。
于是她鬧着要出去玩,莫餘對她一向心軟,沒說兩下就被纏着出去。出門前,燕鈴還記着仇,特意跑到涼先生的院子裏炫耀,然後“體貼”地跟他說他有腿疾不方便,好好待在院子裏別出去。
小王爺在旁邊聽得頭皮發麻,拉起她趕緊走,他還抽空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涼先生坐在廊下,光影綽綽,走遠了,就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唯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尤為明亮。他眼神冷清,周圍也冷清,讓人看來,是如此孤寂。
小王爺心想,涼先生人冷性子冷,連帶着周圍的景色變冷,怪不得至今都是一個人,換做他是姑娘,也會被吓跑啊!
直到跑到熙攘的人群裏,燕鈴才甩得開小王爺的手,她氣喘籲籲:“你,你幹嘛要跑……”
小王爺也在喘氣:“不,不知道啊,可是你不覺得涼先生的眼神涼飕飕的……還有,你不覺得我們落了什麽嗎?”
燕鈴拍腦袋:“我忘了師傅還在王府門口等我啊啊!剛剛跑出來的時候怎麽沒看到師傅?不對,師傅怎麽沒有叫我?走走走,快回去!”
話音剛落,遠處飄來一陣花香,沁人心脾,兩人循着味道看過去,就見京城裏最大的花樓搭起了臺子,上面站了一排又一排膚白貌美的小姐姐。京城最大的花樓全是賣藝不賣身的女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時常與上京趕考的書生讨論詩畫,因此這花樓雖為花樓,卻為風雅之地,現下為了慶祝甘露節,搭起臺子比試文藝。
小王爺和燕鈴兩人看了看不見盡頭的街道,又看了看臺上漂亮的小姐姐,對視沉默了一會。
燕鈴:“那個……”
小王爺:“別說,我懂,可你師傅怎麽辦?”
燕鈴:“……我傳音回去?”
小王爺:“好,走起!等等,我先給你拿件男裝……”
于是在目睹兩人瘋跑之後,莫餘收到燕鈴的傳音紙鶴,無奈地搖頭,正想回去歇着,不經意擡頭,天上繁星璀璨,地上燈燭千萬,嬉鬧聲遠遠近近,街道熱鬧非凡,這讓他不禁想起從酆都城出來的那個夜晚,兩個人站在一起看到的那片星空。
不知不覺,莫餘已經走到街頭,這裏人還不算多,等再走進去些,便是人碰人,肩碰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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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買個面具吧。”蒼老的聲音響起,是一個年邁的老人,他的攤位不大,卻不擠入熱鬧的地方,只在街頭樹下擺攤,一盞小燈挂在他的車頭,随風搖曳,看起來可可憐憐。
“老人家,你這都有什麽面具啊?”
老人道:“有很多呢,公子你看,有猴子的,有玉面的,有月牙的……”
莫餘一眼掃過,被一面銀色的半臉面具吸引了視線,面具上沒有太多的紋路,一眼看到它的原因,是因為其他面具都是一對的,唯有這個,只有一面,另一面的位置,空蕩蕩,不知被誰買去了。
“就要它吧。”
銀色的面具摸起來質感極好,這個價錢真是委屈了,只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個面具有點眼熟,可是怎麽想都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便索性不想了,戴上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和下半張面龐。
莫餘戴好面具後擡起頭,不經意看見不遠處的樹下似乎有一道人影,影影綽綽,看得不大真實。一個小孩提着燈籠跑過,微弱的燈光照亮樹下的人,那人一襲黑衣,寬大的鬥篷将他整個人籠罩,他就這樣站着,與夜色融為一體,似乎不屬于光明。
那人面上帶着一面黑色面具,薄唇微抿。
他在看我。
莫餘心裏跳出一道聲音。
又見那男子動了動,朝他伸出了手。
莫餘心頭一跳,開玩笑般道:“你在邀我同游?”
男子沒有回答,大手一直伸在半空,一雙清澈的眼睛望着他,有點像今天和他打架的林懷生,又有點像和他稱兄道弟的涼先生。莫餘一時有點分不清,腳下卻不自覺地走過去,待走近,他才發現自己面具上的花紋和男子面上的花紋竟是一對的。
“有緣人?”
男子依舊沒有說話,他只定定的看着莫餘,手還在半空伸着。
“左右無伴,既是有緣,那便一道吧。”莫餘笑了笑,“但我們似乎沒有親近到這種地步。”
男子聞言收回手。
“不知兄臺如何稱呼?”
男子不說話。
“不知兄臺想去那裏?”
依舊沒有回答。
莫餘想了想,擡步走出去,男子趨步前往,與他并排走在一起。莫餘偏左走,男子就偏左走,莫餘偏右走,男子就提前偏右走,兩人就一直這樣并排走,不遠不近,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
像牛皮糖。
莫餘心想,随手拿了串糖葫蘆,正要掏錢,身後伸出一只如玉的手,在小販的攤位前輕輕放下一錠銀子。小販眉開眼笑,莫餘摸了摸自己荷包裏的幾文錢,咬牙。
萬惡的有錢人。
小販要找零錢,男子卻不要,莫餘倒是想拿,但感覺怪怪的,也不要零錢了,結果就是男子花了一錠銀子買了幾文錢的冰糖葫蘆,還不是給自己吃的。
不過莫餘本來就不是買給自己的,他把冰糖葫蘆遞給男子:“本來是給你買的。”
男子似乎有些驚訝,接過糖葫蘆也不吃,就這樣拿着,呆呆的樣子有些滑稽。
“你不吃?”
下一刻男子就咬下一顆裹着糖衣的山楂,粉紅的舌頭把山楂卷進嘴裏,厚厚的糖衣被潔白的牙齒輕輕一咬,裂了。男子吃得很慢,下颌骨上上下下動着,站在他旁邊,能聽到山楂在他嘴裏翻動、嚼碎、吞咽,喉結也随之上下滑動。
莫餘突然有點煩躁,卻不是對着誰的,就是沒由來的煩躁,又覺得心裏生氣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想要分清,卻又稍縱即逝,抓不住尾巴。
吃完了一顆,男子卻不再吃了,就一直拿在手裏。
莫餘又去買了些零嘴,自己一份,男子一份,雖然都是男子搶先一錠銀子買單的。莫餘吃得兩腮滿滿,而男子吃得少,每份都只吃一口,然後就放進袖子裏的口袋。
他們全程基本沒說話,男子似乎患有失語,從開始到現在,一句話,一個字,甚至一個音節都沒有發出來過,只有莫餘說話,但漸漸地,他也不說了,兩人總能默契地,一個買,一個付錢,一個吃,一個拿。
莫餘心想,這要是在現代,這男人絕對是居家好男友,陪女朋友逛街主動付錢提東西,不喊累不抱怨,人少時不吃豆腐,人多時護着你,除了不開口說話,幾乎沒有不滿意的地方。
這麽一個好男人陪着自己,實在是可惜了。
正想着,莫餘被一個小攤上的玉簪吸引住:“燕鈴肯定會喜歡這個。”察覺到男子的目光,他解釋道:“燕鈴是我的徒弟,她自小沒了爹娘,受盡屈辱,現在到我跟前養着,可我時常忙着虧欠了她,是要買些東西好好補償一下。”
“老板,這玉簪怎麽賣?”
小販嘻嘻笑道:“這位公子,這些都不賣,公子若要,需得玩一輪游戲。”
所謂的游戲就是擲飛刀,十個靶子,需要全中靶心才能拿到那最高獎勵的玉簪,但是十個靶子有三個靶子角度刁鑽,有兩個還疊在一起,若要全中靶心,必得擲穿前面的靶子,難度十分高,正因如此,那好看的玉簪至今都沒人能贏得下來。
莫餘仔細觀察了一下,心裏有了計較:“來一次吧。”
一次十把小刀,莫餘兩三下就擲中了其中的五個,難的是剩下的那五個。莫餘調整角度,小刀飛出,擲中角落的靶子,差點就出了紅色的靶心。
“公子厲害。”小販吹捧道。
莫餘勉強笑笑,擡手又是一飛刀,又中了。
小販依舊樂呵樂呵。
又一飛刀,這回沒擲中,飛刀紮進木頭裏。
只有一次機會,再來就要給錢。
莫餘較起真來,咬牙對男子道:“我要再來一次。”
男子掏出一錠銀子,足夠讓莫餘再來上五六次。
但是小販的套路就在這裏,試了好幾次,莫餘都敗在角度特別刁鑽的靶子上。
“最後一次了。”莫餘看着那個靶子像要噴火,男子淺笑,又拿出一錠銀子放在小販跟前,小販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
小販的奸笑深深刺痛了莫餘的眼睛,他咬牙,恨恨地擲中前七個靶子,又到了讓他失敗了好幾次的靶子,莫餘看它就像在看仇人,手裏的飛刀蓄勢待發,可就在他要甩出去的時候,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對方的溫度從皮膚相接之處傳來,有點熱。
男子輕輕握着他的手腕,挪到另一個地方,又巧妙地轉動了一下角度。
莫餘回頭看他,男子只是收回手,定定地回望。
莫餘又轉過頭,眯起一只眼睛,擲去,小刀脫手,正中靶心。
“哇喔,看到沒,我擲中了!”
男子回以一笑。
接下來就是最難的那兩個一前一後完全重疊的靶子,縱便前面的木靶子厚度比其他的要薄,可是要擲穿,難度不亞于剛剛的那一個。
莫餘拼力一擲,小刀深深紮進紅色靶心,在外邊露出個尾巴,卻沒能碰到後面的木靶。
“公子,可惜了。”小販絲毫不慌,這一刀沒擲穿,下一刀也一樣擲不穿。
莫餘捏着最後一把小刀不說話,他試探着遞給男子:“你來。”
男子看了看刀,又看了看他。
“你來試一下,這可都是你花的錢,不玩一下對得起白花花的銀子嗎?”
分明是自己不敢再一次看小販對着他奸笑。
男子好脾氣地接過小刀。
小販:“兩位公子,今夜我也賺夠了,要不我送你們些別的,就不必再執着于那支玉簪了吧……”
話未完,淩冽一聲,是飛刀紮進木頭的聲音,以及……
“啪”。
前頭的木靶子,上面還有莫餘擲出去的飛刀,就那樣順着中間的裂縫,裂開了。兩塊木板掉落在地上,露出後面的木靶子,正中靶心。
小販和莫餘:目瞪口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