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十九
“葉辭!!!”
黑色的身影停了下來,莫餘連忙跑過去,不知是不是風太大臉被刮得太疼,越跑,眼裏擋住視線的液體就越多,眼前的事物逐漸變得模糊。
莫餘死死地看着那個身影,只看那個背影,生怕下一瞬間,那個身影就消失不見。
直到來到那身影不遠處,莫餘才慢慢停下來,他不敢大聲呼吸,生怕眼前的人只是個幻覺。他輕聲道:“滾滾師兄。”
大風漸止,一片雪花落在葉辭的發上,他只微微側頭,沒有回應。
莫餘期期艾艾道:“滾滾師兄你去哪裏了?我們都很擔心你……”
葉辭沒有回應,恍若一尊石像。
莫餘看不到他的臉,就看着他的背影:“莫青峰告訴了我一些事情,莫言輕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等我們有證據了,一定能證明這是聶少則的陰謀的……”
“你是不是還在生氣,傷你的人不是我,那時候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
葉辭總算有了反應:“是嗎?”
莫餘心裏升出一份期冀,卻又被葉辭接下來的話狠狠掐碎。
葉辭:“我不在意了。”
莫餘恍如墜入冰窖,他扯了扯嘴角:“那真的不是我,是有人控制了我的身體,不是我傷你的,我不恨你的,流雲魔尊做的事情和你沒關系啊,我不恨你的。”
葉辭只是重複:“我不在意了。”
不在意了。
莫餘的心被狠狠一揪,驚恐地看着葉辭擡步要走,連忙跑到他身前懇求:“別走,滾滾師兄,你信我,信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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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葉辭只是漠視他。
破開封印後,他恢複了原身,高了不少,膚色也偏向病态的白,額間一枚淡藍色的印記,一對角被他隐藏,一雙眼睛也變得與常人無異,只是眼瞳裏流淌着淡淡的金光。
除此之外,什麽都沒變。
可是卻又像什麽都變了。
葉辭周身溫度極低,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可別說是笑意了,連一點情緒的起伏都沒有,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莫餘,漠然的眼神跟看着一棵樹,一株花,一根草,沒有什麽區別。那個曾經牽動他心緒的少年,就算此刻在眼前,也沒能在他心裏留下一點漣漪。
若無其事,最狠報複。
不對,原本應該是要有很多話要說的,原本應該是要解除誤會皆大歡喜的,原本應該是……
可是看到葉辭的神情,莫餘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他張嘴想說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
喉嚨仿佛被一雙無形的手死死掐住一樣,一個音節都吐不出。
兩兩對望,葉辭的耐心似乎耗盡,他挪步要走,莫餘急了:“別走,別走好不好……”
葉辭擡眼去看莫餘。
這裏沒鏡子。
不然他就能看到自己有多狼狽了。
三個月的痛苦折磨令莫餘身體和精神都遭到摧殘,他原本雖瘦,但尚有肉,現在确實連那二三兩肉都沒了,眼角一圈青黑,皮膚幹裂,嘴唇被凍得發紫,臉色蠟黃,唯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帶着期冀,含着懇求,就這樣看着眼前的人。
哪怕是被取笑、被欺辱,莫餘都不曾露出過半點乞求。
可現在,他在乞求葉辭不要離開。
莫餘伸出手,卻被葉辭後退半步避開。
“滾滾師兄……”
“要準備如何來殺我?”
莫餘不可思議地望向他:“我怎會……”
葉辭卻疑惑道:“不來殺我,尋我作甚。”
見莫餘不應,葉辭便身提步離開,方與莫餘擦肩而過,就聽到他苦澀的聲音:“你說想和某個人平平淡淡地生活,現在來得及嗎?”
葉辭冷漠道:“我沒說過這句話。”
沉默無言。
莫餘壓下喉間的甜味:“可是魚累了。”
“蠢魚,若是有一天游累了,便到我的手心裏歇息吧。”
葉辭久久沒有回答,不,他并沒有回答,或許也不打算回答。
他走了,身影徹底消失在茫茫大雪當中。
大雪紛飛,像是上天流下的眼淚。
莫餘坐在雪地裏咳嗽了半天,身體累極,良久才起身緩慢朝小破屋走去。
百裏裴坐在屋裏等着,他看到莫餘兩眼通紅,渾身衣裳被融化的雪濕透,他啞了啞,提示道:“嘴邊。”
莫餘擡手抹開,手背一片血腥。
“我要離開。”
百裏裴應了一聲:“明天?”
“現在。”
莫餘很快洗漱好,沒有什麽要帶的,他把枕邊的乾坤袋系在腰上,想了想,又把它放進胸前的衣服裏,帶上兩把劍,就要推門離開。
百裏裴默默地看着,突然道:“想開了?”
“嗯。”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他是要去妖界,去找聶少則算賬,你知道了?”
“嗯。”
“打算如何?”
“回淩雲宗。”
“然後呢?”
“閉關。”
“閉關之後呢?”
莫餘木着的臉總算出現浮動:“我要修符,成為符修大家,變成所有人都不敢輕易得罪的存在。我要這世間人,尊我敬我怕我,哪怕我投身妖族,無惡不作惡貫滿盈,他們也動不了我一分一毫。”
百裏裴心中一動。像是一個誓言,莫餘眼裏的堅定讓百裏裴刷新了對他的認知。
“那樣,也好。”
莫餘推開門,寒風灌入。
“等等。”
莫餘停下來。
“九娘她,可安好?”百裏裴聲音沉沉,“你別怪她,她是被迫的。”
“……她很好,百劍會之事以前,她魅力無邊,衆之所求。”
百裏裴苦笑一聲:“還是老樣子。”
“不去找她?”
“……罷了,知道她好,就夠了。”
莫餘從外合上了門,屋內恢複溫暖,百裏裴望着邊上的爐火,久久沒有動作。
又花了好幾天時間,莫餘回到淩雲宗,當然,也是悄悄回的,紀留聲被他的突然失蹤和回來時的模樣吓了一跳,擔憂過度的他也不管什麽公子氣度,什麽髒話都要飙出來,罵了許久,然後被聞訊趕來的蘇元景拖走了。
莫餘木然地坐在諾大的房間裏,從懷裏掏出乾坤袋,不料帶子沒系好,裏面掉出了一個小玩意,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像是遠古編鐘被敲響,好聽極了。
是一朵蓮花狀的東西,說不清是什麽材質做的,輕盈又堅硬,花瓣栩栩如生,裏面的蓮心赫然一只梅花小印,像是被一只小貓爪踩過。
被紀留聲罵了一頓卻始終面無表情的莫餘此時神色卻動了。
安靜的屋內,傳出一聲輕笑。
【七年後】
游仙峰的風鈴一一響起,女孩一聽到,驚喜地放下手裏的劍,飛身掠過樹林,在一處洞府輕輕落下。
女孩年紀不大,約莫只有十二三歲,長得水靈靈的,笑起來一雙眼睛彎彎,好看極了。她的聲音軟糯糯的,帶着奶音:“師傅,您終于出關了!”
陽光探入洞府內,不消一會,就出現一雙白色鑲雲鞋。
似乎許久不見陽光,被刺了眼,男子微微眯眼,陽光正好,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紀留聲緊和蘇元景趕慢趕走過來,紀留聲喘了口氣:“小師叔,不是我說,你這小徒弟耳朵這麽靈的嗎?這麽遠的風鈴聲也給她聽見了。”
女孩撅嘴:“明明是師兄們耳朵不好使。”
“啧啧啧,你聽聽,看你把人家養歪成什麽樣?”
“紀師兄你就會跟師傅告狀!”
莫餘輕笑:“燕鈴,不得無禮。”
名喚燕鈴的女孩吐了吐舌頭:“是,師傅。”
紀留聲扇着扇子:“你這次閉關了許久,外頭發生了好些事情,來,尋個地方,咱們好好聊一聊。”
“好。”
燕鈴在一邊蹦跶,奈何她不高,跳起來也不高:“我呢我呢?”
“要麽回你的房間練靈符,要麽我讓你蘇師兄繼續陪你練劍,選哪個?”紀留聲笑眯眯,蘇元景在一邊拔劍,鋒利的劍刃閃着寒光,燕鈴臉色一下子就不好了,倉皇逃走。
“哈哈哈哈哈~”
莫餘用手肘撞了一下紀留聲:“別這麽幼稚。”
“啧,小氣。”
燕鈴是莫家本家庶出一脈的庶出一脈,生下來就沒了爹娘,由一個小丫鬟照顧,五歲的時候那個小丫鬟死了,她就被扔在後院無人搭理,恰巧莫餘經過,見她可憐便收為徒弟養在身邊。
但說是徒弟,其實也當成女兒來養,把人寵的不知成什麽樣子了,不過燕鈴卻沒有養成驕縱的性子,她機靈可愛,人見人愛,成了五峰的活寶。
燕鈴在修煉上的天賦同樣不佳,可受到莫餘的影響,漸漸對靈符産生了興趣,便專注成為一名符修,結果還不錯。妙樂仙人見了,又咬着帕子暗恨錯失一位良才,便天天派成為了首席弟子的紀留聲過去一同培養燕鈴,故此,燕鈴雖喊紀留聲師兄,實則紀留聲是她的二師傅,而一直粘着紀留聲的蘇元景,也就成了她教她劍法的三師傅。
“今天天氣還不錯。”
“別轉移話題,不是我說,燕鈴性子跳脫,對別人都很有禮數,怎麽一到我面前,就牙尖嘴利的?說,是不是你在她面前說我壞話了?”
“我沒你這麽無聊。”
“啧,小師叔,好歹她也是我和你帶大的,我充其量也是她半個爹,她這樣子對我,我這一顆老父親的心喲……”
莫餘沒回答,蘇元景倒擠進來,他面無表情地看着紀留聲:“那我呢?”
“啊?”
蘇元景逼進一步,這些年他瘋狂發育,不再是初見時的瘦小模樣,整個人跟魁梧大漢一樣,紀留聲雖高,卻只到他的肩膀,被他這麽一靠過來,就感覺自己可能随時被提起來,心中戚戚然:“你幹什麽?”
“我呢?”
“唉行行行,你也是她爹,行了吧?我們仨都是她爹,行了吧?”
莫餘:“我是她師傅,你倆才是她爹,你們的社會主義兄弟情別拉上我。”
燕鈴不知道從哪冒出來:“師傅,你們在說什麽啊?”
四人靜默,良久,蘇元景面無表情地指着紀留聲對燕鈴道:“叫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