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五十三
夜才過半,莫餘在連連噩夢和身體劇痛的雙重折磨下驚醒,他翻身下床,卻不慎摔在地上,膝蓋出了血,卻不及身體上的疼痛,他捂住胸口在地上咳嗽,可是張大的嘴裏卻什麽都沒吐出,喉嚨反而因為莫名的咳嗽使用過度而紅腫。
心口的衣服被抓得皺巴巴,明明疼痛得不堪忍受,明明喉間有這麽濃重的血腥味,卻什麽都咳不出,這是因為他的身體很健康,無病無痛,只是在跟另一個人承受相同的痛楚。
咳了好一會,喉間的血腥味才慢慢淡下去,可痛楚還是一分不減。
莫餘靠坐在床邊,離開被窩的手腳逐漸變得冰涼,他才緩緩擡手,擦掉因為劇烈的咳嗽而湧出的淚水——
百劍會已經過去了三個月,可像這樣睡着睡着因為突如其來的痛楚而咳嗽的事情,幾乎每天都會發生,成為了常态。身體在無時無刻承受着痛楚,或大或小,就沒有過舒坦的時候,莫餘已經習慣小痛不斷的身體,卻依舊忍受不了五髒移位之痛,六腑潰爛之楚,不光是身體上的,還有精神上的。
距離那之後,已經快一百個日夜了,淩雲宗出了個僞裝人類的妖族成了修真界的醜聞,得到這消息的無妄仙人一反之前佛系護崽的常态,面對幫助葉辭逃走的十幾位精英說罰就罰,差點沒把人的皮蛻一層,洛玉然被罰去面壁三年,莫青峰由鬼臨峰護着,卻也被限制了自由,不得外出。
無妄仙人還下令讓宗內弟子前往修真界各處搜尋,見葉辭,不必上報,當場斬殺。弟子們一個個不情不願地離開了宗門前往各處,諾大的淩雲宗,現在卻是空蕩蕩的。但是集合數大宗門之力,把修真界翻了個底朝天,都不見葉辭的蹤跡,他們又想着往凡間去找,還寧可殺錯也不放過,浩浩蕩蕩,混亂不已。
但這些莫餘都不知道,他已經被禁足在游仙峰多日,被隔絕了消息。游閑仙人又閉關了,說是到了突破瓶頸的緊要時刻,沒人敢去打擾他。于是乎,原本冷冷清清的游仙峰,現下更冷清了,莫餘每晚在地上枯坐到天明沒人管,病了也沒人知道,渾渾噩噩燒了好幾天,才被得了準許過來的紀留聲發現,據說自己當時一口氣沒上來的樣子差點把他也給吓沒了。
病的時候,腦子都快燒沒了,紀留聲還在身邊叨叨個不停,他說了許多話,莫餘都沒能回應他,在床上蜷縮像只熟透的蝦。
紀留聲說了許久,說到最後嘆了口氣,把在百劍會上偷偷撿回來的斷劍放到莫餘的床頭:“我本想把另一半也拿回來的,可是我一碰到插進地上的另一半,那一半就全碎了……”
那把斷劍正是葉辭的素塵,素塵早已失去當初風采,現在不過是一把廢鐵,但莫餘如獲至寶,天天放在床頭不讓碰,連他自己都不給碰,只有在疼得不行的時候才去摸上一摸,冰涼的觸感能讓他稍稍清醒一些。
外頭的月光将銀色光輝撒在地上,莫餘坐了許久,才慢慢靠着床塌起身,卻只聽一聲悶哼,又重重摔在地上。莫餘捂住痛楚集中的地方,倒吸了好幾口氣才喃喃道:“這次是肋骨啊,到底在做什麽,傷成這樣……”緩了好一會:“但總算,沒前幾次厲害了……”
又是一夜無眠。
窗外陽光正好,莫餘拖着身體躺倒在院子的木臺上閉目養神,陽光暖烘烘的,稍稍緩解了身體的痛苦,這讓許久沒睡個好覺的莫餘有種什麽事情都沒發生的錯覺,也許下一刻那個早已不動的小紙人還會扯他的衣裳叫他起來,也許葉辭也會突然出現揪起他的衣領扔去修煉。
“你倒舒坦。”
莫餘猛地睜開眼,背光的人影逐漸清晰,是莫青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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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餘期冀的泡泡啪一聲破了,他懶洋洋地躺回去。
莫青峰走到他身邊:“起來,帶你去個地方。”
“你不是被禁足在鬼臨峰嗎?”
莫青峰啧了一聲:“不被發現就好,起來。”
莫餘不情不願地跟上去。
“去哪?”
“懲戒堂。”
懲戒堂有十二牢獄,各有一尊鬼神像鎮守。莫青峰帶莫餘去的,正是第七牢獄,鎮守在那的鬼神像,原型是淩雲宗的某位前輩,那位前輩以對淩雲宗至高的忠誠聞名,仙逝後形象被做成鬼神像,意為赤誠,以赤誠之心鎮壓獄內的叛者。
莫餘看到了莫言輕。
說起來,在葉辭暴露的前幾天,莫言輕好像就不見了,只是他被衆人無視,存在感低,不見了,也沒人發現。
論血緣,莫言輕是莫餘的表兄,養在本家的,也是從小被捧着長大,眉目間總帶着傲氣,總是喜歡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可現在,高高在上這個詞,和他完全不搭。
血肉外翻,低着頭,頭上插入了幾根指頭粗的鋼針,毫無生氣,裸露在外的手除了黑色的斑斑血跡之外,還有一些暗紅色的紋路,繪制的圖案怎麽看都覺得詭異。
“他……”
莫青峰徐徐道來。
原來那時候把洛玉然騙去房間準備刺殺他的人正是莫言輕,若非莫青峰留了個心眼,否則也不會及時感到救下洛玉然。
“他怎麽辦?”
“先打二十鞭,囚在這裏,回去後交給懲戒堂。”
莫言輕被死死地壓在地上,他瞪着莫青峰:“莫青峰,我可是你的親弟弟,你怎麽能這樣子對我!我們身上流的可是同樣的血啊!”
莫青峰反手就是一鞭,他冷冷道:“就因為你是我的弟弟,才饒你一命,若你再敢多說一句,我便為莫家清理門戶。”
莫言輕當然不從,嚷鬧着要見莫家主,結果就被莫青峰抽得死去活來,丢在了屋裏。
“我原想逼問他幕後主使,可是他卻被下了禁制,什麽也說不出來,我本想帶回來尋長老解了禁制,可沒想到……”
沒想到離開琉璃島的時候,莫青峰去看的時候,莫言輕已經躺在地上斷了氣,渾身青黑,散發出陣陣腐臭味,自心口處還蔓延出暗紅色的紋路,每過一天,那紅紋就多遍布身體一寸。待紅紋爬滿身體,莫言輕卻睜開了眼睛,不識人語,無法認人,不知疲倦,不知疼痛,變成只會攻擊的行屍。
“……所以,他是死了?”
“二十鞭不足以致他于死地,所以,一定是什麽東西令他變成這副模樣的。可是妙樂仙人研究了許久,都沒有結果,只能用鋼針刺入顱骨,令他不得動彈。”
莫餘忍着惡心感緩緩蹲下去看,莫言輕睜着眼睛,沒有眼白,黑漆漆一片,身上的皮肉在腐爛,發出惡臭。
他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死後,還被變成這副鬼模樣。
莫青峰握緊拳頭:“我是他兄長,他變成這般蠻橫驕縱也有我的責任,可是如今他卻變成這副模樣,我絕不會放過這幕後之人!”
“可是幕後的人為什麽要傷害洛玉然?”
“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你若知道什麽,哪怕是一些細節,還望告知。”
莫餘皺着眉頭,眼角掃到莫言輕的胸膛,他連忙拿出燈火符一照,三個針尖大小的血孔赫然出現在青紫的皮膚上:“你快來看!”
“這是……”
莫餘顫抖道:“我見過!我在滾滾師兄的身上見過,這是蝕骨魔尊聶少則的骨絲!是他,是他!一定是他!滾滾師兄之所以失控,絕對和他脫不了幹系!是了,一切都對上了……你還記不記得那時候百花門的九黎,她是十荒妖王,她聽聶少則的,一定是聶少則僞裝她的死嫁禍給滾滾師兄的……一定是這樣……”
對,是一個陰謀!
包括他身體不受控這件事!
聶少則這是在利用自己往葉辭心口插刀啊!
莫餘咬着拇指,像倉鼠磨牙般啃咬自己的手指,直至鮮血流淌在他手上:“可是那鱗片又該如何解釋呢,被取鱗片,滾滾師兄應該會有所察覺的才對的啊……”
難道是在失控的時候拔掉的?
可是他趕過去的時候,葉辭只是受了傷,并未失控,而且失魂症被抑制了,按理說不會輕易失控的。
難道是在酆都城?
不對,那時候在他身邊的只有自己和丁遲之,而丁遲之已經死了……
難道是在小魚鎮?
不對,月三娘沒有這實力……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你冷靜一點!”
莫青峰的話喚醒了莫餘:“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我肯定,一定是聶少則!”
“好好好,你冷靜。”莫青峰按住莫餘,“若是他,我定然不會放過,只是現在實在有太多謎團,得一一查過才行。”
“我可以幫忙!”
“不可,現在你太引人注目了,若非師叔祖鎮壓,那些人連你都要動。”
的确,身為最接近葉辭的人,莫餘備受百家仙門的監視。
莫餘眼裏的光慢慢淡下來:“我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他非人族了?”
莫餘頹然道:“是人是妖又有什麽區別,總該不會因為他是妖,之前的救命之恩都成了過眼雲煙了吧……罷了,說了也沒用,我回去了。”
“莫餘。”莫青峰喚住他,“我也是你的兄長,有什麽事情,你也可以同我說,別自己一個人憋在心裏。”
莫餘只回他一個無力的笑容。
莫青峰看他的背影:“要我送你嗎?”
“不用了。”
聲音消失在長長的走道。
炎塵真人從暗處走出,莫青峰恭敬行禮:“長老。”
炎塵真人望了眼莫餘離開的方向,又看看莫言輕,嘆氣道:“都是莫家的孩子,受苦了。”
“長老,若是将此事告知宗主……”
“沒用的。就算九黎真的是妖族的十三夭,就算這是嫁禍的,也沒用了,他是妖這件事不會改變的,只要他是妖,他有沒有傷人,有沒有害人,就都不重要了,世人只知道他是妖,就不想再聽其他的了。”
“那至少宗主他……”
炎塵真人嗤笑打斷他:“莫做無用功,他比我們所有人,都要恨不得金目黑蛟挫骨揚灰,裝模做樣了幾十年,現在好不容易有了發洩的出口,他怎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