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
葉辭肯定是碰到那只狐妖啦!
莫餘走在昏暗樹林裏,心裏不斷在重複這句話。
手裏的燈火符還在燃燒,細線的盡頭消失在遠處的黑暗,四周寂靜無人聲,連蟲鳴聲都沒有,安靜地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令人毛骨悚然。
莫餘又一次回到了之前做标記的地方。
鬼打牆!
三個字蹦出來,又被莫餘給摁回腦海裏。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別怕莫餘,這只是幻境而已,眼睛一睜一閉就過去了!”
可沒走兩步,莫餘又慫了:“我這是走到狐妖的老巢了吧?萬一它突然出現給我一爪怎麽辦?”
“不成不成,滾滾師兄還等着我呢!”
又走兩步。
“可是媽媽我好怕啊!”
又退了兩步。
“不行不行,先找陣眼才行……”
突然,背後響起細細簌簌的聲音,莫餘回頭,只見黑暗處突然出現不明物體,一直在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像是什麽動物。
可當它暴露在光線下時,那東西突然撲了過來!
也多虧如此,莫餘才看清它的模樣——這哪是什麽動物啊!這分明是,人類的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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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怪物早已沒有嬰兒的人畜無害,全身瘦骨嶙峋,像是被人吸盡了精氣,眼眶處空空如也,深處閃着怪異的紅光,裸着身體呲着牙,莫餘一動,他就本能地沖了上去,像是要把莫餘活活撕裂!
“哇啊啊啊——”莫餘捂住頭大叫。
就在怪物即将碰到莫餘時,莫餘額間突然出現一枚朱砂痣,朱砂痣冒着紅光,怪物像是被那紅光燙傷一樣,痛苦地嘶叫一聲後想要逃走,卻被那紅光不依不撓地追上去,直接将整個扭曲的身體生生燙沒了!
只聽一道破裂聲,什麽聲音都消失了,深得功與名的朱砂痣又消失了。
良久,莫餘才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正身處樹林裏,夜空中挂着半輪月亮,四周雖然安靜,但還有蟲鳴聲。掉在自己腳下的燈火符還在燃燒,無名指的細線還在空中漂浮,剛剛發生的一切就像是幻覺一樣。
莫餘擦了把冷汗,撿起地上的燈火符,正想着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令幻境破碎了,但一擡眼,就看見一處竹屋安靜坐落在不遠處,而無名指的細線彎彎繞繞,竟然穿過竹門,進到了屋內。
難道這就是狐妖的老巢?
莫餘驚魂未定,但還是滅了符抽出劍,悄悄靠近。
狐妖似乎不在家,莫餘推開竹門,入眸的,是一處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院子。院裏有一棵古樹,樹邊是木桌木椅,桌子上還放着一副茶具。院子邊角就是柴房和廚房,廚房似乎在熬着什麽,一股藥味,柴房前的木墩被鑿進半個斧頭,底下一堆的碎木頭,旁邊還放着一紮砍好的木柴。院子裏還有一口井,旁邊的洗浣池放着一桶還沒來得及洗的衣服……
怎麽看都只是普通人的院子啊!
莫餘不敢掉以輕心,白色的細線連着他的無名指,伸進了竹屋內。
“吱呀——”
推開門,莫餘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的葉辭。
“滾滾師兄!”
莫餘沖上去,可是在即将碰到葉辭之時,一股巨大的彈力卻直接将他整個人彈開!
“唔!”
莫餘狠狠撞在牆上,他忍痛爬起來一看,才看到葉辭正皺緊眉頭,雙眼緊閉,身上環繞着淡淡的紫光,而那道紫光之外還有一層淡淡的白色屏障,而将莫餘彈開的,卻不是白色的屏障,而是那道詭異的紫光。
是禁制嗎?
莫餘走近,輕而易舉地穿過了屏障,然而等他指尖觸及紫光,手指處就傳來強烈的排斥感,而随着他接觸的紫光越多,葉辭的眉頭就皺得更緊,額上也在冒冷汗。
莫餘趕緊撤回手,葉辭的臉色才好一些。
看來這紫光就是狐妖的術法。狐妖最擅控制人心,幻境更是會瞄準人的弱點,想必葉辭就是被這種幻境給困住了,不過幸好他中招後給自己設了屏障,讓狐妖不能拿他怎麽樣。
連葉辭都能陰得到的狐妖,該有多強?
莫餘咬牙。
他站起來環顧四周,發現屋內陳設跟平常人的屋子沒什麽兩樣,到處都有男主人女主人的生活氣息,桌上還放着一些小孩子的玩具。
該不會是遇上妖怪一家了吧?
莫餘咽了咽,走出屏障,慢慢摸索。
竹屋的陳設簡單,能看出其主人頗有文學素養,喜歡收集一些書,除此之外,一無所獲。
莫餘打開最後一間房間,愣了——
只見滿屋子紅色的符箓,紅線繞滿整間房,看起來像是紅色的蜘蛛網一樣,入眼的全是紅色,而且這紅色紅得及其不自然,像是用人血染過一樣。
莫餘湊上去一聞,淡淡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他再看向紅色的符箓,不出所料,符箓上的符文果然是人血所畫,而且符文并不屬于任何莫餘所遇到過的,但是整張符箓的布局卻有跡可循。
莫餘很快就反應過來——
這是妖文!
以人血為媒介,妖文所制的靈符!
這上面的人血,就是由那些失蹤的嬰兒所來的嗎?!
莫餘想到剛剛在黑暗中朝他撲過來的怪物,全身青白,沒有一絲血色,原來那是被吸幹了精氣、抽幹了血液後又被煉制成惡靈的嬰兒嗎?!
莫餘感到憤怒的同時,又覺得胃裏在翻江倒海,忍不住扶牆吐了起來。
“咳咳咳!”
直到沒有東西可以吐了,莫餘才臉色慘敗地直起身子,餘光看到屋內中央,居然有一個搖籃,搖籃裏還有小被子,裏面似乎躺着一個嬰兒,壓在被子上的衣服露出一個小拳頭。和普通的嬰兒不同,那只小手的皮膚是蒼白的,沒有血色,不僅如此,上面還有青黑色的斑,走近一看,才發現根本不是斑,而是皮膚腐爛了!
這嬰兒,早就死了!
嬰兒的全貌暴露在莫餘的視線內,臉上的皮膚幾乎都腐爛掉,眼眶處已經深深凹陷下去,一股和血腥味不同的腐爛味彌漫在屋內,莫餘再也忍不住,彎腰幹嘔起來,可胃裏已經空空如也,吐出來的全是苦澀的膽汁。
“嘔——咳咳咳!”
突然——
“恩公你看,奴家的孩子,睡得多香。”
聲音溫柔得要滴出水,可是落到莫餘耳邊,卻像是毒蛇吐着信子順着脊梁慢慢往上爬,毛骨悚然。
莫餘渾身的肌肉都僵住了。
背後響起輕輕的腳步聲,停在搖籃處:“榮兒再忍忍,娘親今天遇到了恩公,他給了娘親一些錢,娘親給你買了藥,乖乖喝了藥,病就會好起來的。”
莫餘蒼白着臉轉過頭:“居然是你。”
月三娘盈盈一笑:“奴家還未感謝恩公呢,不知恩公可否賞臉,品一品奴家的茶,以當謝禮?”
莫餘:“那些嬰兒……是你做的?”
月三娘垂下眼簾:“我本是一只三尾狐妖,化身凡人來到人間,遇到了戚郎,戚郎不嫌我麻煩,收容了我。呵,戚郎也是個蠢性子,明明家裏都揭不開鍋了,還執意收留我,教我讀書習字,怕我無聊,還帶我去鎮子裏……”
月三娘似乎回想起那段幸福的時光,柔柔地笑起來:“後來我們成親了,新婚之夜,戚郎與我說,他心悅我。再後來,我懷孕了,榮兒誕生了,戚郎高興極了。白日裏戚郎在學堂教書,我就在這裏照顧榮兒,夜裏戚郎替人抄書賺錢,我便在旁邊掌燈縫衣……”
“……可是後來,戚郎病了,他病得急,走得也快,臨走前,他拽着我的手,要我好好照顧自己,照顧榮兒。但是我好沒用,沒好好照顧榮兒,榮兒也病了……不過沒關系,等我攢好錢去買藥,喝完藥,病好了,榮兒就能健健康康地長大了……”
莫餘看着月三娘溫柔地給搖籃裏的死嬰擦拭,強忍着惡心道:“你說的藥,是什麽?”
月三娘擦拭的動作一頓,擡頭神秘笑道:“這怎能和恩公說呢,恩公可是人,聽不得這些,恩公莫要再問了,免得污了恩公的耳朵。”
“是不是那些嬰兒?”莫餘的聲音有些顫抖,“你清醒一點!你的孩子已經斷氣了!”
月三娘眼神一暗:“不,榮兒只是病了,只要我集齊百位嬰兒的血液和魂魄,就能制成嬰鬼陣,他們就能把榮兒的魂魄找回來,屆時我再找一具軀殼,我的榮兒就能回來了!”
“這不可能!不管你是人是妖,一旦死去,魂魄不多時就會消散,他回不來了!”
“閉嘴閉嘴閉嘴!為什麽你們都不肯讓我這樣做?!”月三娘咆哮道,“同族是,戚郎是,那個人是,連恩公你也是!明明只要幾個凡人的精氣!又不會要了他們的命,只不過是短壽十幾年罷了,可是他們卻要阻止我!戚郎更是寧死也不肯讓我去吸□□氣!我很聽話,沒有去吸取精氣,可是這樣我就失去了戚郎。如今,榮兒也病了,我不能再失去了!我只是想要救我的孩子!”
月三娘摸出幾個沉甸甸的錢袋子捧在手心,像獻寶一樣給莫餘看:“恩公你看,我有好多錢,我每次去買藥材時都給那戶人家付錢的,我留了錢,自然就要把我的藥材拿回來……呵,那不過是藥材而已,恩公,我,我何錯之有?”
莫餘神色複雜,恐懼又帶着厭惡地後退了一步,想要拉開距離。
月娘察覺到莫餘的動作:“恩公,我沒想過要害人的,更沒想過要傷你,你不用怕,只要,只要你待在這裏,等榮兒病好了,我就會放了你的,好不好?”
莫餘盯着月娘期冀的目光,又看了看搖籃裏已經腐爛得七七八八的嬰兒,咬牙抽出佩劍,劍尖直指月三娘:“妖道!你束手就擒吧!”
月三娘笑了一聲:“恩公你知道的,你打不過我的。”
說完,月三娘沖過來,莫餘險險避過,凝氣攻擊過去,沒想到卻被月三娘四兩撥千斤地撥開,緊接着月三娘鬼魅般的身影閃到莫餘身前,用妖氣拖住莫餘的動作,然後一手掐住莫餘握劍的手,一手掐住他的脖子。
“唔!”
劍落地的聲音和骨頭碎裂的聲音一同落地,月三娘看着莫餘因疼痛而扭曲的臉笑道:“看來恩公并不擅打鬥呢。”
劇烈的疼痛從手腕處傳來,莫餘疼得差點要飙淚,然而頸上的力道卻越來越重,莫餘幾乎喘不過氣來,臉色漲紅,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啊!”
月三娘突然痛苦地大叫,脖子和手上的桎梏消失,莫餘摔在地上狼狽地咳嗽,掙紮着擡頭,發現原來是葉辭周邊白色的屏障不知為何突然化成了劍氣攻擊月三娘,月三娘猝不及防挨了個正着,摔在地上捂着胸口吐血。
“滾滾師兄!”
葉辭還是原來的動作,只是眉頭皺得更緊,仿佛剛剛并不是他所為。
“咳咳咳,沒想到他還能動。”月三娘爬起來,猙獰道:“此人修為不凡,想必入藥時藥力更強,正好,他的屏障沒了哈哈哈,就成為榮兒的藥吧!”
說完,月三娘手下凝氣,葉辭周身的紫光更加強烈,他的臉色更加難看,最後唇角居然流出血來。
“滾滾師兄!”鮮紅的顏色狠狠地刺激了莫餘,他沖上去,額間的朱砂痣再現,紫光不再排斥他,而是将他視為葉辭将他倆一起困住。
“不要!”月三娘在尖叫。
腰間似乎被大手纏上:“蠢魚。”
這是莫餘意識消失前,唯一感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