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莫千秋近日來被這幾個小輩弄得愁眉嘆氣,眼角的皺紋都深了幾分。
莫媚兒留書出走之後,他已經分別派出了好幾撥人去尋覓,然而卻沒有得到任何音訊,這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莫千秋雖為雄霸一方的教主,但也是個慈愛父親,莫媚兒的出走讓他頗為擔驚受怕。
這莫媚兒性格婉柔,極少外出,此次孤身一人離開青雲山,若是出了什麽事情,莫千秋不僅自己懊悔終身,怕是死後也無顏面對亡妻。
近來,莫千秋總能夢到死去多年的妻子。妻子每次出現都是在責怪他沒有照顧好兩個子女,兒子成了廢材,女兒不知所蹤。
偶爾,他也能夢到自己的義兄柳岩,柳岩也是厲聲責備他背信棄義,不履行當年的婚約,每次都慚愧地從夢中驚醒。
這一日,莫千秋踱步來到莫無為的房中。
莫無為幾日前被爹爹施了刑法,還是他爹親自打的。他貪玩胡鬧,惹下禍事,莫千秋一怒之下,打斷了他一條腿。
此時,斷腿已經接好,莫無為正在自己的房中養傷。他遠遠聽得爹爹來看他,趴在床上故意大聲哼唧起來。
莫千秋站在門外,聽見莫無為吃痛的□□聲,心裏忍不住抽痛了一下。他腳步頓了頓,還是掀開了門簾走了進去。
“無為,爹來看你了。”莫千秋走到莫無為的床前坐了下來。
莫無為早把腦袋扭向一側,給他爹留了個冷冰冰的後腦勺。
莫千秋柔聲說道:“無為,別怪為父心狠,如若不讓你長點教訓,只怕你以後做事更加不知輕重。”
莫千秋用手輕輕地扶了扶莫無為的後腦勺。
“哼!”
莫無為用鼻子哼了一聲,然後把腦袋往裏挪了挪,沒再理他。
莫千秋又嘆了口氣道:“為父雖然貴為一方教主,但卻沒能培養好你和你姐姐,甚為遺憾,現在我最擔心的是,一旦我教有何閃失,你和媚兒便是案上魚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莫無為沒有吭聲,身體一動不動。
不過,記事以來,他從未聽見父親如此沮喪的口氣,因而表面上沒反應,心中卻是一動。
“這幾日,為父一直心神不寧。連日來,我教連番遭受重創,雖未傷根本,但這也表明了以後會面對更多這樣的磨難,若是想安安穩穩地守着這青雲山,怕已是不可能了。那沙問天前番吃了大虧,回去之後絕然不會善罷甘休,不光是他,中原武林人士也可能會随時來犯。本來我是打算找一個有德有能之人做你的姐夫接替我的位置,可護你姐姐和你一世周全。可現如今,你姐姐出走,柳玉風也退了親,唉……”
莫千秋見莫無為的肩膀動了動,知道他在認真聽着。
“為父知道你為教主之位一事耿耿于懷,當年,你十三歲便內功大成,本是擔當大任的天選之才,奈何為父心急,拔苗助長,致使你內力盡潰,傷重難治,自那以後,你因壯志難酬,失意郁結,故而行事作風頗有偏失……一切都是我的錯啊……”
莫千秋在莫無為床邊又念叨了一陣,見兒子始終不肯搭理自己,漸漸覺得無趣。
他傷心又無奈地搖了搖頭,自己這一番肺腑談心,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最後只得讪讪而去。
自莫千秋找莫無為談心不過兩日,青雲教果然再次面臨危機。
“教主,大事不好了,沙問天又派人來攻!”
“什麽?這麽快?”莫千秋大吃一驚,手中茶杯落地,摔得粉碎。
“集合衆首領,到大殿議事,共商禦敵之計!”莫千秋大步出了內堂,火速向大殿而去。
他萬沒想到,沙問天在身受重傷的情況下,居然這麽快就能卷土重來。
“教主,他們一定是得知了柳玉風離開的消息,趁虛而入!”
“教主,屬下早已安排人手把守山下各個關隘,量那沙問天一時半刻也攻不上來!”
莫千秋坐陣青雲宮,他知道,各個山口處的守軍只能抵擋本事普通的敵人。
像沙問天這等高手,不久之後,就會如上次那樣,直接進入青雲宮。
莫千秋暗忖:現在柳玉風已走,青雲教中唯一能與沙問天拼個高低的就只有自己一人,如果沙問天再次找來什麽幫手……看來此次定要殊死一搏了。
莫千秋将四大護法和各堂堂主均都派到山中各個要隘把守禦敵,青雲宮內只留下自己和幾個普通教衆鎮守。
“教主,屬下有好消息禀報!”
“青玖,你不在後山守護女眷,跑前面來幹什麽?”莫千秋見君青玖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有些詫異。
“啓禀教主,柳大俠回來了,就在殿外候着呢,他覺得上次突然離去,于禮有失,這次回來特地托徒兒向教主說解,前來賠罪。”
“什麽?好好!回來的正好!”莫千秋聽得柳玉風回來了,頓時心寬,有他在,青雲教可保。他顧不得責罰君青玖擅離職守,也不細思這其中的不合理之處,趕忙出殿相迎。
此時,已漸漸能聽見山下的喊殺之聲。莫千秋不禁又感慨柳玉風能在這亂軍之中,趕回相助,此恩此情,無以為報。
莫千秋出了青雲宮大殿的殿門,遠遠看見柳玉風衣躬掃地,低着個頭,跪在臺階之下,一動不動。
莫千秋見柳玉風如此情狀,頓覺慚愧萬分:這孩子當真忠厚至極,他定是覺得自己走時言語莽撞,心中難安,故而才要行此大禮,明明是他自己受了委屈啊!
思及此,莫千秋急忙快步下了臺階,邊走邊道:“小寶,你這是幹什麽,快起來,快起來!”
說這話時,莫千秋已經走到柳玉風的面前,他躬下身來,欲用雙手攙起柳玉風。
正當莫千秋雙手觸碰柳玉風的臂彎之時,只見這“柳玉風”翻轉手腕,一手伸出雙指,直襲莫千秋的雙眼,一手立起,用掌從下方快速襲擊他的下腹,速度奇快無比。
莫千秋只當眼前跪着的人是侄兒柳玉風,絕不可能對自己動手,哪裏做得絲毫防備?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莫千秋大吃一驚,他只能本能地向後一仰,閃過了來人的雙指,避免眼睛被刺瞎,而下腹則正送到來人跟前,結結實實地矮了一掌。
只聽“砰”的一聲,莫千秋向後飛出三丈,跌倒在臺階之上,一口鮮血噴薄而出。
來人擡起頭來得意地看着莫千秋,面色陰森,嘴角帶着獰笑。
莫千秋待看清來人,立時瞪大雙眼,臉上懼是驚訝愕然:“你……你是……”
他只勉強說了幾個字,接着便昏死過去。
莫千秋中掌昏死的一幕,被正在趕來的莫無為看了個清清楚楚。
青雲山遭襲之時,莫無為還在卧室之中養傷。
這些日子以來,他躺在床上無事,心中百轉千回,思慮良多。
有時會擔憂出走的姐姐孤身在外是否平安,有時會思索自己對待父親的态度是不是有些不孝;更多時候,他還是會想起柳玉風。
自柳玉風離開青雲山之後,莫無為已經偷偷地在心裏面把人罵了千百遍。
他實在是不懂,為什麽自己只不過假裝了一下姐姐,柳玉風就如此殘忍地對他,不僅打了他,甚至還要殺了他!
以往與柳玉風相處的畫面會不時地竄入莫無為的腦中,那個時候這個人對自己是那樣好,送自己禮物,讨自己歡心,還會教自己武功。
可是,當他知道自己不是莫媚兒的時候,一切便都變了。
思來想去,莫無為最後下了個結論:柳玉風就是個色令智昏的家夥,以往對自己的好,都是因為自己假冒了他未婚妻的身份,後來他發現自己是個贗品,就騰地變了心!
經過連日來的精心調理,莫無為已經能夠下地行走了。
這一日,他一早醒來又想起柳玉風,越想,心裏便越是亂糟糟的,索性便出了門溜達散心。
莫無為覺得自己真是有夠犯賤的,連散心都偏挑與柳玉風初遇的那個荷塘。
他腿傷還沒好利索,走到這裏的時候已經很累了,于是便靠着那顆大柏樹底下坐下來歇息。
待他坐好之後,順手從腰間抽出柳玉風送給他的那個短笛,放到嘴邊輕輕吹奏起來。
他雖不善音律,但這些日子以來,自己也悄悄專研了一些曲譜,已經能夠斷斷續續地吹奏一首完整的曲子。
一曲奏罷,他有些煩躁,想着若是能夠吹給柳玉風聽的話,那他一定會誇自己的。可他随即又轉念一想,那人現在這樣恨自己,說不定不僅不會誇自己,反而會把笛子收回去也說不定。
莫無為嘆了口氣,又用柳玉風交給他的禦鳥曲,将那只金靈鳥召喚了出來。
鳥兒落在他的手上,輕輕地啄着他的手心,與他頗為親近。
“金靈,你說你的主人這會兒在幹什麽呢?真看不出來,他脾氣竟然這麽惡劣,發起怒來可吓人了。”
鳥兒似乎聽懂了他的言語,對他的觀點似乎很不同意,晃了晃腦袋,啾啾地叫了一聲。
“要不是他,爹爹也不會打斷我的腿。唉,說起來,還是他對不起我。”
莫無為将手掌舉高,金靈一蹬腿,飛起來在天空中打了個璇兒,然後便飛到高空中去了。
莫無為垂下頭來,又自言自語道:“爹爹也是,對我也這麽狠!唉,一個兩個的都這麽對我!不過,爹爹上次來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呢?”
莫無為想夠了柳玉風,思維又轉到了父親身上。
自莫千秋主動找他談話之後,他便對父親的言語上了心。
這兩日來,他躺在床上反複回味,逐漸品味出了父親那日言語間的滄桑沮喪之意,他覺得這幾年來,自己盡是對父親做些頂撞疏遠的行為,實在是有點不應該。
他突然想到自己那日沒有回應父親只言片語,心中不免愧疚和後悔起來,于是便想去父親那裏看看,跟他說說話。
想到這,莫無為便收起了笛子,站起身來,向父親的寝室走去。
行至半路,他隐隐約約聽見山下傳來兵戈喊殺的聲音。
莫無為心中思忖:難道果真如父親所言,又有人來青雲山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