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唐悠竹恨不得立刻為他那重病患者舅形象演繹何謂淚奔、何謂絕塵而去,奈何他現在這小身板兒,翻身都不能呢!浴池裏頭撲騰的速度也還不如烏龜劃水呢!
想淚奔想絕塵?行!先在重病患者舅手底下熬到能撒腿狂奔的年紀再說!
唐悠竹當然再笑不出來,但咧開的嘴兒也傻乎乎地忘了閉合,一雙原本揮舞得歡的胖胳膊倒是記得縮回來,奈何他這些天吃得太多也吃得太好,早不複剛出生時瘦巴巴的模樣,胳膊肘兒肩背各處都是肉,又還無法翻身,一雙肉胳膊再怎麽藏,想放平到身側都不容易,而兩條更加胖乎的小短腿兒,更是藏無處藏、躲沒法躲,偏這時候重病患者舅又陰森森看過來,嘴巴還慢條斯理地咀嚼着……
唐悠竹狠狠打了個哆嗦,一雙給肉肉擠得眯眯的眼睛努力瞪大,小嘴兒卻一直忘了閉合,此時再給吓得吸吮都忘了,一絲銀亮的口水就滑了出來!
雨化田原本是欣賞醜娃娃的驚恐模樣——不枉費他生吃一回蓮藕,果然這醜娃娃的眼睛在蓮藕和他自己的胳膊上來回兩次之後,就發現了兩者的相似之處,然後立刻的,那揮舞得歡快的胖胳膊便消停下來,那得意洋洋的眯眯眼也努力睜大扮可憐了!
雨化田一邊感嘆這醜娃娃居然還有些眼色,一邊不以自己堂堂督主恐吓一個小嬰兒為恥、反而頗為暢快,覺得有這醜娃娃的傻樣兒下飯,真是生蓮藕都格外鮮甜嫩脆起來!
仿佛連空氣中那似有似無的尿騷味兒也徹底消失了!
雨化田又狠狠咬了一口蓮藕,心情大好地看着醜娃娃那副恨不得将胳膊腿兒都縮起來的蠢樣子,正是心情大好的時候,不想緊接着,醜娃娃居然給他形象上演口水橫流了!
——好心情頓時成了好惡心!
雨化田也會故意在嘴邊漏出一點點鮮紅的醬汁,但他可不會允許那醬汁滴到下巴上,就算為了更好的恐吓醜娃娃,他讓醬汁漏到嘴唇上已經是極限了。
現在看到一個口水橫流的醜娃娃……
雨化田嫌惡地閉上眼睛,手上的半截蓮藕都沒心情吃下去,随手扔回盤子裏,十分不耐地掏出一塊素色棉帕,挑剔地捏起醜娃娃另一側臉上還算幹淨的一小塊,胡嚕着将他的口水擦幹淨,還順帶輕輕往上拍一下他的下巴,讓他那漏勺似的嘴巴好歹閉合起來。
——雨化田這一系列動作,仿佛粗魯極了,但從唐悠竹那就算被捏了一把也沒絲毫紅印子的臉頰,和雨化田那沒有戴上蛇皮手套就去給他擦臉的情況看,其實已經算得上是很溫柔的接納。
——可這時候,唐悠竹可沒有絲毫為自己又攻陷了便宜舅舅又一處堡壘而高興的意思!
——不是因為便宜舅舅忽然成了重症病患舅,不是因為唐悠竹害怕自己的胳膊腿兒忽然被吃進重症病患舅的肚子裏頭去,而是……
——泥煤的!勞資居然也會給一塊蓮藕給唬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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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悠竹覺得曾經看老電影取笑裏頭的吃人魔、為了靠一塊蓮藕做出猙獰模樣、拍一個鏡頭要咬多少蓮藕的自己,真是蠢透了!
原來蓮藕真的很能冒充人類肢體,尤其當看的人是個目前起碼近視五百度的小嬰兒,而吃的那家夥還有拿生蓮藕沾紅色醬汁吃的奇怪嗜好時——
要知道現在番茄還只是觀賞植物,做紅色醬汁的多是用得紅椒紅蘿蔔,又或者是用胭脂染色……
無論用的那一種,沾着蓮藕可都不是什麽好滋味!
——但吓唬一個近視眼卻顯然效果不錯!
唐悠竹黑着一張小胖臉,他在雨化田将蓮藕随手扔回盤子裏頭時就發現了,那哪兒是什麽嬰孩手臂?明明只是他那惡劣舅舅弄來吓唬他的玩意兒!
回想起方才雨化田故意盯着他的胳膊腿兒啃蓮藕的樣子,唐悠竹萬分确定,這絕對是他那舅舅的惡作劇!就因為他想用童子尿幫他治病!
要知道潔癖就已經很要命了,方才惡劣舅舅更是腦洞開得他這高度近視都看出來了……他也是因為好心怕他腦洞開過頭補不上了,才勉強貢獻一泡童子尿嘛!
雖然尿是恰好兒現成的,但就他現在的胖胳膊小肚子,要扶住小糖糖對準惡劣舅舅發射,也是很不容易的好麽?
誰知道惡劣舅舅補好了腦洞,卻不領情不說,還反過來恐吓他呢?
唐悠竹絕對不承認是他先因為雨化田親近的态度、而放松了原先害怕被送回去給竭斯底裏娘塗毒的恐懼,又因為唾棄那樣無力決定去留、只能賣萌讨好的自己,所以一放松了就想對雨化田得寸進尺地惡作劇,結果卻惡作劇不成反被吓了一頓……
只鼓着臉瞪着眼,氣哼哼的,就是雨化田後頭給他洗澡時,難得沒再将他捏着耳朵涮,而是托着胳肢窩讓他游水玩兒,他都氣哼哼的不肯再展露半個笑臉。
雨化田斜眼看了他半晌,也不知道是不是覺得自己拿蓮藕恐吓小奶娃确實有點兒掉份兒,居然難得不是随意将他擦幹淨了扔給母兔子,而是取了一碗調了蜜糖的馬奶,一勺子一勺子喂過去。
唐悠竹這些日子宵夜幾乎都只有兔子奶,難得喝一回馬奶,又是第一回便宜舅舅居然肯拿勺子喂他的,雖對于自己的沒用膽小還有些別別扭扭的,但也爽快喝了下去,又小人大量地笑了好幾回。
雨化田嘆了口氣:“小小奶娃,倒是機靈得很。日後也要這麽才好,若白費了本座一番苦心……哼!”他不覺得自己是見不得醜娃娃可憐兮兮的,只當是為了試他是不是真的這般早慧才親自喂一回,但為什麽在他試出來後、給醜娃娃翻過白眼了,卻還好耐性地繼續喂着……
咳咳,雨督主最是有始有終的一個人,才不是因為覺得喂醜娃娃有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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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化田給唐悠竹的一道尿柱打斷了思緒,但卻沒有真就忘了靠着夢裏的先知謀取好處的打算。
當然,在和醜娃娃一番互動、稍微冷靜下來之後,他也發現利用冬初的荊襄民亂插手兵權不是什麽好主意,雖然近來萬貴妃對他簡直是有求必應、無求都會主動賞賜下好多東西,但雨化田永遠不會忘記夢中,當他做了兩三年西廠總督之後,在那位殿下口中,也不過是個她的哈巴狗兒一樣稱謂的:心肝寶貝開心果!
他現在又太年幼,想借着永寧宮奪得兵權,太難!
就算他清楚地知道這一次荊襄民亂的每一個細節,知道流民之中誰是首領,誰易招降,誰會拼死和朝廷作對到底,也知道每一個具體的兵力布置山川地理……
都沒有用,他不能讓人察覺他的妖異之處,他只是禦馬監的一個少監,輕舉妄動的話,說不定連回到幼年噩夢的庑房都是奢望。
雨化田謹慎了許多,但他也不會什麽都不做。
插手兵權還不是好時機,那明年的魯浙水災呢?
朝中出身魯浙一帶的官員為數不少,別的不說,單是雨化田原先琢磨的荊襄民亂中,受命總督軍務的項忠就是浙江嘉興人,此人日後将先進左都禦史、後升刑部尚書,雖為人不馴,待西廠督主亦不如何恭敬,但目前也沒什麽深仇大恨,也未必就不能留一二分香火情。
又有雨化田前世直到督主西廠數載都不曾拿捏住的幾位吏部尚書裏頭,姚夔乃是浙江嚴州府桐廬縣人,這位明年将可加太子太保銜,雖再兩年就亡故,然而其子姚璧、其堂弟姚龍皆是進士出身,就算不能憑他影響吏部,也未必沒有好處;又有李秉、尹旻、陳钺均是山東人……
這些人未必會因為雨化田格外照顧魯浙一帶就對他如何推崇,然而時人重鄉親,雨化田若能通過萬貴妃,勸得皇帝事先有所準備,與災疫有所助益,讓山東浙江兩地為此而死之人少些許,未必不能結下少許香火情分。
此後雨化田如何打定主意,如何以大旱之後恐有大澇為名,如何巧言勸服萬貴妃以備救災事為亡人祈福……且都不必細說。
卻說轉眼由夏入秋,又由秋入冬,當臘八粥的香味飄起之時,唐悠竹也終于擺脫了只能翻身滾動的尴尬,成功晉級為爬行生物。
唐悠竹這個身子,乃是今年七月初三出生,今日臘月初八,算來不過五月略餘。
尋常嬰兒據說是六坐八爬周歲走的,雨化田這些日子也旁敲側擊了解了些許,他原還以為這醜娃娃又是早産兩月的,說不定要明年五六月才會爬呢,不想卻比尋常嬰孩還要提前兩三月。
雨化田一早進宮,得了萬貴妃賜下的、據宮女所言還是萬貴妃親自熬制的一碗臘八粥,味道如何不說,單是這份除了皇帝太後、就是萬貴妃自己,連王皇後都沒福氣喝一碗的榮耀,就足以讓東廠督主見着他時,雖臉部有些抽筋、都要恭恭敬敬與他互還半禮了。
其實那碗臘八粥的味道也就是那樣,雨化田卻挺欣賞萬喻樓那吃到半條蟲子、還要把剩下的半條也笑着吞下去的扭曲表情,回府時心情頗為暢快,就是才入密室就給個雪球一般翻滾而來的肉墩子狠狠在小腿上沖擊了一下,還順便留下幾滴口水作為肉墩子到此一游的痕跡……
雨化田也沒如何嫌棄,只是挑挑眉:“看來虎奶鹿奶馬奶之類的多喝點果然不錯,這麽快就會爬了。”
說着也不用戴蛇皮手套,彎腰直接把肉球兒一把抱起,他身上一路風雪策馬沾染上的寒氣沖得唐悠竹很是打了兩個噴嚏,但沒帶出什麽鼻涕口水來,雨化田也不以為意,還笑得頗惡劣地将原本要捏他臉的手,改成攤平了捂上去!
那一路赤裸着握馬缰,冰雪裏頭凍了老半天的手有多冷就不說了,唐悠竹沒想到這便宜舅舅五官看着頗精致秀氣,卻不只一開口就霸氣側漏不說,這手也很不怎麽纖細,單手就足夠蓋住他大半張臉,這一捂上來,頓時從額頭到下巴都是冰冰涼涼的,凍得唐悠竹就是一個激靈!
雨化田卻看得心情又好了幾分,這醜娃娃一張胖臉看着肉鼓鼓的,又仿佛有幾分國字臉的樣子,但到底只是個小嬰兒,給他的巴掌一蓋,從眼睛到鼻孔,幾乎都看不見了!
但手指縫漏出來的一點,還是能讓雨化田看清楚醜娃娃內心的憤懑,但那樣毫無殺傷力的憤懑,襯着那張胖臉上一個個被冷氣激出來的雞皮疙瘩,只會讓雨化田笑得更高興好嗎?
——好個屁!
唐悠竹偷偷兒練了二十來天的爬行技巧,原想着一朝亮相震撼震撼這個便宜舅舅,不想好容易自覺得很可以了拿出來曬一曬,卻給人家一巴掌就按得掙脫不開!
——無論是四腳生物還是四肢都是擺設的滿地滾,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只是翻不了身的烏龜啊!
——小娃娃的力氣就是悲劇!
唐悠竹遙想當年震驚得一整個服務器、甚至其他服務器都還有人特特注冊了小號過來圍觀的,那被無數人驚嘆着“南疆雅滅蝶完勝嵩山禿毛驢東京哈士奇”的力氣,就無語淚千行。
——但你若以為糖糖大人是個吃了虧只會哭的小可憐,那就大錯特錯了。
暫時沒力氣算什麽?
看看凝淬已經快能打開第三重的技能條!老子遲早也有将他壓得動彈不得只能高呼“雅滅蝶”的一天!
至于當前……
嘿嘿,對付潔癖狂誰能比老子有經驗?沒力氣也可以靠腦子,用對了方法,那是不費吹灰之力的!
……好吧,恰恰好費那麽點兒吹灰之力。
——唐悠竹十分無恥的,蠕動了好一會兒小嘴,攢夠了口水之後,大大的一聲:——“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