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往事
“那原大哥的親人, 就是說崔家大少爺在這山上嗎？”翠玉問道。
“對。”原景義點點頭, “李家人這麽多年沒對崔家……崔家表哥下手。一是因為崔丞相有派人暗中保護，或許其中也還有陛下得人馬；二是因為當年表哥連夜帶走的女子是李将軍的庶女。當時人們都說兩人情投意合, 苦于家族對立，對方還是庶女，因而無奈私奔。金陵還有人寫了戲本兒唱這對苦命的鴛鴦，賺了不少夫人小姐的眼淚。李将軍當時如果痛下殺手，不僅沒人會稱贊他為了家族清譽大義滅親, 反而會說他心狠手辣，連親生女兒都不放過。李家當時正逼着陛下立四皇子為儲君，當然不會做出這麽犯衆怒的事情。時間久了，事情淡了，李家人也沒耐心一直盯着了。”
“沒想到竟然有這麽多內幕……”翠玉感嘆。金陵世家大族之間的水，太深了。
“原大哥，你把這些告訴我，沒關系嗎？”
“沒關系, 我信你。”原景義篤定的說道。
翠玉想着，原大哥信她，那她也信原大哥。前世的事情肯定是有所誤會，既然已經沒機會查個明白，幹脆就忘記吧……
“走吧原大哥，正好帶我去見識下當年名滿大夏的第一才子。”
原景義笑着點點頭，讓其他人馬先行從山路下山，他帶着翠玉步行向上。
“什麽人？”隐約能看到山上房舍的時候, 突然有幾個人跳了出來，吓了翠玉一跳。只看穿着兵器，倒像是比梁海中他們更有山賊的派頭。
“在下姓原。”原景義說着拿出了一塊玉佩。
那兩人互相對視一眼，一人上前仔細看了看原景義手中的玉佩，另一人戒備的看着他們。
翠玉心中奇怪。這些人像是早就知道會有人來，而且一直等在這裏一樣。
“請稍等。”一人客氣的說道，然後轉身向山上走去。
原景義點點頭，和翠玉等在了原處。沒一會，山上下來一個年輕的女子，氣質高雅，一身的書卷氣。
“你可算是來了。”那女子走過來沖着翠玉點了點頭，然後看向原景義，臉上帶着幾分哀凄之色。
“我……不知道該不該來的。”原景義抓着翠玉的手一點點的收緊，有些無措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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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果不來的話，怕是就見不到他了。我前幾天托人去原府送信，結果府裏的人說你出門在外，又不肯告訴我你的行蹤。”女子說着難過的低下了頭。
“他是誰？”原景義有些緊張的問道。
“是我爹，他病了。”女子答道。
翠玉安靜的待在一邊，總覺得他們話裏有話，不像聽起來那麽簡單。
“我帶你去看他吧。”
“多謝。”原景義道。
“我叫崔鸾飛，你呢？”女子邊走邊問道。
“我叫原景義。”
“不如我的名字好。”崔鸾飛笑了笑有些驕傲的說道。“還是我爹會起名字。”
翠玉在一旁聽着，這位崔姑娘似乎是崔誠煦的女兒，按輩分是原景義的……侄女？！但總覺得聽兩人說話，有些怪怪的……
“你在原家這些年過的怎麽樣？”崔鸾飛又問。“看你總在外面，他們對你不好吧？！”
“确實不太好。”原景義也沒掩飾。
“猜到了。人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還是我爹娘最好。”崔鸾飛笑道。
“那你成親了嗎？”崔鸾飛又問。
“快了。”原景義說着看了翠玉一眼，翠玉有些害羞的低下了頭。
“這樣啊。”崔鸾飛也笑着看了翠玉一眼，“我孩子都三歲了呢，特別的皮，還好懷瑾哥制得住他。”崔鸾飛說這話時臉上寫滿了幸福。
“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原景義帶着幾分愧疚的說道。
“我過得特別的好，真的。”崔鸾飛點點頭十分肯定的說道。“爹娘對我很好，懷瑾哥也對我很好。山上自由自在的，我很幸福。倒是你……”
“我也很幸福。”原景義看着翠玉說道。
“那就再好不過了。”崔鸾飛笑了笑，帶着原景義進了院子停在一間屋外。
“就是這兒。”崔鸾飛沖原景義使了個眼色。
原景義的手放在門上，躊躇着一直沒有推開。
“鸾飛回來了，外面是怎麽了？”
原景義手還沒來得及放下，就有一婦人邊說着邊從裏面打開了門。兩人四目相對，誰都沒有先開口。
“娘，這是原家的......表叔來了。”崔鸾飛看了翠玉一眼說道。
翠玉低着頭心中怪異的感覺越來越重，這山上的人都奇奇怪怪的，仿佛在一起隐瞞着什麽。
“進來看看他吧。”那位婦人聲音有些發抖的說道，“你應該好好看看他謝謝他的。”
“好。”原景義點點頭。
翠玉覺得今天的原景義也十分的反常，他長出了口氣，握着翠玉的手進了屋內。
一進到屋內，一股熱氣直襲過來，帶着不大好聞的湯藥味兒和隐隐約約的咳嗽聲。
原景義步伐緩慢的進到了內室，一個中年男子正靠在床架上看着手裏的書，不時咳嗽兩聲。聽到原景義的腳步循聲看了過來，愣在當場。翠玉估計這位就算病重依然風采不減的中年男子，應該就是當年的第一才子崔誠煦。剛才開門的，應該就是崔夫人李氏了。
“你來了啊。”崔誠煦放下手中的書對着原景義招了招手。原景義松開握着翠玉的手掌快步走了過去，蹲在了床邊。
那邊崔誠煦跟原景義念叨着什麽，這邊翠玉正在被崔夫人和崔鸾飛含笑打量着。
“今年多大了？”崔鸾飛問道。
“十九了。”翠玉答道。
“家是哪裏的？”崔鸾飛又問。
翠玉心裏有些別扭，但崔鸾飛的态度又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倒是旁邊的崔夫人，看着翠玉的眼神越發的慈愛。
“我老家是金陵的，但我出生在滇南，也是在滇南長大的。”翠玉這幾年在外做生意沒少跟各種人打交道，如今只是別扭了一會，調整了下心态，努力忽視對方是原景義的家人，大方得體的答道。
“金陵......”崔鸾飛摸着下巴深思，“金陵的沈家嗎？”
“并不是什麽大家族。”翠玉坦然的說道，“家裏早就沒落了，也沒什麽做官的。我父親之前在滇南一直做的玉石生意，後來父親去世後就由我接手了鋪子。”
“你自己經營着一家鋪子？”崔鸾飛有些驚訝的問道。“真了不起，我有時候看山裏的賬本都覺得頭疼，你竟然能經營好一家鋪子。不過滇南民風純補，對姑娘家的約束也都比較少。金陵就比不上了，各種麻煩的規矩束縛着，長在那種家族裏還不憋悶死人？！”
“你啊。”一直在一旁沒有開口的崔夫人看着崔鸾飛嗔道。“你是在山裏野慣了。要是讓你從小在那種家族裏，我倒要看看到底能不能憋悶死你。”
崔夫人說話的語氣柔柔的，看着崔鸾飛的眼神也滿是疼愛。
“我要是從小在哪裏可能不會憋悶死。但是我不是從小跟爹娘在一起有了大見識了麽，知道了天地有多大，自然不願意被困在一個小院子裏了。”崔鸾飛理所當然的說道。
“诶，滇南那邊的氣候，是不是跟金陵完全不同啊？！”崔鸾飛看着翠玉問道。
“嗯，金陵的氣候跟金陵這邊的差距很大。飲食習慣和時興東西也都不一樣。”
“那金陵那邊的時興都是什麽樣的，姑娘們平時在家都做些什麽。你快跟我說說。”崔鸾飛好奇的問道。
翠玉耐心的回答着崔鸾飛的一個個問題，跟她分享滇南那邊的風景文化，
“這想去看看......”崔鸾飛向往的說道。
“你啊，真是閑不住。”崔夫人無奈地搖了搖頭，對着翠玉說道：“她在山裏很少遇到年紀相仿的姑娘家，所以難免啰嗦了一些，你別介意。”
“不會。”翠玉搖了搖頭。
“你家裏現在還有什麽人？”崔夫人問道。
“我還有個弟弟。我母親前些年去世了，這次我們回金陵也是因為弟弟要參加秋闱。”
“還是個讀書人，那不錯啊。”
“他還算有點天賦，自己也喜歡，所以從小父親也就支持他一直念書。”
“你們父母去後，你一直供着他讀書也是不易。”崔夫人理解的說道。
“父母去後世上就剩下我們姐弟了，互相扶持也是應當的。”
“翠玉。”床邊的原景義輕聲喚道。
翠玉沖着崔夫人和崔鸾飛點了點頭，向原景義走去。
“原大哥。”翠玉喚道，然後詢問的看着他。
“這位是......這位是崔家大公子，你不是想見見他嗎？”原景義說道。
“我聽說你弟弟正在準備秋闱？”崔誠煦問道。
翠玉點了點頭。
“正巧我書房裏還有些書，你們走的時候帶上，應該能用得上。”崔誠煦咳了兩聲說道。
“這怎麽好呢，還是......”翠玉趕緊推辭。
“待着吧，留給這個丫頭也沒什麽用處。”崔誠煦看了崔鸾飛一眼說道。
崔鸾飛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翠玉看了看原景義，點了點頭。
“多謝您了。”
“沒什麽。書還是要在能用得上它的人手裏。”說着又咳了幾下，臉上也越發的疲憊。
“你們今天就先住在山上嗎？”崔夫人問道。
翠玉對着原景義微微颔首，原景義也點了點頭。本來他們是打算晚上就下山的，但是沒想到崔誠煦的身體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原景義想着還是多留兩天好了。一會請人下去送個信，讓其他人先護送嘉翰去金陵。
“我去給你們準備房間。”崔夫人看起來心情不錯。
“你們現在是住在一間還是兩間？”崔夫人又問。
翠玉臉色一紅。
“咳，我們現在還沒成親。”原景義有些腦染得說道。
“哦......”
翠玉不知怎麽的，竟然從崔夫人的語氣裏聽出了幾分遺憾。
“那我就先替你們準備兩間房間吧。一會你們先休息一下。”說着看了崔誠煦一眼，“他也該休息了。”
原景義點點頭，扶着崔誠煦躺在床上後，帶着翠玉出了房門在山上亂逛。
“是不是覺得奇怪？”原景義帶着翠玉走到了一處山崖邊上，眺望着遠處開闊的景色問道。
“有一點。”
“呵。”原景義笑笑，然後斂了笑意看向翠玉。“崔誠煦不是我表哥。”
“啊？！”翠玉驚訝的張大了嘴，今天白天他才說崔誠煦是他表哥，自己剛剛消化了這個消息，怎麽又不是了呢？！
“他應該是我的......表叔。”
“表叔？”翠玉疑惑，那原景義跟崔鸾飛不就是表兄妹而非叔侄關系了？！
“崔鸾飛也不是我的侄女，相反，我應該是她的侄子才對。”原景義又說道。
“等一下等一下。”翠玉攔住了原景義，在腦子裏整理了一遍什麽侄女、侄子，表哥、表叔的關系。
“你說崔鸾飛不是你的侄女，而是你的姑姑，那你們兩個不就是......”翠玉驚詫的看着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們兩個一出生就被換了。崔夫人才是我的生母。”原景義聲音辨不出喜怒的說道。
翠玉想起剛才兩人之間很少有交流，偶爾要說話的時候眼神也都是避開的。
“那崔大公子才是你的父親？”
“不是。”
原景義又搖了搖頭，徹底把翠玉搞蒙了。
“先太子才是我的父親。”
翠玉覺得今天原景義告訴她的事情早就超過了她能想象到的。眼前這個人，在一天之間從照顧幫助她的原大哥，變成了上輩子差點跟她成親的人，現在又變成了先太子的遺腹子......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翠玉無力的問道。
原景義看着她苦惱的樣子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将事情娓娓道來。“當年我的生母，就是你剛才見到的崔夫人。”原景義還不能習慣将他們稱為自己的父母。“我的生母是李府庶出的女兒，因為被人說命格不祥，所以從小就被安置在城郊的別院裏，由一個老嬷嬷照顧着。先太子，也就是我的生父有次路過，兩人一見鐘情情投意合。後來先太子得知我母親是李将軍的庶女，本來打算得勝之後趁着陛下龍心大悅之時，請求陛下賜婚的，沒想到......”
原景義臉上露出幾分悵然之色。
“當年父親帶兵出征時母親已有身孕，于是父親将母親托付給自己的表弟崔大公子照顧。後來父親被污蔑謀逆造李将軍殺害，崔表叔連夜帶着我母親逃出了金陵......我母親，就是原夫人。當時正好也有身孕在原家的溫泉院子裏修養，崔表叔帶着我生母去投奔了原夫人。後來我跟崔鸾飛相繼出生，原府那邊一直再催原夫人趕快恢複。為了防止被原家人發現，崔表叔帶着我生母離開了莊子，走之前他們将我和崔鸾飛做了交換......”
“也就是說，你是先太子和崔夫人的兒子。而崔鸾飛才是原家的大小姐？！”翠玉消化了一陣子這巨大的信息量整理道。
“對。”
翠玉覺得還是有些沒反應過來，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比剛知道原景義前世差點和她成親時還要混亂。
“那你這次是來......”
“我本來是想問清楚一些一起的事情。打算多了解一些，希望能對我們報仇有幫助。”原景義答道。
“我們？！”
“我們。我們的仇家不都是李家，是李将軍麽。”
“對。”翠玉點點頭。是啊，她和原大哥的仇人，都是李家。這麽一想起來，讓她突然與他有些同病相憐之感。
“不過，還好這次來了......”原景義低聲說道。
前世，他不想連累他們決定自己報仇，所以直到重生前都沒有到這裏找過他們。這次來了才發現，崔誠煦的身體已經挨不到他大仇得報時再來山上接他們了。前世崔鸾飛可能也如這世一般讓人去原府找過他，只不過他當時與原府的關系......只怕早就被現在的原夫人劉氏将消息攔住，一點都沒有傳到他耳朵裏。
還好這世他和前世所求不同，還好他來了......他不敢想象，前世崔誠煦直到離世也沒能見到他時，懷抱着的是怎樣的心情。
翠玉看着他不知如何安慰是好，只能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給他力量。
“剛才表叔告訴我，讓我們下山的時候帶着崔鸾飛和她丈夫一起。”
“讓他們來幫我們......”
“嗯......”原景義點點頭，“表叔說鸾飛長得和去世的崔皇後一模一樣。帶她一起回金陵應該能幫上我們不少忙。而鸾飛的丈夫武藝超群，還是難得可以信任的人。”
“可是，他們在這裏的日子一直這麽的安逸......”翠玉有些猶豫。山下的世界太過複雜，而山上的生活又是那麽的惬意。崔鸾飛和丈夫一直在山上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貿然将他們拉到金陵城的紛争中，真的好嗎？！
“我本來也是不同意的，畢竟我已經虧欠了鸾飛不少。可表叔說的也有道理，李家在金陵的勢力根深蒂固，我們必須要出奇招才能快速制勝。鸾飛名義上是崔夫人的女兒，也就是李将軍的外孫女李皇後的外甥女。就算心裏有再多芥蒂，李皇後他們也不會将這份芥蒂表現在表面上。鸾飛是個女子，出入宮闱也比我要方便。更何況，陛下因為先太子之死，對崔皇後心懷愧疚。鸾飛的出現，或許能加大陛下的愧疚，讓他更加的怨恨李家，對他們欲除之而後快。”
翠玉點點頭，總之既然原景義他們已經有了結論，那她照做就是了。
“崔表叔還問我......”
“怎麽？”
“他問我是怎麽打算的。”
翠玉還是不解，不懂原景義這句聽來有些沒頭沒尾的話說的是什麽意思。
“我說六皇子是我的親叔叔。我願意扶持六皇子登上大位。”
翠玉這才明白，原景義說的打算竟然是這個意思。皇位啊，奪嫡之類的，明明昨天好似還是和她距離很遠的事情，今天就将她卷在其中了。
“原大哥你真是......”翠玉無奈，“我今天怕是要睡不着覺了。”
原景義聽到她的抱怨今天難得輕松地笑出了聲。
“原大哥你還笑，這些秘密還不如不告訴我呢。”
“你可是擡手間幾百萬兩的翠玉閣老板，這點小事算的上什麽？！”原景義打趣道。
“幾百萬了跟皇位比起來才算不上什麽吧？！”翠玉無力的說道。
“那你想當皇後嗎？”
翠玉趕緊搖了搖頭，“我長這麽大一次都沒想過。當皇後啊......聽起來就和我一點都不搭的樣子。”
“那正好，我也不想當皇帝了。等到上京的事情塵埃落地，我們就還回滇南開鋪子，每天在玉石堆裏醉生夢死如何？！”原景義問道。
“什麽醉生夢死，我都是在認真賺錢養家的。”
“那到時候還請沈東家行行好，多賺一碗飯出來給我。”
“我擡手間可就是幾百萬兩。”翠玉将他剛說的話又還了回去。“只要你每天不是吃着帝王綠喝着玻璃種，就算天天燕窩魚翅的，也都不在話下。”
“那真是要多謝沈東家賞飯了。”
原景義看着被逗笑的樣子心下滿足。前世他還差最後一步，就要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結果一夜夢回，他被送回了五年之前。這一世，他離着那把龍椅越行越遠，但他心中卻無一點遺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