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圈套
媽媽驚得凝固在沙發裏,直到大姐轉身走開,她才站起來,追在大姐後面尖聲叫喊:“你跟誰說話呢?你什麽意思?我在我家種菜,你管得着嗎?”
大姐突然回頭。
李兆赫聽見樓下的巨響,第一時間趕下來,他站在樓梯上,看到了大姐的眼神。
燈光下,她的眼神如箭矢般銳利,一向溫柔可愛的大姐仿佛變成了一個披着人皮的外星人。
他驚得說不出話。大姐對他下樓制造的聲音視若無睹,看都沒看他一眼,回過頭,把公文包放在餐椅上,去了廚房。磨咖啡豆的聲音電鋸般刺耳,媽媽全身一抖,回過神,看見李兆赫,像是看見救命稻草,跑到兒子面前,一疊連聲地說:“你看見了吧,這丫頭怎麽跟我說話呢?什麽态度啊她?你看看她,對我一點都不尊重,年紀輕輕的,我是她媽媽啊,我是她長輩。她怎麽也要叫我一聲姐姐吧?你看看啊?像什麽樣子,家教呢?這個孩子怎麽一點教養都沒有?她怎麽能這麽對我?”
磨咖啡豆的聲音和媽媽尖銳的聲音混合在一起。血氣直沖額頭,然而和媽媽吵架的是大姐,是兩個女人的戰争。李兆赫猶豫片刻,還是下了樓梯,到廚房去和姐姐理論。大姐仿佛早有預感,在他沖進來的同時回身,背靠着料理臺。
“為什麽要媽媽吵架?”李兆赫問,“她只是在草坪種菜而已。”
大姐看着他。
他的身高很久以前就超過了大姐,然而記憶中的大姐随着談話不斷變高。李兆赫沖進廚房的時候,她瘦瘦小小,一身深色商務服裝,料理臺上的咖啡機到她肩膀;而他垂頭喪氣離開廚房時,大姐仿佛有抽油煙機那麽高。
“你知道我在草坪上花了多少心思?像這樣的草坪,方方正正,沒有蚊子,沒有枯萎的草,要做什麽才能保持它的整潔和清新?冬天草坪枯萎,要怎麽燒掉幹枯的草追肥?春天了,要怎麽除掉雜草,在什麽高度上修剪草坪?你不知道,是不是?那麽,在別人精心侍弄的草坪上挖溝種菜,你有沒有義務告訴侍弄草坪的人一聲?”
李兆赫無言以對,咖啡機發出做好咖啡的滴滴聲。大姐去冰箱裏拿出牛奶,倒入奶缸,将奶缸湊到蒸汽口打奶泡。李兆赫又說:“那你也不能砸東西啊。”
蒸汽的聲音停止了。大姐将奶泡注入咖啡,平靜地問:“為什麽?”
廚房的聲音靜下來,李兆赫才聽到媽媽在外面說話。起初他以為媽媽在外面罵人,側耳一聽,是媽媽在外面打電話。聽她控訴的語氣,顯然通話對象是李先生。
兩人暫時沒有說話,大姐将咖啡端到嘴邊啜飲。媽媽的聲音時而尖銳,時而委婉,突然間問“喂?喂?”
大姐笑了一聲,端着咖啡杯離開廚,李兆赫跟在後面。媽媽站在客廳正中,握着手機,全身微微地發抖,看見大姐,本能地驚了一下。然而大姐沒有看她,只是把杯子放在餐桌上,抽出餐巾紙,嫌惡地撣了撣桌上的灰塵,坐下,有條不紊地取出ThinkPad和筆記本,戴上防藍光眼鏡,打開電腦,開始工作。
媽媽望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齒,手握成拳頭,細細地發抖。李兆赫真擔心她沖上去打大姐,然而這可怕的一幕終究沒有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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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日,大姐仍然去加班,媽媽整個上午都坐在沙發上,紋絲不動。外面物業車的響動讓她尖叫着跳起來。
李兆赫和她一同跑出去,從物業車上跳下兩個工人,一個人挖掉菜,另一個人補上草皮。速度之快,等媽媽回過神,想去物業車的垃圾倉搶救她的菜,草坪已經基本恢複了原狀。
媽媽站在門口,李兆赫恐懼地注視她。沒想到她一轉身,直奔客廳。
媽媽像是徹底明白了主母的奧義,白天重新布置家裝,而大姐不管多晚回來,都像“來找茬”頂級玩家附體,徑直奔向繼母白天改造的地方。
每晚十點以後,好戲必定開場,李兆赫此時已經下晚自習回來。人在三樓,都能聽見樓下乒乒乓乓。砸碎花瓶,砸碎餐具,砸爛櫃子,打穿電視。媽媽想要用身體捍衛她的勞動成果,被大姐拎着工具,一把掀開。她坐在地上,哭天搶地,要報警,要上吊,要去廚房拿刀砍死所有人,要李兆赫動手打大姐。不管她說什麽,大姐都像是沒有聽到,砸完東西,就去餐桌附近加班。
這場戰役持續了兩個星期,李先生終于受不了媽媽的哭訴,趕回來。李兆赫躬逢勝餞,看着大姐盤腿坐在單人沙發上,托着一碟藍莓,一聲不吭地吃着水果。媽媽在大沙發上哭訴。李先生看看她,又看看女兒,又看看站在餐桌旁邊、不知是否應該加入的兒子,最後發出一聲嘆息。
“你。”他指着媽媽,“以後多買衣服少買沒用的,非要買,就放自己房間裏。”
“你。”他指着李兆敏,“跟你媽媽道歉。”
李兆敏擡起頭,一縷頭發從她整潔的發型中散落,落在嘴角邊。她張開嘴,露出被藍莓染色的牙齒。
“阿姨,不好意思。希望你吸取教訓,不要再惹我了。”
李先生朝她擡起手,李兆敏無畏地仰起臉。父女隔着一臂遠的距離對視。李兆赫清楚地看到李先生的胸口起伏。
他猶豫地踏前一步,而李先生深呼吸幾次,竟然放下手,對李兆赫說:“你管管她們,我還有事,先走了。”
從此以後媽媽就不太在家裏了。她有很多地方去,而李兆赫很高興不用回來面對被搶劫一般的房間。就算他當時只有十五歲,也知道媽媽輸了,但是他始終不明白這兩個女人為什麽發起戰役。房子很大,夠好幾個人住,她們卻為了一小塊草坪、一個客廳的架子,打得不可開交。
按理來講,他不應該對家庭戰争感到陌生。
大概他心裏總是殘存着一絲和諧的幻想。希望他的家庭能和別人的家庭一樣,溫馨,柔和,成為一個真正的避風港灣。
——
李兆赫十分精明地打車去了碧玉懷石。不出他所料,中秋佳節,停車場外等着排隊進場的車子幾乎排到下一條路的路口。而他只需要走過那些車子,走到門口,告訴迎賓小姐,有一位李女士訂了房間,房間號是1006。迎賓小姐查看她的登記本,引領他來到電梯口,旁邊的服務生立刻遞上熱毛巾。
出了電梯,另有十樓的服務生把他帶到1006,李兆赫推門進去,房間裏一個人都沒有,而且這個小巧的包廂很明顯坐不下家裏的人。
“是1006嗎?”
李兆赫重新查看手機,信息沒錯。他給大姐打電話,暫時無人接聽。多半在開車。李兆赫放下手機,先随便坐了,服務生為他端上茶水。窗外的夕陽失去了最後一抹光彩,暗藍色的夜色籠罩着黃色的萬家燈火。李兆赫輕輕敲着桌面,給大哥打電話,同樣無人接聽。
“怎麽回事呢……”
門被推開了,他朝門口望去,是黃義铖。
李兆赫瞪大了眼睛。心髒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不是第一次見到黃義铖,這次卻有些不同尋常的地方。黃義铖朝他微笑着。神情像是被春風吹動的池水,微微一笑,眼神中泛起無限縠紋。
黃義铖竟然走過來,在他對面坐下,雙手手指交叉放在桌子上。相比他的放松和鎮定,李兆赫全身僵硬,不知應該離開包間,還是正常聊天。
“和你聯系上真難。”黃義铖含笑,“沒想到你到的比我早,還以為我能在這等你呢。”
李兆赫張開嘴,遲疑地問:“你等我?怎麽會等我呢。”
黃義铖盡可能做了個環繞包間的手勢,說:“這是小兆姐幫我約的。今晚就咱們兩個。我有話想跟你說。”
“總要在飯店說話嗎。”
李兆赫無意吐槽,而黃義铖只有苦笑:“那你先接我電話,咱們才能找個更好的地方啊。”
在走菜的等待期,大姐給他回了個電話,于是李兆赫知道公司的中秋晚會并未取消。是他自己單方面被欺騙了。顯然黃義铖也是推了一大堆應酬過來,說不了幾句話就要接個電話。直到菜陸續上來,兩人的手機都漸漸安靜,黃義铖将手機反扣在桌面上,簡單地介紹一下菜肴。有個海鮮供不應求,是他找人訂的,味道很新鮮。
食物吃到嘴裏有些食不知味,李兆赫挑挑揀揀地吃着,始終接受不了家族聚餐變成雙人約會。為什麽黃義铖能在中秋節來和他聚會?他不需要在家裏陪伴他的家人嗎?他說有話要說,那是什麽,不能在微信裏說嗎?
“在達拉游做得開心嗎?”
又是無傷大雅的寒暄。李兆赫嘆了口氣,也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說:“和我想的不一樣。”
今天,關于達拉游的話題已經說的夠多了,李兆赫本來不想多說,看到黃義铖凝視他,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便草草補充了幾句:“他們不是真的喜歡游戲,或者喜歡畫畫,只是想盡方法騙人氪金。公司氛圍很浮躁。所以。”
他以聳肩的動作代替了無法總結的感想。黃義铖點頭,問他:“之前你就說過,你要進一步了解。我猜你大概還是不太喜歡。你想找的,是像Diego一樣,能安靜做游戲的地方嗎?”
李兆赫不記得自己和他講過Diego。
“你知道我之前的那個工作?”
“我知道,”黃義铖淡淡地說。
李兆赫以為他會辯解,然而黃義铖就這麽解釋完畢。李兆赫小幅度地攤開手,說:“你不用擔心了,我能找到下家。今天我就和一個人接觸了一下,很開心,那個人挺直率的,我們很聊得來。我在考慮要不要去找他。”
黃義铖又點點頭,忽然問:“你是和那個人聊得來,還是和我更聊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