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轉折
看着李兆赫瞬間僵硬的表情,黃義铖笑出了聲,一本正經地解釋:“我是說,在我家,你想怎麽來都可以。不過這次,我必須強調一下,這可不常見。你可要把握機會呀。”
窗外隐隐有風,看來黃義铖剛才的判斷是對的:遠處聚集着暴風雨。李兆赫向外掃了一眼,是夜雨特有的漆黑夜空。
雲朵迅速聚集,将柔和的客廳燈光嚴絲合縫地籠在窗戶裏。水珠從李兆赫的頭發滴落,落在他肩膀上,将淺色的睡衣肩膀洇出一個一個深色的重點。李兆赫拉開餐桌邊的椅子坐下,說:“你經常這樣嗎?”
黃義铖的笑容隐隐消失:“哪樣。”
李兆赫看着剛剛用過的水杯,說:“我不是你第一個邀請的人吧。”
黃義铖沒有說話,而李兆赫本就沒有等他回答:“不光是你聽過我,我也聽說過你。那個Rudy,也是你這樣邀請來的嗎?”
黃義铖思索片刻,低頭一笑,拉開椅子在他對面坐下,說:“我和Rudy剛認識那段時間走得很近,經過一段時間的了解,我覺得他是我認識的人裏最适合當伊甸園店長的。如果你有好的人選,可以推薦給我。不過,如果學酒店管理科班出身的,就不要介紹過來耽誤人家的前途了。”
有那麽一瞬間,李兆赫心裏還真盤算了幾個人,随即想到,大姐認識的人比他多一百倍,都不見得能介紹一個店長,他又何必費這個心思。而且,黃義铖并沒有問他具體聽說過什麽,顯然對他在外的究竟是什麽名聲,也是心知肚明。
暴雨之前的風開始搖晃窗戶。隐約有閃電在雲層中穿梭。黃義铖看他一直不說話,逗他:“小同志,你很在乎Rudy嗎?”
李兆赫搖頭:“你喜歡過Rudy嗎?”
黃義铖眼神微動,謹慎地說:“喜歡是很難定義的。要怎麽喜歡,算是喜歡?要喜歡多久,才是喜歡?我們都只能活在當下,體會當下。不能用以後的變化去定義當時的選擇。”
他在辯解,雖然李兆赫不明白他在辯解什麽。反正他也不是真想知道黃義铖有沒有喜歡過Rudy,咬咬牙,真正的問題伴随一道閃電脫口而出:“他們說你喜歡我,是真的嗎?”
終于輪到黃義铖表情僵硬,李兆赫直視着他,不想放過他神情中透露的任何細節。黃義铖終于杠不住李兆赫的直視,起身去洗手間拿了一條毛巾,遞給他,李兆赫接過來擦頭發,黃義铖近乎喃喃自語地說:“你知道的話,你打算做什麽呢?”
李兆赫想了想,直白地回答:“我不想誤會你。也不想做出讓你誤會的事。”
依舊看着他,眼神裏漸漸染上一層李兆赫絕不陌生的色彩:“讓我誤會的事?指什麽?”
面前隐約張開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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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一陣狂風,來自四面八方的巨大雨點噼裏啪啦地砸在窗戶上,閃電穿越雲層,直達地面,化作光栅将他們緊鎖。大雨遮蔽一切,将他們置身的房間卷曲成巨大城市中的小小光點,仿若天地之間只有他們兩人存在,所說的一切只在此時此刻浮現。
“要試試嗎?”
黃義铖一驚,問:“什麽?”
李兆赫暧昧地聳聳肩膀,伸出手,握着黃義铖放在桌上的手腕,等他完全不可能誤解,拉着他的手。黃義铖仿佛受到召喚,被他拉起,向他一步步走近,李兆赫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臉上,看着他。
黃義铖微微彎曲手指,握住他的側臉,來回審視着他的眉眼。黃義铖的手很溫暖,李兆赫耳朵裏只能聽到雷聲和自己的心跳聲。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準備好,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樣的準備,可是他讨厭暧昧和中間的狀态。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泾渭分明的感情也能随着時間變得模糊嗎?
他喜歡留在黃義铖身邊,想要見到他,不想聽Rudy的事,這樣又算是什麽呢?
餐桌擋住了他的視線,而黃義铖始終沒有下一步動作,李兆赫皺起眉頭,問:“不行嗎?”
他的本意是挑釁,然而話一出口,仿若雲銷雨霁,黃義铖眼神中的混沌漸漸散去,晴朗的笑意取而代之。
“睡覺時間到了,小李子。睡不好覺會長不高噢。”
他輕輕捏了一下李兆赫的臉,抽回手,指着兩扇并排的門,李兆赫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左邊是客房。快去睡覺吧。”
李兆赫愣愣地看回來,不明白事情怎麽會這樣,墜入深淵的氣息消失了,卻沒有感到黃義铖身上傳來拒絕或者讨厭。
黃義铖又朝他笑一笑,擡起手,李兆赫以為他會來觸碰自己,眼睜睜地看着那只手從他面前掠過,伸到桌上,拿起手機,再眼睜睜看着黃義铖轉身走進主卧。關上門的同時,他難以置信地一眨眼,為什麽黃義铖什麽都沒做,是被拒絕了,還是被放生了?
如果是被拒絕了,他此刻就要敲開黃義铖的房門,搶先告訴他“以後不要聯系我”,以維持他會錯意的尊嚴。如果是被放生了,那他更要去敲開黃義铖的房門,講清楚,他不是那種随随便便的人。
然而燈光那麽溫暖,黃義铖的溫度還留在他臉頰上,是此刻萦繞着他的唯一一絲慰藉。他向窗外望去,暴雨仍然洗刷着落地窗。他的心紛亂迷惑,像縱橫交錯着流下窗戶的雨。
——
日歷翻過九月十五號,李兆赫在中秋節上畫了一個圈。他對節日不太在意,主要是為了工作。相比現實裏,除了蛋糕店以外無人在意的節日現狀,游戲裏的節日氣息洋溢在各大公告中,游戲公司開始推出節日宣傳,新皮膚,新武器,新活動,新慶典,偶爾令人發出一種“不如生活在游戲世界”的嘆息。
除了以上項目,達拉游還放出風聲,要立項一個新手游。
這個手游不是項目組下面随時立項又随時取消的項目,而是公司十分重視的項目。凡是對手游有了解的員工都非常振奮。他們毫不懷疑這個游戲會紅。主美已經開始物色人選,甚至有人想從正在就職的項目裏跳槽。
整層辦公室裏洋溢着期待的氣息,而李兆赫不着痕跡地游離在外。他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望着同事的臉,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真切又變形的快樂。他不知道有什麽好高興。從他對那游戲的了解,完全照搬國外發行的箱庭游戲,說是借鑒,幾乎就是白拿。
從核心理念到關卡設計,無處不透露着原作的核心,甚至主角的人設圖都是美術down了幾張國外娃娃的照片,蓋圖層,調色,變性,換裝,只保留了最原始的、打動人心的氣質。或許玩家暫時看不出來,但是旁觀了全程的李兆赫不至于誤解。
李兆赫非常懷疑,等到游戲上線,他們就會被錘抄襲錘得翻不了身。但是其他人完全不當回事,甚至覺得他的擔憂很可笑。抄襲,什麽抄襲,一個idea産生後,它的主人就擁有了所有權還是怎麽着,別人再用這個idea就會被錘抄襲?Idea不就是推動行業前進的動力嗎?等着看,等手游上線,粉絲無數,就知道到底有沒有人會為了一個描圖人設和官方撕x。
他甚至對畫畫感到惡心,拿起畫筆就生理性想吐,夢想遙不可及,甚至不知道為什麽最開始會選擇畫畫。為了學畫畫和家裏吵架的日子一去不複返。為數不多的勇敢換來爛泥一般的感受,早知道工作是這樣的,他一開始就不會和家裏吵得那麽兇。
李兆赫有心跟組長說他不想做了,又有些猶豫,這麽早就放棄,仿佛配不上他曾經宣稱的熱愛。在恍惚裏,他的UI都變得很粗糙。
李兆赫又申請了幾次轉崗,按理來講,大家都想去做手游,應該有很多空缺的位置。但是組長總是不同意,還用非常奇怪的眼光看他。似乎房間裏有一頭大象,除了他以外,每個人都能明白不讓他轉崗的理由。
但他不能問黃義铖,距離他和黃義铖上次說話,已經有一個星期了。當晚沒什麽感覺,第二天早上醒來,一開門看到黃義铖衣着整潔地喝咖啡,李兆赫立刻想起昨晚勾引失敗,羞憤欲死,不顧黃義铖的挽留,臉都沒洗,抓了鑰匙破門而出。
這期間黃義铖給他發了十幾條信息,打了三四個電話,他都沒回複。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任何話題都必須以上次行為得到解釋為基礎。他不想再體會輕易被人動搖的心情。
本以為回家會看到一片廢墟,沒想到進入玄關後窗明幾淨。阿姨來打掃過了,而哥哥姐姐也默契地沒再繼續砸什麽東西。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擔心一次砸沒的話,下次再動手沒東西助興,留着以後再砸。晚上三個人居然坐在一起吃晚飯,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李兆赫本以為會有人在飯裏下毒,然而他一直都沒死。一直活到組長主動找他。
看着組長的嚴肅神情,李兆赫預感到了事情大概和他想象的有出入,但他沒想到出入竟然這麽大,組長将轉崗審批表還給他,李兆赫懷疑自己看錯了中國漢字,這一定是別的東西,是長得像漢字的外國語言。
“商務嗎……”
李兆赫低聲重複着,商務和美術實在是差太遠了。
“你很擅長溝通。”組長還在徒勞地解釋,“你對游戲理念的理解,非常好,我們全公司的人都沒有你理解得好,你上手肯定特別快,再加強一下市場分析、玩家分析,你就是我們商務組的王牌啊!”
看李兆赫毫無觸動的樣子,組長又說:“畫畫有什麽用?你這幾天在美術組,你也感受到了吧?你費了好幾天功夫,畫的東西,可能組長過來,啪,就給你否了。然後你再畫,他再否。就算他不否,你的東西也在角落裏。玩家根本看不到,貼圖的背景對玩家來講有用嗎?沒有。”
“有用吧。”李兆赫說,“如果背景都做得不精細,玩家更不會有代入感了。”
“你看,這就是你很明白的地方了。背景、氛圍、這種問題留給美術組去解決。你呢,就來我們商務,做運營,做推廣。聽說你喜歡玩游戲,來給我們當托,看見氪金大佬,我們就給你發大量幣子,讓氪金大佬更多氪金,跟你交流。這不也是玩家之間的樂趣?”
李兆赫越來越不想聽,耳朵裏盤旋着一些陰間的聲音。
商務不是他想要的,但是留在達拉游又是他想要的。每天來達拉游上班,和同事一起吃午飯,感受着同事隐約的敵意和友情,已經成了他熟悉的部分。他想象着自己抱着紙箱,從達拉游離開的場景,身體不由自主的發抖。如同他從Diego離職回國,抱着紙箱子離開寫字樓,陽光耀眼,頂頭光一直照進他眼底,強烈的陽光讓他感受不到任何投來的目光。
“我能想想嗎?”
組長一愣,立刻說:“當然可以,當然可以。你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