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伊甸園
彩燈的光一道一道掃過,将黑壓壓的人群概括成一團不斷變化的印象。迷醉的臉,修長的腿,衣着古怪的男人,半滿的啤酒瓶,塑料底高跟鞋。音樂更是震耳欲聾,鼓點在胸腔裏回響,心髒的肌肉跟着嗡嗡顫動。李兆赫靠牆站着,感受着地面和牆壁的共震,盡管戴了降噪耳機,仍然覺得喧鬧聲有些過于響亮。他擡手看了眼智能手表,屏幕一片黑,沒有任何新信息。
再等十五分鐘就回去。李兆赫暗下決心。就算回頭她會去找大姐告狀,再次引發家族大動蕩,他也等不下去了。他絲毫不懷疑,再等下去,他可能會死于心律不齊。
如果有的選,李兆赫絕不會來酒吧/夜店/迪廳/club/一切晚上10點以後才會有趣的場合
他在這裏的唯一原因,是三個小時前,龔寶甜出現在他家門口,和大姐寒暄一番,說出了晚上的安排:要到新開的酒吧伊甸園,為她朋友Rudy的開業慶祝。
于是,他的大姐理所應當地說:“你是男的,保護小姑娘的安全是你的義務,去吧,跟甜甜好好玩。”
李兆赫只是經過廚房,突然聽見這麽一句,驚訝得站在原地。大姐在餐桌旁邊,對他微笑;龔寶甜坐在沙發上,也是對他微笑。兩只柴郡貓。
李兆赫站在沙發和餐廳之間,覺得自己像是被來回拉扯的鐘擺。大姐觀察着他的神色,威脅地拉長了聲音。
“如果你不想去的話——兆赫,等爸爸來問你,為什麽和龔家大小姐處不好關系,你是希望我站在你這邊的吧?”
回憶起三個小時前和大姐的對話,李兆赫仍然感到胸悶氣短。不知道是酒吧裏空氣不好,還是大姐總讓他感覺無法呼吸。
每次都是同一個套路,龔寶甜因為一點小事興師動衆,李先生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批評李兆赫,說來說去,就是讓他對龔寶甜好,以後他們是要結婚的人,不能在結婚前就鬧得這麽僵;而李兆敏在一邊看好戲,看夠了,上來打圓場,順便為李先生提供臺階。舞臺上只剩下李兆赫一個壞人,不尊重父親,不如姐姐懂事,不知道怎麽對別人關心。
李兆赫當時就質問沙發上的龔寶甜:“我不陪你去酒吧。你就要去跟我爸打小報告?”
龔寶甜一怔,臉色迅速變了,毫不客氣地反擊。
“我打小報告?你有沒有搞錯噢,李先生要是問我,為什麽兆赫不陪你,你是讓我跟他撒謊嗎?以前你是我男朋友,我可以為了你撒謊,現在你跟我什麽關系都沒有,我還為你說什麽?”
李兆赫驚訝到笑出聲。
誠然,經家裏介紹,他和龔寶甜确實确立了半年的男女朋友關系。但是這半年證明他們并不合适,他們早已經在一年半前和平分手。然而,分手後,家裏人完全接受不了,他的父親、他的母親、他的大姐、龔寶甜的父親、龔寶甜的母親,每個人都覺得他們是天作之合。
就連龔寶甜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分手對她有利,就是兩人已經分手;分手對她有害,就是“你是男生,都不擔心我的安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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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兆赫懷疑,自己早晚還是會和龔寶甜結婚。
他的思緒被一道突如其來的彩色熒光打斷了。李兆赫從沉思中驚醒,不耐煩地四下張望,極目所至,都是黑壓壓的人頭。
誰不感嘆一句夜店收費這麽貴,生意還這麽好,開業第一天就有這麽多年輕人。
他看了看手表,過去了五分鐘。
兩個小時前,龔寶甜在地下停車場松開安全帶,向後撩了撩頭發,對李兆赫說:“我不能帶你去找我朋友。他不喜歡。”
聞聽此言,李兆赫毫不掩飾地翻了一個白眼,說:“我這就是給你來當司機呗?那我在車裏等你。”
龔寶甜側頭想了想,說:“等我?那不太好吧。你跟我一起上去吧。酒吧這種地方,畢竟不太安全。”
李兆赫無語。“你朋友不是不願意看到我嗎?”
“我不帶你去找我朋友啊。”龔寶甜理所當然地說,“你在一邊等我,喝點酒,吃點東西,走的時候我叫你。沒事,姐姐我會給你買單,随便喝。”
李兆赫朝方向盤做了個手勢。“今天開車,姐姐。”
“那你什麽都別吃!”龔寶甜提高了聲音,“真是,你好多事啊!”
“……那你要多久才能完事?”
龔寶甜不悅地垂下嘴角。
“今天是開業典禮,怎麽也要等人家開業完成。我說你啊,一直畫畫,一直生活在童話世界裏,都不知道為人的基本禮節了嗎?”
李兆赫沒有話跟她說,熄滅發動機,松開安全帶,和龔寶甜一左一右出來。龔寶甜在他身邊走着。從高跟鞋聲能聽出來她很生氣,但是李兆赫無意安慰她。他也不知道怎麽才能安撫她。
電梯門一開,他被舞廳裏的人頭攢動震驚了,開業第一天就有這麽多人,真看不出來人口危機。
看到人群,龔寶甜的臉亮起來,輕盈地穿過人群走到吧臺前,用手勢向調酒師點了飲料。李兆赫努力跟在她後面,但是人太多,幾個人浪打過,就看不到龔寶甜的頭頂。李兆赫被擠得自身難保,只好找個牆角靠着。他給龔寶甜發了信息,龔寶甜沒有回。
她戴着蘋果表,有信息手表就會震動,不會接不到信息,沒回,就是不想回。
這種關系有什麽挽回的必要?
為什麽家人會覺得他能和龔寶甜結婚?
一想到結婚這個詞,就有一陣暗沉的焦慮,沉甸甸地壓上他的心頭。
結婚從虛無中出現,像巨大的外星戰艦橫空出世,籠罩着他面前的蒼穹。他渺小無助,內心恐懼,而戰艦深處,龔寶甜一身膨脹的白色,像白色蜂後,等待她的士兵将他押解進來。
如果能真正戀愛一次就好了。
他并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戀愛,甚至可以說,他沒有經歷過任何戀愛。俗套的“家教太嚴”在他這裏是真實的。任何人家,在出了一個未成年就和人同居,教唆吸毒的二兒子後,都會對小兒子看管得格外嚴厲一些。
戀愛究竟是什麽呢,哥哥寧可落得這個下場,也要去戀愛,就是為了找個人折磨他?
李兆赫擡起手,同時,盡管手腕上的震動很輕微,幾乎被音樂和鼓點湮沒,李兆赫還是感覺到了手表的信息。
“你來”
“後臺”
龔寶甜言簡意赅地發了微信。
李兆赫暈頭漲腦地想了一會兒,回複:“幹什麽?”
“快點來”龔寶甜的語氣很不耐煩。
李兆赫原地轉了一圈,朝吧臺的方向辛苦地擠過去。吧臺後面的三個調酒師忙得頭都不擡,無暇理睬。李兆赫等了一會兒,不得不伸手敲着桌子,半個身體探到吧臺上,朝他們大喊:“後臺在什麽地方?”
喊了好幾聲,終于有個女調酒師注意到他,她遞出手中最後一杯飲料,在圍裙上擦擦手,朝他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喊叫:“帥哥你說什麽?”
“後臺!我朋友讓我去後臺!”
女調酒師伸頭看了李兆赫手表上顯示的信息,恍然大悟:“啊,後臺!後臺……別去!”
“為什麽?”
“老板心情不好!”
這就奇了怪了,老板心情不好,跟他去後臺有什麽關系?
女調酒師拉拉他的袖子,讓他穿過吧臺,進了吧臺後面的一扇小門。是酒水儲物間,她關上門,稍微隔絕外面的聲音。儲物間的味道很難形容,酒水、糖水果,還有些微體味。她擡起眼睛,挑逗地看着他。
“你這麽漂亮,勸你不要去後臺噢。”
“為什麽?”
“老板心情非常不好。”女調酒師壓低了聲音,“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格外欺負漂亮的小男生。”
李兆赫自覺已經不是漂亮的小男生了,二十多的人還說自己是“小男生”,未免過于驚悚。于是他聳聳肩,向女調酒師笑了笑,準備出去。手腕上一陣輕觸,他回過頭,女調酒師帶着“你懂的”的笑意,看着他。
“加個微信吧。”
李兆赫更加無語。“為什麽?”
女調酒師朝他抛了個媚眼,回答:“我給了你忠告,作為報償嘛。帥哥,你加我?”
李兆赫苦笑,搖搖頭,鑽出了休息室。臨出門前,他清楚地聽到女調酒師“啧”了一聲。
當然不是擔心龔寶甜不高興,他沒興趣在這種地方和別人産生聯系,或者擴大一點,他不願意和任何人再産生聯系。
當話語經常失效,人就會拒絕和別人溝通。有一個祖宗已經夠了,他又不是神廟,沒必要請一堆大仙。
在這裏真是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通往後臺的臺階沒有裝修,是水泥臺階。鞋底和臺階接觸,發出擦擦的聲音。臺階的舉架有點矮,李兆赫半低着頭,音樂聲在他身後遠去,一個人暴怒如雷的聲音漸漸清晰。
“你們都是吃幹飯的,啊?這點姿勢都擺不好,還好意思過來跟我說,你們是學舞蹈的,學個屁!學舞蹈的還能跳成這樣?你以為現在是在你家?”
這個人的聲音是尖利的男高音。李兆赫輕微皺眉。他走下最後一級臺階,尖利的男聲變得清晰,從走廊的第一間門裏清楚地傳出。
手腕感到輕微震動,他低頭一看,是龔寶甜。
“怎麽還沒到”
“哪屋啊”李兆赫回。
“第一間”
還真是那一間。李兆赫嘆口氣,敲敲門,門裏的男高音頓時停息。片刻後,吱呀一聲,門從裏面開了,龔寶甜仰望着他。
從她的臉上,李兆赫看到了不耐煩。
李兆赫俯瞰着她,片刻的視線角力後,龔寶甜閃開身子,讓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