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根繩索 首發
三天後豔陽高照, 微風輕輕,是個出游的好天氣。
謝予安早早起來準備了早餐。
吃完,兩人出門。
乘電梯到樓底。謝予安揚聲說:“在這兒等着, 我去開車。”
梵聲背着包點點頭。
她以為他開的是小車, 沒想到他從車庫開出來的是一輛大紅色的摩托車。
他戴着頭盔,給梵聲表演了個帥氣的漂移。
随後車子停在她腳邊, 男人爽朗的笑聲浮在空氣裏, “怎麽樣,技術不減當年吧?”
梵聲驚訝十足,“這車你哪兒弄來的?”
謝公子十七八歲那會兒學人玩機車,謝家院子裏停了好幾輛限量款摩托。可是等他進了大學,這些車就全給賣掉了。這麽多年過去再也沒見他開過機車。
“找一個車友借的。”他将一只白色頭盔徑直扔給梵聲, 揚眉一笑, “怎麽樣,這車帥吧?”
“帥是帥, 就是顏色太騷包了。”
“你不懂, 紅色張揚,開在路上人家一眼就能看到,多拉風。”
“你喜歡就好。”梵聲不跟這人争辯, 把頭盔戴上, 跨上車。
摩托車在街上疾馳,耳旁的風呼呼作響, 鼓滿兩人衣裳,衣擺搖晃不止。
她抱緊謝予安,臉頰貼着男人寬厚挺括的後脊背,內心一陣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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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聲的思緒頃刻間就被拽到了過去。她一直記得2009年的除夕夜,謝予安就是騎着這樣一輛騷包拉風的摩托車載着她到蘭因寺燒頭香。
十年了, 前往蘭因寺的路線翻新了好幾次,這路上的行人也不知道換了多多撥,路旁的建築建建拆拆,拆拆建建,反反複複。
十年光陰輪轉,歲月更疊,很多人來了,去了,走了,散了,他卻一直在她身邊。
縱然命運苛待她,生活千難萬難,她還是遇到了全天下最好的謝予安。
大晴天,天氣難得這麽好,不冷不熱,街上出行的游人絡繹不絕。滿街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花花綠綠的衣裳,看得人眼前一亮。
太陽和煦,暖意融融。梵聲嫌頭盔重,也悶,幹脆就給摘了,掂在手裏。
她也不怕曬,揚起半邊臉頰,任由陽光肆意照着,有些發紅,也微微發燙。
風鼓鼓作響,她不自覺張開雙臂,呼吸間全是路邊若有似無的花香。
長街開到底,謝予安正打算右拐,一眼就瞧見路旁的樹蔭下立着三個身穿黃色熒光馬甲的交警,電動車都攔了好幾輛了,正和車主們交涉。
這明顯是在抓違章。
市區嚴禁摩托車和電動車載人。他立刻意識到不對勁,車頭猛地一轉,正打算趁機溜走。
誰知梵聲的紅色衛衣太多紮眼,人交警一眼就瞅到了他倆。一個年輕的交警揮舞長臂,大聲喊:“那邊那輛摩托車趕緊給我停車。”
謝予安:“……”
梵聲:“……”
梵聲一臉懵,“咱這是被抓了?幹嘛抓咱們啊?”
謝予安平靜地告訴她:“市區摩托車嚴禁載人。”
梵聲:“……”
這運氣未免也太衰了點吧!十年沒騎摩托車,頭一次騎出門就被交警攔了。
身穿制服的交警小哥小跑着過來,指揮謝予安把摩托車停在路邊,一臉嚴肅,“趕緊下車!”
謝予安認命地熄了火,兩人麻溜下了車。
交警小哥手裏捏一只打印機,“市區嚴禁摩托車載人,知不知道?”
他态度特好,“知道的。”
“知道還載人?”
謝予安摘掉頭盔,“警察先生是我們疏忽了,對不起!”
小哥的視線轉到一旁的梵聲,見她沒戴頭盔,而是把頭盔掂在手裏,濃眉一皺,“騎車不戴頭盔,罪加一等!”
梵聲:“……”
“我戴了,剛摘的。”梵聲趕緊把頭盔套上腦袋。
小哥眼風一甩,冷聲說:“忽悠我呢?當我沒看到啊!我看到你的時候你分明就沒戴頭盔。”
梵聲:“……”
“我錯了警察叔叔。”
“交規要遵守,下次別載人。”交警小哥見兩人态度好,也不為難他們,麻溜地将罰單打出來,“行了,回去把罰款交了吧。”
謝予安接過罰單,“我們這就交。”
交警小哥揮揮手,正打算放兩人走。
“清致,你這邊好了沒?”迎面走來一個年長幾歲的交警,一身藍色警服神聖威嚴。
小交警一見領導,忙抖抖肩膀,“好了童隊。”
這位領導顏值逆天,跟謝予安不相上下,梵聲乍一眼看過去,便覺得驚豔。
果然這年頭長得好看的都上交國家了。
幾人目光交彙,那位年長的交警明顯露出驚詫的神情,壓低聲線試探一句:“予安?”
在這裏遇到熟人,謝予安也頗為意外,“時譽哥?!”
童時譽赫然一笑,“還真是你,我說怎麽看着這麽眼熟。”
謝予安笑起來,“好久不見時譽哥。”
童時譽:“是好久沒見了,都有一年多了吧?”
謝予安循着記憶溫聲回答:“去年小侄女滿月見過一面。”
童時譽看看謝予安,又看看梵聲,“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謝予安很不好意思,“正準備去蘭因寺拜佛。真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童時譽爽朗一笑,“嗐,多大點事兒啊!罰款交了就行。”
謝予安指指梵聲,自然而然地介紹道:“時譽哥,這是我太太,你應該沒見過。”
梵聲明顯被謝予安口中的這聲“太太”給驚到了。轉頭看他,這人卻是眉宇平和,一派自然,完全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他是一早就認定了她是他太太。可是她這樣的,算是哪門子太太呢?
“顏顏跟我提過兩次,人倒是一直沒機會見到。”童時譽看着梵聲,眉眼帶笑,一團和氣,“弟妹你好,我是童時顏的大哥童時譽。”
梵聲禮貌問好:“時譽哥你好。”
交警小哥見這三人互動,一臉蒙圈,“童隊,你們認識啊?”
童時譽笑了笑,“都是自己人。”
謝予安一手抱頭盔,視線轉到童時譽的警服上,悶聲笑道:“時譽哥,現在查個違章都要您親自盯着?”
童時譽:“罰單他們開,我負責日常巡視。”
“很辛苦吧?”
“還行吧,反正不比你坐辦公室輕松。”
“嫂子和小侄女還好吧?”
“都挺好,有時間帶弟妹來家裏玩。我就不耽誤你們拜佛了。”
“沒問題。”
——
一段小插曲,開始得突然,結束得也迅速。
怕再被交警攔,謝予安特意繞了路。
這次倒是一路暢通,很快就抵達了蘭因寺。
謝予安停好車,領着梵聲去售票廳買票。
不是節假日,也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來蘭因寺的游客不算多。
買了票,檢票進去。
梵聲好多年沒來過蘭因寺了,上一次還是高三畢業,11班舉行同學聚會。謝予安喝得醉醺醺的,大半夜拉她爬蘭因山。
一晃十年就過去了。
當年的少年早已褪去青澀,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人。他有着最寬闊的胸膛,最有力的臂膀,能夠給她最強大的庇護。
寺裏沒太大變化,樹還是那幾棵老樹,廟也還是那幾座廟,經幡、佛塔也未曾挪位置。由于隔幾年就要翻新一下,倒是比以前看着更新。
故地重游總是容易讓人感慨。尤其是時隔這麽多年。
站在空蕩的大殿裏,酥油燈的微光搖搖曳曳,正中央佛祖始終悲憫,睥睨衆生,威嚴而深沉。
梵聲說不出什麽感受,心緒搖擺不定。恍惚間,她似乎透過漫長的時間長河看到了十八歲的自己,以及十八歲的謝予安。
那時零點的鐘聲剛剛敲響,寒風四下流竄。
他們站在冗長的隊伍後面,舉着三根清香祭拜,表情虔誠。
紅塵男女,白骨色相,皆有所求,誰都不能免俗。
當時她求了什麽?
她求的是平安,她想好好活着。
時隔十年再回來,梵聲終于明白佛祖未曾聽見她的心願。她只想好好活着,佛祖也未能讓她如願,現在的她連活着都難。
至于謝予安,他求的是什麽?
她不得而知。
梵聲對着佛像愣神之際,謝予安已經從師父那裏拿了香過來。一共六根,他分給梵聲三根,眉目疏淡,“拜拜吧!”
香已經點燃了,騰騰冒着青煙,被風越吹越旺。濃郁的香氣不斷在鼻尖纏繞。
梵聲沒接,搖搖頭,“我現在不信這個了。”
“瞎說什麽!”他面色一凜,趕緊捂住她嘴,“菩薩看着呢!”
他固執把點燃的香塞到她手裏,“蘭因寺的菩薩很靈的,我信它。”
梵聲被他這副虔誠的模樣給逗笑了,莞爾一笑,“這麽說你當年許的願望實現了?”
男人勾起唇角,浮出一絲得意的笑容,“實現了。”
梵聲舉着清香,莊嚴三拜,在心底默默祈禱:“求菩薩保佑謝予安日日歡喜,歲歲皆順。”
菩薩拜完,謝予安這才帶着梵聲去了許願大殿。
他掏出那枚保存了整整十年的號牌,笑着對梵聲說:“我今天要把我的許願簿取出來了。”
殿內依然有很多善男善女跪在蒲團上書寫願望,一筆一劃,鄭重其事。對于美好的事物,人們總是心存期待。
可是真的有用嗎?梵聲不禁扪心自問。
她想聊勝于無,應該都是自我安慰吧。
謝予安找到負責的小和尚,出示號牌,“我來取走我的許願簿。”
小和尚垂眸看一眼號牌上的标號,09打頭的,是十年前寫下的。為此他不禁多看了謝予安兩眼,這東西很少有人會續存十年的,畢竟那可是一筆不少的費用,一般都是三到五年。
小和尚輕聲說:“十年前的許願簿都由我師父保管,在後院禪房,二位施主請随我來。”
禪房是許願大殿後面一排建築,黃牆紅瓦,古樸陳舊,流暢的屋脊線在日光的映照之下無不顯得根根顯明。
停在門口,小和尚轉頭對兩人說:“施主稍候,我進去請示師父。”
小和尚推門而入,片刻後請兩人進去。
這間禪房看上去很大,比一般的房間要大出一倍。卻也簡陋,牆面有些許泛黃。入眼全是一面面櫃子,靠牆而立,每個櫃子上都标記了編號,且都上了鎖。
梵聲囫囵掃了兩眼,還未看清禪房全貌,便聽到一個滄桑渾厚的老者的聲音自左側而來,“兩位小施主,一別十年,別來無恙呀!”
梵聲下意識轉頭,一張蒼老的古銅色臉龐納入眼中,長須斑白,分外熟悉。
“您是當年那個……”一時間她頗為意外,神色激動。
老和尚和藹一笑,适時截住梵聲的話,“是老衲。”
比起當年,老和尚蒼老了太多,身材佝偻,滿臉褶子,手背上遍布老年斑。寬大的僧袍套在身上空蕩蕩的,似乎會漏風。
比起梵聲的激動,謝予安倒是平靜多了,他雙手合十,微微颔首,“大師好。”
梵聲也趕緊問好:“大師好。”
她無比驚訝,“沒想到您還記得我們。”
“兩位小施主都是長情有福之人,老衲自然記得。”
謝予安:“大師,我們今日前來是取許願簿的。”
“十年之期已到,小施主是該取回許願簿。”老和尚慈眉善目,餘光落在梵聲身上,笑着說:“想必小施主的心願也已達成。”
謝予安但笑不語。
老和尚憑着號牌從諸多櫃子裏取出了謝予安的許願簿。
謝予安接過拿在手裏,“謝謝大師。”
老和尚又拿出另一份許願簿,遞給梵聲,“小施主這是你的。”
梵聲更驚訝了,“我當年沒續存啊!”
老和尚笑着指了指謝予安,“他替你存的。”
原來那個櫃子裏鎖住的不止兩份許願簿,還有梵聲的那份。
十年過去,哪怕許願簿得專人妥善保管,紙張仍然難以避免老舊泛黃,頁腳打皺,歲月的痕跡顯露無疑。
她慢慢打開,裏面只有短短四個字——
【好好活着。】
如今再看到這四個字,梵聲只覺得滿腔的酸楚湧上心頭。
活着真的好難啊!她這麽努力,不惜拼盡全力,可她始終無法跟命運抗衡。
怕被謝予安看出異樣,她強行忍住,不敢表現出分毫。
“我要看你的。”她吸了吸鼻子,探過腦袋。
謝予安當着她面,鄭重地打開許願簿,“聲聲,青梅竹馬是天賜的緣分,月老從你我出生那刻便已經成全了我們。”
泛黃微皺的紙上是少年隽永蒼勁的小楷,字跡依然清晰可見——
【我要聞梵聲。】
“朝暮與年歲并往,與你一同行至天光。”
從始至終,他謝予安要的不過就是一個聞梵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