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番外：幾百年後
朱學銳覺得，自己已經老了。
就算當初陰差陽錯融合了龜族基因讓他擁有了遠超常人的壽命，如今這麽多年過去，時間也已經偷偷地偷走了那些多出來的時光。
看着身體漸漸變得皺巴巴，力氣漸漸消失，牙齒開始啃不動東西，到最後雙眼模糊雙耳朦胧，他就算再不情願，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即将到了生命的盡頭。
“不過管它呢，”躺在床上，他喃喃自語，“終究是比別人活得長，見識得多。”
門響了一聲，有人靜悄悄地走進來，落地的腳步聽上去很輕，但是卻很穩。“是誰啊？”朱學銳這樣叫着，感覺到有人在自己的床邊坐了下來，帶來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真是的，來拜訪我老人家，連個名號都不報嗎？”他這樣喃喃自語着，臉上卻漸漸地露出皺巴巴的笑臉來。毫無疑問，他已經猜到了來人是誰。
下一刻，就感覺到身體被扶起來，身後被塞上了軟墊，年輕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地笑：“是我，父親大人。”
朱學銳呵呵地笑：“我就猜到是你黑光，今天不忙嗎？統治一個宇宙，可真是忙碌的事情，你怎麽還有時間來看我這個老家夥？”
黑光的聲音隔了這麽多年，也絲毫沒有改變，依舊是醇厚如同樂聲流淌，動聽異常：“現在新的族人們也都漸漸長大了，很多事情交給他們做就好了。”
黑光的族人沒有旁人，只有那些新生的智能生命。
“也是，”朱學銳有些艱難地說，“小家夥們也要鍛煉鍛煉，日後才好獨當一面。”随後，他沉默了一會兒，問黑光：“如今，外頭的形式怎麽樣了？”
“和以前一樣。”黑光飛快地說，“新人類旨在外面的世界，舊人類每一個都卯足了勁，想要爬到最高層，剔除了身體裏那些扭曲糾結的血脈，成為血脈純淨的人，為自己的後輩過上好日子而努力。”
朱學銳冷笑了一聲：“風水輪流轉啊……千年前所有人都認為混合基因高人一等，千年之後，所有混合了基因修改了基因的人都想着恢複最初始的基因。”
黑光微微地笑，并不說話。
就算是他，最開始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他知道曾經的原生人類，如今的新人類的高層布下了一個長達幾百年的布局，卻不曾料到，到了最後，事情一步步地被推動着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幾百年前，擁有最初始基因的原生人類被認為不需要，被放逐到如今的極星。那個時侯，非原生人類——如今的舊人類都彈冠相慶，為自己擺脫了在他們身上吸血百年的原生人類，也為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基因這種存在而興奮異常。從今往後，他們可以随意地修改基因，讓生命在發展的快車道上一路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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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被放逐的新人類也露出了冰冷的笑意。他們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是無用的，那個時侯，他們已經漸漸地發現了自己的不同。他們擁有了各種各樣的異能，也擁有了自身生命進化的無限可能。同時，他們創造出來新的種族——如今在各個領域活躍的智能生命。
最開始，新人類只是希望給舊人類一個報複，為了那些年所受過的苦難。他們有預謀地讓舊人類的高層發生變動，漸漸地所有的政府工作都被智能生命所取代，枯燥乏味的工作不再是舊人類悠閑生活的桎梏。他們甚至通過各種方式讓舊人類過上了傳說中近乎天堂的日子——無需工作，無需學習，想要什麽，幾乎唾手可得。
這樣的日子過了約有百年，舊人類的危機終于姍姍來遲。百年的時間，足夠基因更新三代以上，曾經肆意修改基因的惡果如今終于顯露了出來——舊人類開始了新一輪的基因崩潰。
他們驚慌失措，想要重回最初的基因。但是這個時侯，事情卻已經沒有那麽簡單了。
在一個人尚未出生的時候就修改基因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等到成長了這麽多年之後再來，所需要的能量與能力就不僅僅是翻倍那麽簡單了。更何況，被智能生命與新人類共同圈養了百年的舊人類，如今已經忘卻了他們的前輩是如何努力為了解決這些麻煩而奮鬥不休的——他們的科技力量出現了斷層——最先進的科技，掌控在新人類與智能生命手中。
新一輪的社會變革開始。
舊人類曾經所驕傲的社會制度被完全徹底的摧毀，新的秩序建立了起來。
依舊有完善的福利與社保制度，也依舊有方便快捷的社會晉升制度，但是，如今掌控高層的，是智能生命。更高之上，則是新人類。
舊人類開始努力向上，這次的目的不是為了奢華的生活或者名利，而是生存的權力——只有最高之上的人，才能重新恢複最初的基因，不再受那些被修改的基因的困擾。
新人類以不足舊人類百萬分之一的數目，變相地掌控了整個社會。
如果再沒有外來的變化或者是其它的進步，這樣的社會制度也許會一直持續下去，到最後自我毀滅或者毀滅于外來之手——新人類的高層也發現，這樣的制度并不合理，一時的爽快之後，帶來的是無窮的後患。
但是他們不敢放手，一旦放開，新人類在數量上的劣勢會讓他們迅速地被滅亡。就算現在的新人類單個的力量已經到了他們所能想象的頂峰。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十年，水面徹底平靜下來之後，又一次被一塊驚天巨石擊碎了平靜。
科學院在這麽多年的研究之後，找到了另一個宇宙。
那是一個陌生又迷人的世界，充滿着誘惑的光芒。新人類試探的腳步剛剛探出，就不得不停了下來——他們發現，兩個宇宙之間的晶壁森嚴威武，兩個宇宙之間所擁有的基礎法則完全不同，現有的科技武器根本就帶不過去，就算費盡心機帶過去了，也用不了。
能夠過去的，只有人體本身——甚至不包括那些被修改了基因的舊人類。
能夠探索宇宙的，只有新人類。
這樣的壓力與動力之下，在争執了十幾年之後，新的針對舊人類的制度出來了。新人類首先宣布了新宇宙被發現的消息，能夠探索新宇宙的條件也被一一說明，然後針對這些條件，舊人類的社會制度大幅度的修改，能夠得到基因還原的條件被放寬了許多，能夠上升的渠道也多了很多，舊人類成為新人類的可能，被擺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當新人類所擁有的異能出現在舊人類面前之後，舊人類當中掀起的風波不亞于最開始發現新人類操控了舊人類的生活一樣。
事實上短短的幾十年并沒有讓舊人類忘記那些仇恨，但是如今，這些仇恨在更多的利益面前，煙消雲散。無論如何，他們也沒有辦法将新人類趕盡殺絕，同樣，新人類對他們也麽有了趕盡殺絕的理由。
因為如今，是真正的，新人類的時代了。這樣的背景下，新人類開始緩慢而堅定地從舊人類中汲取力量，擴大自己的數量，慢慢地向前進步。
他們不能，同樣也不敢大規模地開放針對舊人類向新人類的轉化。如果這樣大規模轉化了，那些轉化而來的新人類所擁有的依舊是舊人類的心，那些最初的新人類只怕在危機過後，依舊會被斬盡殺絕。
新人類需要那些被轉化來的舊人類，對新人類本身也擁有同樣的認同感。這個世界，才不會因此而再度陷入動亂。
于是，在鬥争了這麽多年之後，新人類與舊人類之間，終于形成了徹底的平衡。舊人類享用新人類的奮鬥所帶來的庇護，同時朝着成為新人類的道路而努力。新人類同樣享用舊人類勞作所帶來的資源，同時朝外開拓，為這個世界的進步而努力奮鬥。
這樣的日子慢慢地持續下去，也許百多年之後，這個世界上就再無舊人類。
不過，那是更遙遠之後的事情了。
朱學銳覺得，自己大概看不到這一天了。就算自己活了這麽多年，大概也不可能看到這一天的存在了。
他躺在床上，聽着黑光用動聽的聲音給自己念着今年進入國家圖書館的書籍，開始頻繁地想起久遠的往事。
一個小時的念書時間完了之後，黑光輕手輕腳地将房間裏的溫度調到一個合适的溫度，給朱學銳蓋上薄被，然後退了出去。
慢慢地走在走道上，走道外一片空山新雨後的清新場景，陽光清冽，青山蒼翠，繁花盛開，鳥鳴婉轉。
這樣的美景，不僅僅屬于新人類，也屬于智能生命和舊人類。
如今三者之間形成了奇特的平衡。智能生命擁有操控整個宇宙的力量，但是自身卻沒有繁衍下一代的能力——只有新人類的幫助，才能讓智能生命的新生命誕生。同樣，新人類也離不開舊人類和智能生命。
也許到未來的某一天，三者之間又會因為其他的事情發生沖突，但是那個時侯，世界也許又有了新的變化了。
倚在窗前，黑光從未忘記過任何事情的芯片中，與朱學銳一樣，想起分外久遠的往事。
身邊所認識的熟悉的人一個又一個地死去，消失，最後剩下的只有自己。
所以，他才熱衷看到智能生命的新生命誕生。他們與自己是徹頭徹尾的同類。
但是，那些最初陪在身邊的人，也一個都不在了。那些美景美人曾經的輝煌曾經的燦爛，最終，只剩下自己記憶中殘留的影響。
“看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他輕聲念着曾經記憶中那個最終笑得溫柔的婦人死去時對自己說的話，與真人完全無二的人工皮膚上露出淺淺的笑意。
沒關系，我記得你，記得你們。
“大人，零號機組有反應了！”一個聲音從芯片中傳出來，帶着狂喜與震驚。黑光一愣，随後也掠過一絲狂喜。
“我立刻就到。”他幹脆地放棄了現在的身體，化為粒子直奔目的地而去。
這是上天給自己的驚喜嗎？隔了這麽多年之後，難道自己居然能夠與記憶中的人再度相見？
胡亂地想着這些事，黑光在網路的海洋中一路狂奔。
快到了，就快到了。
眼前出現了一道光。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墨紫和Estella的地雷，完結之後還收到霸王票真好，親一口~
————這裏是贈送的番外的分割線XD————
今天又是一個好天氣。
白夜早早地醒了，在床上翻了個身，睜開眼看着透過窗簾照射進來的一點微光。身邊人立刻就朦胧地嘟嚷起來：“什麽時候了？”
她微微笑了笑，吩咐機器人管家做了飯菜，随後起床。某個家夥依舊躺在床上，閉着眼不肯睜開：“這麽早起床幹什麽呢？”
“今天有事。”白夜笑着說，彎腰在他臉頰一吻：“我早上還有約呢。”
舒昭予又翻了個身，好一會兒，坐了起來：“我想起來了。國家圖書館。”
他坐在床上的樣子看上去有一點兒呆，讓白夜忍不住笑起來，過去再度親一親他的臉頰。結果就被他順手拉住了不放，稍一用力，白夜又倒回了床上。
“好啦好啦，”一陣甜蜜的親吻過後，白夜推着舒昭予，不肯再陪他鬧下去，“也該起來了，還要晨練呢。”
于是，醒過來快半個小時後，兩人終于能夠換衣出了卧室的門。
晨練回來，太陽已經升起來好一陣了。白夜洗去了汗水，又換了衣服，就連上了星際網去見那個國家圖書館的工作人員。
這是她第二次有書入選國家圖書館了，那股激動雖然已經不如第一次那樣讓她失措，也依舊讓她足夠欣喜。
不管出于什麽樣的境地，白夜一直都沒有放棄過寫作。有時候說起來，舒昭予都有一點兒小嫉妒：“我覺得你有可能放棄我都沒可能放棄寫故事。”
白夜笑眯眯地任由他抱着自己，頭擱在自己的肩膀上，一邊在紙上勾畫文章的設定，一邊說：“是啊，你會變心，但是我的故事不會。”
“真是冤枉，”舒昭予叫苦，“我怎麽會是那種容易變心的人。你好歹要對我有一點兒信心。”他将白夜抱住，一邊看着白夜畫文章結構圖，一邊随意地說着。
不管這句話是用什麽樣的語氣說出來的，他卻是認真的。
白夜卻只是笑，随口說：“是，是，你不會變心。”她的敷衍落在舒昭予耳中也不生氣，只是在心中一嘆，決定下次繼續再接再厲。
總有一日，要讓她看清楚自己的真心。
與工作人員商談好，在合約上簽下自己的名字，白夜聽到那個工作人員笑道：“這些年進入國家圖書館的書籍，越來越少有非原生人類的了。”
白夜一愣，随後微笑：“聽起來可真是個好消息。”工作人員一怔，随後也一笑：“我忘了，億萬光年小姐是原生人類。”
兩人随意地聊天幾句，各自離開。
白夜在星際網上閑逛了一會兒，也下了線。一下來就看到舒昭予正坐在窗前，在陽光下用随身光腦看着什麽。聽到她推開生物艙出來的聲音，他擡起了頭。
“過來幫我看看，這個劇本怎麽樣？”他對她揮了揮手，“靜予難得出山幫我寫本子，我卻有點拿不準。”
白夜在他身邊坐下，結果對方非常順手地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從她的肩膀上和她一起看：“應該說一定是個大紅的劇本，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怎麽感興趣。”
白夜将現有的部分翻了翻，笑道：“因為你最近的興趣不在這裏。你現在熱衷的都是努力挖掘內涵的東西，靜予的這個本子，商業化風格太明顯。”
舒昭予笑眯眯點頭稱是：“原來如此。”那股子敷衍的架勢，讓白夜好氣又好笑地扯了扯他的頭發，他卻笑眯眯地順勢将自己的頭送到她手中，蹭了一把。
“我拿去交給星夢的人，”舒昭予說，“我最近不怎麽想出演，不過好本子也不能浪費了，交給星夢的人好好運作，給靜予加一點零花錢。”
白夜吃了一驚：“靜予以前一直都只給你寫本子的。”舒昭予點頭承認，随後又說：“但是和以前也不一樣了。靜予會明白的。”
他抱着她，笑道：“你的故事最近也不一樣了。”白夜看着他，就聽他說：“感覺男主都是我。”
随後，被白夜狠毒地戳了兩下，他叫着：“謀殺親夫！”雙手卻更加抱緊了她。
鬧過了這一陣之後，兩人終于平靜了下來，靜靜地坐在那裏曬太陽。白夜覺得有些昏昏欲睡，靠在舒昭予身上打瞌睡。
“你最近好像特別嗜睡？”好一陣，她忽然聽到耳邊舒昭予的聲音，遙遠得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下意識地，她回答道：“哪裏有，和以前都一樣的。”
沒有人回答。
然後，白夜就睡了過去。
等她醒過來之後，舒昭予正與她一起躺在床上，卻沒有睡着，只是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臉。見她睜開眼，他聲音低低地叫了一聲：“醒了？”
白夜眨眨眼，有些不适應：“你怎麽也躺下了？”舒昭予露出了淺淺的笑容來：“我很高興，也很擔憂。”
“什麽？”白夜一邊問，一邊準備坐起來，卻被他一把抱住，動彈不得。
“到底怎麽了？”舒昭予将頭埋在白夜的脖子處，聽到白夜這樣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忍住了激動的心情：“你懷孕了。”
“什麽？”白夜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有些不敢置信。
舒昭予從白夜身上擡起頭，笑意溫柔：“是，我們有孩子了。剛剛一個多月。”愉快從內心深處滲出來，讓他的臉在這一刻顯得格外美麗。
“有點驚訝。” 好一會兒，白夜才說，“我沒想到，我一直以為是因為春天到了，春困。”舒昭予小心地扶着她坐起來，又扶着她下了床，才輕聲道：“我也很意外。如果不是忽然想到然後檢查了一下，我覺得我很難想到是因為這個。”
好一會兒，白夜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這裏面已經有一個小生命了嗎？
“真是……難以置信。我應該注意一些什麽？”白夜扭頭問舒昭予，“醫生怎麽說？”
舒昭予在她身邊坐下來：“放心，我都記着，我會随時在你身邊提醒你的。”他臉上的笑意這個時候越發掩飾不住：“我要去将這個消息告訴楊晨和靜予，還有我的一些朋友。所有的活動我都會推掉的。反正現在我也差不多就是個閑人。”
白夜看着他笑眯眯地過去給其他人接通通訊，腳步顯得格外輕快，唇邊不由得露出淺淺的笑意來。
有一個新的小生命了啊……
她輕輕地低頭看自己完全看不出什麽異狀的肚子，內心深處忽然間生出奇特的感覺。
一顆心仿佛忽然間變得柔軟，又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變得堅強。這就是身為母親的感覺嗎？就算這個孩子還沒有來到人世，自己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變成母親。
她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慢慢地露出了笑臉來。一個孩子啊……
這個世界上，血脈相連的親人嗎？
“在想什麽？”已經将所有人都通知到的舒昭予回來，見她正坐在那裏不知道想着什麽發呆，不由得快步上前，柔聲問：“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不，沒有。”白夜含笑擡起頭：“我只是在想，你說這個孩子會繼承我和你誰的能力？又或者，有自己的新的能力？”
舒昭予沉默了一會兒，露出思索的表情：“這個可真是個大問題。我去問問其他人。”說着，還沒做爸爸已經有些昏頭昏腦的準爸爸飛快地去接通通訊問別人了。
白夜看着他有些失措的背影，微笑着轉頭看向窗外。
這個世界如此美麗，如今又有了如此深切的牽絆，自己終于不再是孤獨的漂泊者了。
愛情，友情，親情。
她想，自己終究是在這裏得到了圓滿。
